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门惊道:「你…」
黑衣剑客哑着声道:「放她。」
陆寄风与灵木这才明白,这名黑衣剑客也是冲着云若紫来的。
葛长门心中惊恐,若是无法带回云若紫,圣尊怪罪下来,自己也不知能否活命,这样一想,非得硬着头皮再打一场,以图侥幸不可了。
葛长门吸了口气,道:「恕难从命!」
那黑衣人阴沉地笑了一声,虽只是一声极低的冷笑,就连陆寄风都感毛骨悚然。
毫无预兆地,那黑衣人一掌便轰然击出!
葛长门的座轿爆裂,顿时天际整个暗了下来,最后一线夕阳余晖消尽,众人都见到在裂散的座轿锦垫中的,只有一个白色的手掌大小的布偶,布偶两手还牵着两条朱红彩带,而以黑笔画出的五官上,右眼插着一根小小银针,在黑暗中发出蓝惨惨的光辉。
陆寄风惊讶得张大了嘴,那布偶的面孔竟动了起来,惨叫道:
「你…你毁我功体,你毁了我两百年的功体!」
黑笔画出的五官十分简略粗糙,哀叫着的神情,更是令人看了不寒而栗。陆寄风想不到武功高强的冷后葛长门,竟是这副模样,只觉头皮发麻。
黑衣人含糊地冷笑道:「真要毁你功体,只是如此而已吗?」
布偶哀绝地长啸一声,纵身一跃,飞出数十尺,一眨眼便消失在黑夜的尽头。众女道们除了动不了的之外,还能跑的也全一下子便四散逃窜。
那黑衣人理也不理陆寄风,步向轿子,伸手要去抱起云若紫。云若紫却脸色苍白地望着他,突然间头一矮,往他胁下钻过,奔到陆寄风身边,抓紧了他。
灵木原本的毒伤,在与葛长门大斗一番之后,更显沉重,一直倒在地上,时昏时醒,见到云若紫就在身边,奋力一振,竟一掌向云若紫的心口拍去!
那黑衣人出手虽比灵木慢,却后发先至,一掌击向灵木的额头。
轻微的一声头骨碎裂声,灵木登时双眼突出,血丝慢慢地自眼珠子旁滑了下来,手也软垂了下去。
陆寄风叫道:「道长!」
灵木虽未断气,但已经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这名黑衣人举手便杀了灵木道长,陆寄风呆若木鸡,只知和云若紫两人紧紧握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黑衣人正举起手要将陆寄风也杀了,云若紫忙叫道:「别杀他!」
黑衣人低沉地说道:「他不杀你?」
云若紫拼命摇着头,道:「他不杀我,他死了,我也不活!」
黑衣人这才放下手,道:「你跟我来。」
云若紫反而退了一步,躲在陆寄风身后,害怕地望着那黑衣人。陆寄风颇觉奇怪,在阆台观里颐指气使的云若紫,又变成那娇怯怯的无依女孩,可是,不只云若紫怕这名黑衣人,就连陆寄风都对他有股莫名的恐惧。也许是他杀了灵木道长,也许是他形貌诡异,总之陆寄风便是觉得此人可怕。
黑衣人立着想了一会儿,突然电光一闪,已在云若紫和陆寄风身上点住了穴道。
两童大惊,不知他要做什么,那黑衣人竟飘然远去,眨眼便不见人影,只留下两童在这旷野之中。
两童惊惑不已,张望着周围,只有一地的血迹尸首,动弹不得的女道士,和那已经快死的灵木道长。
云若紫望着陆寄风,哽咽着问道:「寄风哥哥,你为何要走?」
陆寄风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云若紫道:「我知道,是灵木抓了你走,不是你要走的。」
陆寄风摇头道:「也不是道长抓我,不是的。」
云若紫不解地看着他,道:「难道你要和他们一起杀我吗?」
「不,我不想杀你。」陆寄风心情万分复杂,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之,我不喜欢你叫人杀人的样子。」
云若紫道:「若是他们要杀我,我也不能先杀他们吗?」
「这…」陆寄风也无话可答,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阆台观里的人听你的话?你以前见过她们?」
云若紫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可是我也不知怎么,就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我知道她们都很怕我,我要怎样都可以。」
「那…方才那个黑衣人呢?」
云若紫眼中流露出恐惧,道:「我很怕他。」
陆寄风道:「我也是。」
两人总算又心意相通了,都不禁放下了心。
但是,那黑衣人将他们点在此地,又是何意?两个小孩胡乱猜了一会,都猜不出他的用意。其实他们也只是被遗弃在这荒郊,动弹不得的情况下,随便说些话以驱散恐惧罢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远方地面震动,车马喧腾,大队的车马朝此地行来。
马蹄杂沓,几匹骏马率先奔在前面,其中一名骑在白马之上的少年大声叫道:
「若紫!紫妹!你在哪里啊?」
陆寄风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尚未记起是谁,那几匹快马已奔到面前来,那少年一跃下马,虽然十分黑暗,陆寄风还是看清了他浓眉大眼,身材高大,便是云拭松。
云若紫道:「哥哥,我在这儿!」
云拭松大喜,正要过来,一见陆寄风,便是一怔,「铛」的一声拔剑出鞘,喝道:「你是什么人?」
陆寄风笑道:「云公子,是我。」
云拭松呆了一下,他也感到声音很熟悉,不过这么黑暗,他也看不清楚陆寄风,一时之间有些儿发愣。
后面赶上来的几匹马上,人人都持着火把,火光乍盛。其中几名侍卫持着火把上前一照,云拭松这才看清他们两人,脸上欢颜再难掩饰,扑了过来抱住陆寄风,叫道:「陆寄风!我可真想你!哈哈哈…」
陆寄风没想到他这么欢喜,心头一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人走上前来,陆寄风抬头一看见他,又紧张了起来,居然是那黑衣剑客。
黑衣剑客伸手在陆寄风和云若紫身上各自一点,解开穴道,便飘然又退至一旁,负手不语。
几匹马随后赶来,陆寄风见到人群衣着眼熟,才想起刚刚见到的大队人马,原来就是云家的队伍。本来陆寄风猜想他们此时应该走得更南方才是,或许是队伍中有刘义真和大批军士,因此耽误行程,比预定的行速要慢。
云萃下了马,见到云若紫和陆寄风都在一起,又惊又喜,道:「你们都平安无事,这…这可太好了。」
说完,便对那名黑衣剑客深深地一揖到地,道:「支离大侠,云某实不知如何感谢您的大恩…」
在云萃身边,众人环伺,态度恭敬,唯有那黑衣人独自立于一旁,他只轻抬了一下手要云萃起来,他残疾胁肩,却散发出一股傲然不群的气度。
云萃张望了一眼周遭,不是死就是伤,有点儿惊骇莫名。黑衣人指了指地上的灵木,道:「这人,杀?不杀?」
云萃没想到几乎不说话的黑衣剑客,会突然间问自己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自是无法回答。陆寄风却忙道:
「不,云老爷,这人不能杀啊!这位灵木道长…」
不料才说了这一句,人群之中便有一人叫道:「灵木师叔祖?是灵木师叔祖吗?」
冲出了两名中年人,俱是道士服色,他们赶至人前,一见到灵木的样子,不禁神色诧异,悲不自胜,其中一人脸色狠戾,抓住陆寄风,大声问道:「是什么人伤了灵木师叔祖?」
陆寄风被他抓得肩头生疼,说不出话来,那黑衣剑客冷冷说道:「是我。」
那两道立刻拔出剑来,对着黑衣剑客,喝道:「你为何伤我师叔祖?」
黑衣剑客冷然不语,陆寄风却忙道:「不,不是他伤的!灵木道长先中了葛长门的藏坤仙毒,又受了不少伤,最后才…才成了这样的。」
那两名道士脸色俱变,其中一人颤声问另一人道:「冷后葛长门?师兄,你听说葛长门来到此地了吗?」
较年长的道士道号复真,他摇了摇头,叹道:「除了她,邪教里还有谁伤得了师叔祖?」
另一名道士道号复本,说道:「只见灵木师叔祖,不知长师叔祖下落如何?」
陆寄风凄然道:「疾风道长他…仙逝了。」
复真、复本俱是一愣,显然根本不信,长剑一指黑衣剑客,道:「也是你杀的?」
那黑衣剑客负手不语,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二道向来被尊敬惯了,见一名形貌怪异的武林浪人眼神轻蔑,都更加有气。云萃连忙上前道:
「复真、复本二位道长,这几日支离大侠皆在老朽身边,当然不可能前去伤了贵师长,想必另有他人!」
趁众人说话之时,陆寄风附在云若紫耳边,低声道:「若紫,你答应我一件事。」
云若紫疑惑地看着他,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等一会儿,你爹若要我说这几日之事,我…有些不告诉他们大家,就咱们两人知道。好不好?」
云若紫点头,道:「就我们两人知道,勾勾手。」
陆寄风和她勾了勾指头,道:「谁说出去的,就是小猫咪,脏兮兮,没人理,饿肚皮!」
云若紫听得有趣,嘻嘻一笑,道:「我是小老虎,不是小猫咪!」
见云若紫和陆寄风叽叽喳喳地小声私语,云拭松靠上去道:「你们在说什么?」
云若紫笑道:「不告诉你!」
果如陆寄风所料,云萃道:「疾风道长和灵木道长怎会有伤亡,此间必有极大的误会,还是慢慢说清楚为是。」
陆寄风站上前,道:「云老爷,二位道长,这几日若紫饱受惊吓,幸而无恙,此间说来话长,晚辈若有遗忘不全之处,还请原谅。」
云萃道:「是,请说。」
陆寄风技巧地避去自己服过天婴、练过奇功,以及云若紫的妖气等事,将过程大略说了一遍。云萃心思细密,听出几处含糊,但他一听见封秋华之事,便心神动摇,激动不已,也顾不得细想。反倒是那两名道士脸色冷漠,对「封秋华」这三字似十分不屑。
复真、复本俱是通明宫第四代弟子,通明宫的辈分,依口诀而立了五十六代,复真与复本正是:「一阳之复,至理本诚。」之中的复字辈,在平阳观内修道,平阳观由炘阳君主持,炘阳君乃「天一子」烈火道长九徒之首,武功虽不是最优秀,但办事能力卓越,很能交朋友,通明宫要发展宫务,自然少不了这样的人才。
炘阳君之徒韩退之,武功却很好,复真与复本就是他调教出的剑者。
这次长安首富云家南迁,又带了宋王刘裕的爱子刘义真,炘阳子得知,立刻派出武功高强的复真与复本帮忙护送云萃,也算是结交朋友和尽地主道义。
陆寄风说完之后,众人虽知有些误会,复真、复本还是对那名黑衣剑客怒目相对,复真道:「灵木师叔祖绝不会无缘无故要杀云小姐,支离骸,你趁人之危,把灵木师叔祖伤成这样,通明宫绝不善罢甘休!」
支离骸冷笑一声,不知为何,他一笑,陆寄风就感到可怖,尤其他感觉出支离骸这一声冷笑,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他知道自己有些部分隐瞒了吗?
支离骸步至二道面前,二道连忙剑尖向他,喝道:「现在便要动手吗?」
支离骸轻轻一拨,以手拨开两人的剑刃,道:「我伤的,我治。」
说着,在灵木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捧起灵木的头,按在灵木的头维、下关、颊车等穴上,力透指尖,运起功法,以一手柔劲将破裂的头骨一一导回原位。
二道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只见灵木脸部整个肿成黑色,十分可怕,半闭的眼睛里眼球突出,七孔不断流出黑血,一股白烟隐隐自百会冒出。
足有一盏茶时分,支离骸才轻轻放下灵木的头,道:「以熊胆黑灵膏敷在头部,别动他,躺半年,头骨便可合起。至于仙毒和掌伤,嘿嘿,看司空无医不医得好。」
熊胆黑灵膏乃是通明宫的骨伤妙药,十分珍贵,此人竟然知道,复真、复本都有些意外,而他话里隐隐有看不起司空无的意思,令复真与复本甚是恚恨,但是光看他的柔劲,二道也心知根基差他太多,不会是他的对手,只有强忍愤怒。
复真对云萃道:「云老爷南行,小道本应随往,但是敝门出了这样的大事,必得先护送师叔祖回去调养,请恕未终之罪。」
云萃忙道:「道长说哪里话来,贵师长有难,自应先解。」立刻命人将安稳的担架送至面前,又派了十名家丁壮汉,小心翼翼地扶上担架,要他们一路扛送灵木,随复真与复本回去。
复真感动万分,道:「陆兄弟说还有不少人耽在阆台观,不知云老爷是否同往,看看情况?」
云萃一心要至阆台观看封秋华是否还活着,早就是一万个想赶去了,却有些犹豫,叹道:「待我请示桂阳公。」
云拭松嘴唇一撇,硬生生忍住了心里的话。
自从被逼着护送刘义真之后,行程变慢了不说,还事事得先请示他,刘义真乃朝廷大员,云萃只不过是个百姓,君臣尊卑之分必得遵守。
好不容易等到后方几辆大车行上前来,云萃恭恭敬敬地上前去,跪在其中一辆大车之前说了些话,不久便叩头谢恩,毕恭毕敬地退了下来。
直到众人面前,才道:「咱们往阆台观去吧!」
说着,亲自抱起云若紫,命人牵来骏马,由其中一名卫士与陆寄风共乘,在前方领着众人,往阆台观而去。
第十五章 遥遥至西荆
阆台观内已空荡寂然,葛长门的手下们全都不知撤退到何方。复真与复本在观外找到疾风道长的尸体,俱是伤心不已。云萃的家丁们入内搜查,很快便在后堂的禅室里找到陆喜,以及端坐的封秋华。
云萃一听家丁的禀报,连忙赶至禅室,只见封秋华端正地打坐着,伤痕累累,憔悴得可怕,云萃一见,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扑通跪倒,唤道:「大哥!小弟害苦了你。」
陆喜道:「云老爷,这位封爷只剩心口暖着,连呼吸都慢啦,不知是什么情形。」
云萃想到他是为了保护云若紫,才变成这样,更是泪流满面,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略为收泪,转身对复真、复本道:
「二位道长,封大哥的情况,祖师爷真人可救得?」
二道见云萃哭得如此伤心,也有些不忍,复本道:
「云老爷,封秋华已被逐出师门,就算祖师爷救得,也绝对不会出手的。」
云萃泣道:「兄长虽触犯道戒,但他舍身全义,纵有千万罪过,也不能赎其一么?」
复本道:「这…云老爷请宽心,小道回宫之后,必定请示师父,全力说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玉瓶,双手递给云萃,道:「这是熊胆黑灵膏,若能有助封秋华之伤,便请云老爷收下吧!」
云萃感激地接过,道:「那么贵门灵木道长…」
复真道:「小道身上还有些黑灵膏,应够支撑到平阳观。云老爷,贫道得护送二位师叔祖回宫,告辞。」
云萃亲自送二道离去,陆寄风心事重重地想着自己对灵木的承诺,强自忍住了,始终没有开口对那两名道士说出自己的身分,怀里的灵木令牌格外坚硬地贴着他的心口。
云萃再度入内,悲恸地看了封秋华一眼,眼泪又落了几点。他长叹了一口气,拭去眼泪,才一手按在陆寄风肩上,慈言道:
「寄风,这也是机缘,你和若紫患难相逢,此后便留在云家吧!我待你绝不会次于拭松。」
陆寄风望着云萃,他心里千百个愿意和云萃同行,此后和若紫情同兄妹,朝夕相处。然而他却知道这绝对不行,拒绝的话锁在喉中,要说出来竟是如此困难。
见到陆寄风表情激动,欲言又止,云萃有些诧异,道:「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陆寄风内心交战了一会儿,实不愿意隐瞒慈祥的云萃任何话语,终于道:「云伯伯,我有些话要说,不能给旁人听见。」
云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握着陆寄风的手道:「咱们到别处去说。」
云萃领着陆寄风到了天井处,命侍卫们挡在前后通路,不让任何人靠近,才与陆寄风一同在柏树前的石墩并肩坐了下来,问道:
「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