「如果是我,我定会在外面以八条铁索扣住机关,让陷阱下的人再用力也顶不出去。这个陷阱的四壁及地面,都是以玄铁为之,光滑之极,没有半点着力处,实在是太厉害了。」
刘义真从小就努力地收募能人异士,作为食客,王府中确实有些高人,指点刘义真做了这么一个坚固的地牢陷阱,连陆寄风都束手无策。
陆寄风独自心急,在陷阱中搓手不知所措,想道:「我真是太大意了!十年来我几乎没有与人相处过,忘了人心是这么险恶!唉,以后我得更加小心。」
其实陆寄风从小机智世故,若不是十年未染俗尘,心智停留在十二岁的少年层次,他绝不会空有一身武功,却三番两次轻易中计。不过现在他既然提高了警觉,以后要骗他自然是较难了。
陆寄风在陷阱中细心地寸寸敲打,试着找出可能的破解之处,忙了大半天,徒劳无功,叹着气坐在地上,想道:
「陷阱地牢,是用来关敌人的,就算有开口之处,也不会笨到做在陷阱里头,我真是异想天开!」
他索性不去挣扎逃生,反正他已经有了辟谷的道行,不吃不喝也于修行无碍,而他被关过十年,对于练功时的时间飞逝,也习之久矣,用囚禁的方法对待他,根本就没有用。
陆寄风唯一担心的,还是蕊仙的下落。
他焦急了片刻,不禁长叹,凡人皆有其命,他也没法子事事皆顺己心,只好听凭上天安排。
陆寄风知道急也没用,索性就地打坐练功,静心等待刘义真放他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感觉上才过没多久,便有人接近地牢,一人说道:
「他已经七天未曾进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另一人说道:「死了就算了,若是没死呢?」
原先那人道:「小姐索要之人,王爷便给,不过可不管死的活的。」
陆寄风听了这些话,不禁暗想:「我已经在这里七天了?呵,等机关一打开,我就冲出去,把刘义真也抓去饿个七天!」
他打定了报仇的主意,便屏气小心,等着对方打开地牢。
纵横交扣的铁链被拉开了,一道明亮的光也顺着铁板的移动而透了进来,陆寄风气沉丹田,经过七天的调养用功,他的精神更见奕奕,绝对可以轻易跃出此牢,大打一场。
然而,当铁盖要被移开之前,其中一人所说的话,却陡地令陆寄风改变了主意,决定任由他们安排。
第十二章 猛兽咥骸骨
陆寄风听见其中一人说道:「云小姐专找南边的人,在这里有多少南边的少年可以抓?唉!」
另一人道:「有时王爷为了讨她高兴,就找个皮肤白一点的北边少年,冒充作南人,送去云府,真是造孽!」
原先那人道:「可是得要活着的,万一这个…」说着,铁板已整个打开了。
陆寄风想知道这位「云小姐」和长安的云若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便瘫在角落装作奄奄一息。
不料铁板一打开,那两人之一便奇道:「咦?好香,你闻到没有?」
「是啊,真怪,一般人被关了七天,发出来的应该是恶臭,这个人怎么是香的?」
陆寄风自己也莫名其妙,其实是因为他练功之后,体质至净,又有天婴血气,所以运功之际,周身毛孔散放出一股极淡的幽香,被封在小空间里七天,香气没散,才会特别明显。
其中一人探下头道:「喂!小子,你还活着吗?」
陆寄风装作动弹不得,那两人由上面坠下绳套,套住了陆寄风,将他给拉上来。陆寄风闭着眼睛,以内力将呼吸和心跳都给控制得慢了一点。
那两人看了看陆寄风,更觉奇怪,一人道:
「喂,小子,你气色不错,难道七天不吃也没事吗?」
陆寄风暗惊,想:「我的脸色不错?那可装得不像!」
便又暗中逆走血气,脸色登时惨白如纸,又缩肌入肉,一瞬间就瘦成枯骨。那两人吓了一大跳,吓得退后好几步,叫道:
「啥?这、这是什么情形?」
「怎会…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变成瘦鬼了…」
第一人道:「可是这、这才是…饿七天该有的样子…我们刚刚会不会看错了?」
「错不了,明明是个白嫩的小子,我们两个都看见了!」
两人吓得不停发抖,其中一人颤声道:「那…会不会是尸变哪?」
陆寄风这才微张双眼,故意以快死的声音道:「水…给我水…」
那两人还在交头接耳:「没死!那就不是尸变了。」
「可是刚才…难道我们一起眼花了?」
两人怎么都猜不出个究竟,一人道:「算了算了,先把他带去养肥了,再交给云小姐处置。」
两人将陆寄风放在竹担架上,扛了出去。
陆寄风被带出王府,扛上一辆牛车,晃荡着前进。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见到的会是哪一个云小姐?如果真的是若紫,她会不会也变了?还是和当年一样黏他,一样可爱呢?
牛车进入一所大宅的后门,绕了好几个弯,才停在院后,那两人又扛起陆寄风,带到一间小屋内,便将陆寄风放下,喂他喝了点酪浆。
酪浆极为营养,那扑鼻的香气令陆寄风张口便喝了一些,望着那两名带他出来的家丁。
其中一人道:「小子,你是南人?」
陆寄风点了点头。
「现在大约二十岁?」
陆寄风也点了点头。
「二十几?二十一、二十二…?」
那人一面问,一面比手势,他一比到二十二,陆寄风便点了点头。
那两人互看一眼,都露出笑容,松了口气,道:「十足合拍!这回可以好好交差啦!」
一人笑道:「改天得送个礼儿过去给柳爷,多亏他告诉我们王府里有个这样条件的死囚!」
陆寄风暗想:「是柳衡救我出虎口的?我误会他了?」
那两名家仆望向陆寄风时,目露同情,其中一人道:
「小子,你得快点恢复体力。这几天你想吃的就尽量吃,不要客气。」
「你脱出生天,是个有福之人,可别想太多啊!」
最后那句话,根本就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让陆寄风肯定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那两名仆人将陆寄风一个人放在小屋中,自己就走了。陆寄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便依然维持原样,躺着不动。
不久果然又有足音轻轻地移近,陆寄风想:会是若紫妹妹吗?
那足音中带着几声玉镯叮当,陆寄风稍微睁开一道眼缝,眯眼看去,那女子也正俯下脸来看他,一见到陆寄风的怪样,吓得手一抖,手中巾帕落地。
那是名瓜子脸儿的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清丽娇美,被吓得花容失色,可是并非云若紫。
陆寄风有点失望,那少女惊魂未定,拾起巾帕,喃喃道:「这…这人的表情好奇怪…」
陆寄风装出要死不活的样子,道:「我…我要死了…」
少女叹了口气,柔柔地对他一笑,这一笑中带着亲切温柔的神情,令陆寄风心中一暖,也想起蕊仙。
她和蕊仙一样温温和和的,颇予陆寄风好感。陆寄风以衰弱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微笑地闭着口,摇了摇头,在水盆中拧了巾帕,替陆寄风擦脸擦手,又替他梳理头发。
陆寄风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少女都不出声,最多微微一笑,温柔地抬起眼来看一下陆寄风。陆寄风顽皮心起,让身体的真气运走自然,缓缓在她面前恢复为白皙健康的青年样子。少女张大了眼,差一点要叫出声来,陆寄风笑了笑,坐起身子。
少女道:「你、你…」
陆寄风道:「怎么了?」
「你、你方才那瘦干干的样子…一下子就…」
陆寄风总算诱她说了话,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人不过是层臭皮囊,吹了气人就涨满,漏了气人就消瘪。」
少女道:「可是我就不会一下子涨、一下子消!」
陆寄风道:「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你只是恰好不会罢了。」
「我没见过人会这样,你一定有什么法子。」少女道。
陆寄风笑道:「这就跟倒弯拇指、卷舌尖一样,有的人天生就会,有的人天生就不会。」
少女半信半疑,道:「真的吗?」说完便靠得极近地看着陆寄风,目露惊奇,道:「你…你长得真好!」
陆寄风一愣,不知少女突然间称赞他的长相,是何意义?由她口气听起来,似乎别有用心。
陆寄风道:「你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少女道:「你长得这样,我就不必麻烦了,唉,我真是恨透了这差事…」
陆寄风道:「什么差事?恨就别做了。」
少女苦笑道:「事情岂有这么简单的?其实,我也很喜欢做这事…」
陆寄风道:「一下子说喜欢,一下子说不喜欢,你真是怪。」
少女道:「说喜欢是本来就喜欢,可是说恨,只恨小姐她…唉!罢了,别提了。」
「有人逼着以你喜欢的事,去做你不喜欢的任务?」
「嗯,你真聪明。」少女一面赞他,却禁不住露出愁容,「听说那人也很聪明,你或许可以代替得过去,不过,还是算了,终究是一样的下场。」
陆寄风听得出那少女虽被逼着不得不去做某件也许不对的事,但心中交战,足见她本性不坏。陆寄风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笑道:「我叫千绿。」
「我叫…」陆寄风正要说自己的名字,千绿却连忙掩耳道:「你别说你的名字!」
「为什么?」
「我不想听,听了就记住了,有了名字,我便会记得你,想起来时便会难过!」说完,千绿急忙将她带来的一个藤篮抱起,往外便要走,回头道:「公子,你…你就永远装成瘪下去的样子,才能保命喔!」
「哦?为什么?」
千绿低声道:「等你养壮了,就要被送到紫风阁,那就惨了。」
陆寄风道:「紫风阁是什么地方?」
千绿紧闭着嘴,一会儿才道:「总之你记得:在别人面前装出干瘪的样子,永远别变肥,才能保命。」
说完便走了,陆寄风想:「难道这里养肥了人来吃?真是奇怪!」
在不明白究竟之前,陆寄风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便静待会有什么事发生。
几日以来,他依照那名叫做千绿的少女指示,有人来看望时,便收气隐肌,装出形销骨立的样子,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那两名家仆还请来大夫诊断,看看为什么陆寄风老是无法恢复体魄,但是大夫说了一堆,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名堂。
陆寄风也曾趁着深更半夜,潜出去看这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却都没有发现。
有一天,其中一人看过陆寄风之后,皱着眉对另一人道:
「这小子会不会就天生是这样?」
另一人道:「那…那怎么行?这就绝对不符『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少年』这些条件啦!」
第一人道:「要放他走?」
「不成,现在那个已经差不多了,我看他熬不过今日!」
「若是他熬不过今日,又没人可以代替…」
另一人道:「我赶紧去找个差不多的,如果真的找不到,也只好让这小子上阵了,否则…唉!我真是不敢想象!」
「好,你快去,我给你掩着!」
那两人急忙离开,陆寄风才撤去伪装,坐了起来,寻思:这家人要那样条件的青年,不知有什么用意?还特别指名要南方人,更是令他莫名其妙。
当天傍晚,那两名家仆却是与千绿一同进来,还领来一名少年,完全符合「二十二岁、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青年」的样子,但是容貌太过蠢了一些。
那两名家仆道:
「千绿姑娘,就劳烦你给他妆点妆点了。」
千绿道:「是。」
两人退下之后,千绿对那男子道:「你坐下。」
那男子惴惴不安地盘膝坐下,千绿道:「嗯,你的眼皮有些肿,脸也略肥了些,眉骨还要再突出些…」
千绿打开藤篮,取出一小盒褐色的粉,在那少年脸颊上打暗,只见她不时由篮中取出诸物,在少年脸上又抹又搽,过了一会儿,才道:「嗯,差不多了,可惜你双眼太懒了些,唉!我已经尽力帮你了,你看看。」
陆寄风总算明白:千绿是个化妆师,可是当那被上过妆的男子转过脸来,照着千绿手上的铜镜时,陆寄风却大吃了一惊!
那张脸,变得十分眼熟,简直和他相似至极!
千绿捧了件衣裳,细心地替那青年穿上,又替他束发结髻,最后才道:
「就是这样了,你的口音不大对,别说太多话。还有,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陆寄风』。」
陆寄风完全愣住了,那少年不安地应了一声,耳中听千绿交代再三,不管是言行动作,都似乎是在模拟他。
直到晚上,隐约听见几声虎啸,由庭院深处传了出来,幽幽渺渺,令人胆寒。
千绿脸色微变,这时那两名家仆也来了,一见到少年,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