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喆说完这话,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递给曹烨,然后撑着沙发起身,去卫生间冲洗自己的手。

刚刚十指相扣,液体从指缝间被挤压出来,顺着手背淌下来,曹烨在沙发上躺着发了一会儿怔,用卫生纸把自己简单清理干净,也起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梁思喆正站在洗手台前,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下来,冲洗着他手上的污迹。曹烨盯着那只在水流下骨节分明的手,觉得这画面真是有些情色,然后他不自觉地捻了捻自己滑腻的指尖。

梁思喆侧过脸看他一眼,这一眼在曹烨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看上去别具意味。

曹烨躲了一下他的目光。刚刚在客厅关着灯的时候还好一些,但卫生间灯光明亮,能看清梁思喆眼神里藏了些调侃的意味,这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梁思喆收回目光,在水流下慢吞吞地翻过手背,说:“曹烨你真是长大了啊。”

曹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什么长大?”

然后他从梁思喆的话音里听出了一点笑意:“各方面的长大。”

曹烨:“……”

梁思喆收了手,感应水龙头自动停下,他又回头看一眼曹烨,目光很快地从上往下掠过,在他身下短暂地停留一下,又移回到曹烨脸上,走出卫生间时含笑道:“愣着做什么,你不是也要洗手?”

曹烨反应过来,先前的不自在消失一空,拉住他的胳膊,炸道:“哎你等等,你说清楚我哪儿长大了?”

“你真要我说清楚啊……”

“你怎么知道我长大了,十年前你又没见过。”

他一炸,十年前的生动劲儿又回来了,梁思喆笑着看他一眼:“我帮你把过尿怎么会没见过?”

“你那晚到底趁我喝醉做什么了?”

“你猜。”

“我那时候才15岁!”

“嗯,我知道,是个还没经历过梦遗的小朋友。”

“喂——”

“好了曹烨,”梁思喆倚着门框笑道,“我要用卫生间,你快洗手吧。”

“思喆哥哥。”曹烨忽然出声道。

梁思喆怔了一下。

曹烨朝他靠近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那你那天在卫生间里待了那么久,又是在做什么?”

见梁思喆头一回被问住,曹烨有一种得逞的感觉,一直以来总是他招架不住梁思喆的揶揄,现在终于轮到他反杀一次了。难怪自打年少起梁思喆就喜欢逗他,这种看到对方猝不及防愣神的样子,的确会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曹烨乘胜追击,又问了一句:“真的是在洗澡么?”

片刻后梁思喆偏过脸,低低笑了一声:“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猜。”曹烨也这样说。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他16岁第一次自渎就发生在浴室里,过后他闻到浴室里微微腥膻的味道,吹头发时又看到镜子里面色泛红的自己,倏地就想到了在蓝宴的那一晚,洗完澡后跟平时看上去很不一样的梁思喆。

再一想那天他们在茵四临街影院看过的**片,顿时意识到那晚他唐突敲门,浴室里的梁思喆为什么迟迟也不开门,不知道被打断的那一刻梁思喆会不会很想揍他……

“曹烨你真是长大了啊。”梁思喆笑了一声,又这样说。

暖黄色的灯光勾勒着梁思喆脸上的轮廓,曹烨心下一动,又叫了一声“思喆哥哥”,他鬼使神差地看着梁思喆,低声说,“我之前打断你一次,现在补偿你一次,你接受么?”

他看到梁思喆的喉结滚了一下,然后他凑近了低下头,轻轻地用牙齿啃噬了一下那块凸起的骨头。

他听到梁思喆在他头顶,像是刻意压抑着情绪低声说:“你这声思喆哥哥叫的……把我命拿去都成。”

将滚烫的温度攥到手心的一瞬,曹烨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冲洗。然后他听到梁思喆很深也很慢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喟叹出来的那口气像是微微发着颤,随之梁思喆抿了一下嘴唇,喉结又滚了一下。

梁思喆微仰着头,脑后抵在门框上,薄薄的眼皮阖了一半,眼神始终落在曹烨的身上。他的下颌被曹烨的头发轻轻蹭着,喉结又被湿润地舔舐啃咬,触感丰富且清晰,是梦境无法抵达的真实程度。

理智上曹烨觉得自己疯了,他无法想象握在自己手心里,滚烫的跳动的东西属于另一个男人。但他又没办法将目光从梁思喆脸上移开,他像是对眼前这样眉心微蹙,喉结滚动,谈不上游刃有余,甚至是有些失控的梁思喆着迷一般,想看到他更多失控的,难以自持的模样。

尤其是因为,这失控是源于他。

只有他能拥有这样失控的梁思喆。

结束之后两个人身上都出了更多的汗,这次是梁思喆先洗澡,曹烨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右手发呆。虽然已经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了,但刚刚滑腻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手指上。

难以想象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在梁思喆失控的同时,其实他自己失控得更彻底。

但跟梁思喆在一起真的……感觉挺好的,虽然似乎完全按照他的步调在走。不自在的时候梁思喆会闲聊起茵四的事情,放松的时候梁思喆会偶尔越过朋友的界限,但是又不会太过火。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喜欢梁思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梁思喆似乎都恰好狙击在他的审美靶心。

曹烨洗漱完,梁思喆正倚着床头看分镜剧本。

曹烨坐过去,跟他一块看剧本:“这戏拍得顺么?”

“还成吧,要带小朋友入戏,也有难度。”梁思喆把剧本合上,放到床头柜上,“关灯么?”

“关吧,这么快就看完剧本了?”

“跟之前的剧本相比有点小改动而已,”梁思喆关了灯,转过身笑道,“怎么,害怕我不认真演洛蒙的片子?”

曹烨躺到枕头上:“你不认真演都能得戛纳影帝,认真演岂不是要冲击奥斯卡。”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男朋友了。”

两人说完,都笑了一会儿。

笑完梁思喆又说:“我说演《望川》的时候不知道在演什么,不是没认真演的意思。”

“我知道。”曹烨说,他打定主意这几天把梁思喆的片子全部看一遍,想了想又说,“梁思喆。”

“嗯?”

“你当时是不是很想揍我?就是你洗澡那一晚……”

“我当时啊,”梁思喆笑了笑,回忆道,“当时想这小朋友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啊,打断大人办正事。”

“哎,你也就刚过十八岁而已……”曹烨想了想又问,“那,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啊?”

“我想想啊,应该没想你,想一个十五岁的小朋友太罪恶了,在想白天看的片子吧。”

“哦……”曹烨说完,过了一会儿又笑出声,“我也觉得我太会挑时候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曹烨的声音逐渐低下来,他今晚本就喝了酒,脑袋有些迷糊,这会儿很快睡意就袭上来。

旁边起了很轻的鼾声,这一会儿功夫,曹烨就陷入了熟睡状态。

梁思喆听着他的呼吸声,也阖上了眼。世故和成熟是曹烨的壳,那壳把他保护得很好,让他变得无坚不摧,而现在他从壳里钻出来了,又一点一点变回了茵四上那个温润鲜活的少年,这真是让人惊喜的变化,一切比他想象得还要好。

这样说也不对,他其实没怎么想象过他跟曹烨在一起时的状态,虽然一直试图戒掉又戒不掉曹烨,可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能睡在同一张床上,回到茵四时心无芥蒂的相处模式。

他想这全都归功于他的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被伤害过一次之后,还有勇气地从壳里爬出来,把锋利的爪牙收起来,向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次日早上还是梁思喆先醒,起床时他动作放得很轻,没吵醒曹烨,去健身房跟教练打了一小时拳击,回到卧室翻找衣服时曹烨才醒。

曹烨醒了但是没动,他听着卧室里传来的淋浴的水声,再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慢慢睁开眼,盯着自己的手指。

眉心微蹙,喉结滚动的梁思喆。

洗澡的梁思喆。

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梁思喆。

虽然没好意思仔细看但感觉尺寸好像差不多?

浴室里水声停下,梁思喆的脚步声响起来,然后推开门,走到了客厅。

曹烨坐起来,啧,一大早想什么呢?

“醒了?”梁思喆俯身在曹烨头上摸了一把,“帮我把床头上的发绳拿过来。”

曹烨把发绳拿到手里,看着梁思喆扎头发的时候他又心下一动,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但还没来得及实践,搁在床头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曹烨拿起手机一看,电话是程端打来的。

程端在电话那头说:“乐不思蜀了是不是曹总?不是我故意坏你好事,但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下午三点我们约了明泰的迟总谈项目的事情?”

他不提醒,曹烨还真忘得一干二净。

前几天心思全花在小小白身上,把公司能推迟的事情全都往后推迟了一周,根本没意识到一周之后他会跟梁思喆陷入恋爱关系。

程端说的迟总是迟明尧的大哥迟明恺,当时洛蒙初创时他帮忙出了不少力,算是于曹烨有恩。迟明尧的鸽子他可以随便放,但迟明恺他肯定是放不得的。

曹烨跟程端说着话,注意到梁思喆正躬着身换裤子,明明以前在茵四看过很多次,但他还是忍不住盯着梁思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他忽然想到了那张《红男红女》的海报,绸质的红色裙子下面两条光裸的引人遐想的腿。

程端见他没了动静,又问了一遍:“要往后推么?人呢?”

“哦,”曹烨回过神,“我今天回去。”

挂了电话,曹烨说:“我得回洛蒙一趟。”

梁思喆换好了裤子,正用手指扣腰带,闻言看向他:“公司有事?”

“嗯。”曹烨有些郁闷道。

“还是说,”梁思喆接着道,“你觉得不好意思要回去躲一会儿?曹烨,我说过我没那么急,你要不行的话……”

曹烨果然又炸了一下:“哎,谁不行了啊……”说完又觉得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平复了一下解释道,“是真的有事儿,我约了迟明尧的大哥谈项目。”

“我开玩笑的,”梁思喆笑道,“你还当真了。”

曹烨给自己找补,声音放低道:“那也不能说我不行啊……”

梁思喆忍不住笑,又去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曹烨你啊……”

一场暴雨过后,天气放晴,初秋天气转凉,来时曹烨只穿了一件T恤,回程时外面罩了一件梁思喆的外套。

航班恢复,曹烨坐飞机从上海飞到北京,回到洛蒙时下午两点,程端到他办公室:“我是不是不该提醒你下午有事?”

“你单独见迟总面谈,”曹烨开他玩笑,“真想谋权篡位是不是?”

“和好了。”程端笃定地说。

曹烨在合同上签字,抬眼看他:“嗯?”

“你自己没意识到么?这一个月来你状态这么差,像是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去了上海一趟,回来像变了个人。梁思喆到底给你下了什么灵丹妙药?”

曹烨翻着合同:“迟总快要过来了把?程副总你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一会儿开会的资料?”

“哦,开始赶我走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最近工作也常常提不起精神,想让梁思喆也给我开个药方。”

“你没完了是吧?”曹烨忍不住笑,抬头道,“你最近是不是常跟林彦聊天,说话风格和他越来越像了。”

“有么?”程端笑道,“那我可得改改。”

迟明恺三点准时到洛蒙,除了带了三个下属之外,还把迟明尧带上了,他有意培养迟明尧接管明泰影业。

开会谈了明年要启动的两个项目,洛蒙和明泰打算接下来的三年内,一起投资一个国漫改编动画的项目。

事情谈得差不多,迟明恺说自己有事先走一步,几分钟后程端也被宣发部门叫走,办公室里只剩下曹烨和迟明尧两个人。

迟明尧这才说明此行的另一个来意——他给他男朋友李杨骁投资的电视剧《如果云知道》正在拍摄,希望能在某家卫视的周播剧频道播出,想通过曹烨牵线,跟电视台的采购负责人聊聊。

曹烨心不在焉地应着,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梁思喆发来了一张图片,说小猛今天又拿了一个星星徽章,想要送给小烨哥哥,但小烨哥哥不在。后面还有一条语音消息。

曹烨点开语音,拿起手机贴着耳朵,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不是梁思喆的,是小猛说的话:“小烨哥哥你什么回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迟明尧坐在对面,伸长了胳膊敲他面前的桌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听呢,”曹烨敷衍道,“你说,我捡重点听。”

他无视对桌黑脸的迟明尧,盯着聊天界面上的“小烨哥哥”四个字,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在月色下,梁思喆对他说的那句“我爱你”。

情动时听到一句“我爱你”,只觉得氛围很好,对眼前的人很心动。

但现在曹烨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真的在被梁思喆爱着,被爱的感觉几乎有些陌生,但似乎可以被具象为那只挡在脸上的手掌,在发布会上挥出的拳头,还有那句“你大概有十秒钟的时间,可以随时躲开我”。

对面迟明尧又伸过手敲他面前的桌子。

曹烨看向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爱他吗?”

迟明尧愣了一下:“什么鬼?”

“你那个男朋友,或者说,他爱你么?”

迟明尧皱眉:“你脑子坏了吧?”

曹烨回过神,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他就没法跟他的这些“狐朋狗友”们走心。

他给迟明尧下了逐客令:“行了,周播的事情我知道了,没事儿赶紧滚吧。”

迟明尧倒是反应敏锐,立刻追根溯源:“梁思喆跟你说什么了?”

“怎么就扯到梁思喆了?”

“不然你怎么会忽然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懂什么啊……曹烨心道,梁思喆说他爱我。

曹烨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脑抽了,才会向迟明尧问出那两个问题。

但他继而又意识到,虽然一直在有意否认跟梁思喆之间的关系,可事实上,他好像又很希望被别人发现他和梁思喆的恋情。

第105章 N-第十章-8

当晚曹烨在公司留到很晚。

月末正是忙的时候,他打算加班把剩下几天的工作全结了,正好今年洛蒙没有十一国庆档要上的片子,他可以去上海多待一阵子。

晚上十一多,曹烨离开公司去地下停车场时,梁思喆发来了视频邀请。

曹烨边走边接起来:“下夜戏了?”

梁思喆似乎走到了剧组的停车场,光线晦暗,镜头上浮着噪点,看上去并不是很清晰。

镜头只在梁思喆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晃了一下,像是转过去又放低了,紧接着小猛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有个小朋友有话要对你说。”梁思喆在镜头外面说。

“小烨哥哥,这是给你的星星徽章。”小猛的手在屏幕上晃来晃去,拖出了残影,像是想把星星徽章放到画面内,但一直找不准镜头的位置。

片刻后画面内出现了另一只手,握着小猛的手腕,帮他把徽章对准镜头。

曹烨几乎能想象到梁思喆现在的姿势——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去握小朋友的手腕。

“我回去就戴上。”曹烨笑着跟小猛说。

小猛只在屏幕里出现了几秒就跑走了,镜头又晃了一下,梁思喆站起来坐进了车里。

曹烨听到宋清言在画面外小声说“好像有狗仔在偷拍”,曹烨开玩笑接了一句:“偷拍什么?说你有私生子么?”

镜头转过来对着梁思喆的脸,虽然是很低的死亡角度,但意外衬得他下颌的棱角很好看。梁思喆侧过脸看了一眼窗外,笑道:“你已经掌握狗仔的套路了,说不定还真是。”他说完接过宋清言递来的水,仰头喝水时喉结上下滑动,这让曹烨又想起前一晚在卫生间里,梁思喆蹙紧的眉头,滚动的喉结,还有压抑着情绪的一声喟叹。

梁思喆喝完了水,又把手机拿起来,见曹烨坐在车里,他问:“要回家?”

“去你家。”曹烨说。

“去我家也是回家么。”梁思喆笑着说。

曹烨真打算去一趟梁思喆家里,视频网站上的《十三天》、《红男红女》和《望川之川》都是被删减过的版本,回北京之前他问过梁思喆,梁思喆说存放在他那里的都是完整版影片。

“你真要看我那儿的版本啊?”梁思喆当时说,“那看之前好好做一下心理建设。”

“有那么夸张?”

“倒也还好,你可以试试。”

半个多小时后,曹烨轻车熟路地开到了梁思喆家门口。

推门进去,屋里空空荡荡,曹烨按开了顶灯,换鞋的时候他打量这间屋子,忍不住猜测梁思喆每部电影杀青后,回到家都是什么心情。

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吧,曹烨想,对于回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只是换了一个更舒服却也更冷清的地方睡觉而已。

所以相比回家,他更喜欢去茵四的小影院待着,跟那些同龄的有着很多想法的电影人聊聊,会显得没那么孤独。

二楼放映间还是上次来时的模样,再次迈进这间屋子时曹烨有些感慨,若不是当时偶然发现梁思喆连着两次在看同样的监控画面,说不定直到现在他还在自欺欺人。

他站到展架前,看着梁思喆出演的那一排片子。

出道十年,梁思喆并不算高产,加上他导的那部《梁生祝梦》,梁思喆迄今为止一共演了十部片子,平均下来一年一部,难怪总有人说他运气好,产量低却部部都是精品。

曹烨拿起《红男红女》的影碟盒,封面上的梁思喆侧对着镜头,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像是在盯着某一处放空。

曹烨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第一次看见林幻时会产生一见如故的感觉了,他见过这张海报,当时林彦拿给他看时他觉得心烦,只扫了一眼,哪成想只一眼就在脑子里留了痕。

几天后去剧组,林幻也是这个角度侧对着镜头,他当时误以为那是“一见钟情”,再加上林彦在旁边一撺掇,之后半个月他便开始猛追林幻,现在想想,让他一见钟情的人似乎不是林幻,是梁思喆。

真是……挺荒唐的。

那就从这部片子开始吧。不得不承认,他对梁思喆的异装扮相还真是挺好奇的。

曹烨把影碟放到放映机里,坐到地毯上,银幕上画面由浓黑逐渐转亮,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亮了,高跟鞋踩在楼梯上,步子踩得有些乱,镜头只拍到小腿,但能感觉出这人喝醉了。

高跟鞋踩上楼梯,叮叮当当的钥匙声响起来,那人拉开门走进去。

长发的发梢垂下来,那人躬下身,用指腹蹭掉鞋尖上的污迹,然后脱了鞋,提起来光脚走进屋子。

另一个房间传来女人的声音,上了年纪的,有些尖利刺耳的上海话,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要赚钱啊。”那人没好气地说。是男人的声音。

丝袜、裙子被脱下来扔到地上,然后镜头上移推进,转到镜子上,裸着上身的那人用手撑着桌沿,躬**去看镜子里的红唇,嘴唇开合,语气不耐烦地答门外的话:“催什么催?我有催你早点去死吗?”

镜头再往上移,显出了镜子里雌雄莫辨的一张脸,那人用水把手帕打湿,一点一点地抹去脸上的妆,嘴里哼着的小调时不时被门外打断,然后他会不耐烦地骂几声。

片头的字跳出来,扭曲的“红男红女”四个大字,曹烨这才稍稍回过神。

李廿。如果没记错的话,在金像奖结果出来之前,几乎所有影评人都清一色地说梁思喆会是那一年华语影坛最大的惊喜。

原本没办法想象梁思喆异装的模样,但这片头一跳出来,才发现这角色居然跟梁思喆有一种奇异的契合度。

难怪当时曹修远为什么会再次启用梁思喆做主角,很难想象还有哪个男演员能演出这样的李廿。

片头退去,灯红酒绿的环境下,李廿端着酒送到歌厅的包间里。

李廿很美,但这种美没办法淡化他身上的男性特征,任何人一眼看过去,还是能辨认出他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

李廿在歌厅做事,混在一群陪酒女中间,用老板娘的话来说,李廿就是专门去伺候那些变态男人们的,他们知道李廿是男人,一边对他感兴趣和上下其手,一边又喜欢用言语侮辱他——“你真是男人啊?带把儿的吗?那把儿能用吗?”

他们说这话时,李廿默不吭声地坐在一边,他不太谄媚,看上去有些冷淡,但这份冷淡让那些男人更加兴奋。

李廿缺钱,母亲罹患重病,他需要这份陪酒的工作。虽然那女人自打几年前发现了他的异装癖好后,就每天打他骂他,但李廿还是不得不挣钱给她治病。

这份陪酒的工作让李廿开始有些抗拒穿上女装,因为每每穿上,就意味着他又要忍受被羞辱的处境。

片子后半程,一直忍气吞声的李廿终于爆发,跟客人大打出手。他的假发被扯下一半,被男人们踩在鞋底下,裙子也在打架中被撕裂,离开包间时他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就这样狼狈地赶去医院。他等在医院门口,有男人靠过来,为他披上了一件西装。

李廿再次穿上女装是在母亲的葬礼上,来殡仪馆的人都回头看他,但他没理。他买了一束新鲜的花放到墓碑下方,盯着黑白照片上的人看了好一会儿。

那晚他辞了陪酒的工作,回到家,他踩着高跟鞋,在月色下跳了一支舞。就像片头那样,镜头只拍了他的小腿,红色高跟鞋踩着舞步敲在地板上,看上去很美。

片尾曲响起来,曹烨半晌没回过神。

难怪曹修远当时会在颁奖礼后怼记者。梁思喆在这片子里颠覆出演且足够惊艳,居然没能凭借这部片子拿到影帝,实在让人不平。

不得不承认,在这部片子里,曹修远作为导演也足够出色,片头李廿脱高跟鞋时,躬**小心地擦掉上面的污迹,到中后段他回到家用力踢下高跟鞋,一只鞋踢得老远,另一只鞋重重踢到了墙上,只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李廿对自己异装癖好的态度变化。

曹烨去找了当年的相关资料,新闻上说,《红男红女》的结局片段是曹修远亲自改写的。编剧原本想在李廿穿着异装参加母亲葬礼的一幕结束,可曹修远在最后加上了月色下的那一支舞。

写报道的记者大概是曹修远的影迷,说内地大概只有曹修远,会给一部关于异装癖的片子添上这样一个既美又充满希望的落幕。

曹烨回想月色下的那支舞,他想大概梁思喆那句话是对的,近十年来他没看过曹修远拍的片子,几乎忘记年少时他心目中的那尊神祗是怎样发光的。

这片子让他意识到,父亲身份之外的曹修远的确光芒四射,可这些年他一直把自己缩在曹修远带来的阴影处,拒绝站得稍远一些,脱离儿子的身份,站在一个“人”的角度,客观地评价曹修远。

再看一部片子吧,曹烨发了一会儿怔,然后走到架子前,《望川》还是《十三天》?

《十三天》是他跟梁思喆共同的回忆,也许可以跟梁思喆一起看……只是为什么其他片子都只有一盒,《十三天》却有两盒?难道是删减版和未删版的区别?

这样想着,他拿起影碟,盯着《十三天》的封面看了一会儿,那封面他再熟悉不过,是梁思喆的微信头像。

他打开碟片盒,里面飘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曹烨没来得及弯腰去捡,因为他看见了碟片盒里的照片。

他一眼认出了照片拍的是茵四街,准确地说,是冬天下雪的茵四街。因为他曾经拜托过黄莺,让她每逢茵四下雪,就拍一张照片给他。

他拿起里面的几张照片,那是从不同角度拍的,街头,巷尾,蓝宴门头前面,还拍了站在中间的小小白。

他蹲下来,把刚刚飘落在地面上的纸捡起来。纸上的墨水字迹已经褪了色,看上去年代已久,但力透纸背的字迹依然很清晰,竖着的一排字,是梁思喆的笔迹——“17岁生日快乐,世界上的另一个小满。你永远是最美好的少年。”

这句话曹烨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金像奖颁奖典礼那晚,梁思喆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当时他以为对视是错觉,现在才发觉,站在颁奖台上的梁思喆的确在看着他,那一瞬他们真的在对视。

第106章 N-第十章-9

曹烨捏着多年前梁思喆写下的那张字条,盯着看了半晌。

黎悠去世后他一直过得不太开心,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感。有时回想人生前二十几年,总觉得那是一场人人都各司其职的假象——曹修远扮演威严的父亲角色,黎悠扮演温柔的母亲角色,郑寅扮演溺爱他的叔叔角色,所有经过他世界的成年人,皆是配合这场戏的群演而已。

可现在忽然发现,那些年让他莫名心烦的梁思喆,居然一直在隐蔽地爱着他。其实他并没有真正孤独过。

曹烨把照片和字条放回影碟盒,又拿起了那盘《望川之川》。

先看望川吧。他想看看这五年他错过的梁思喆。

放映机发出轻微的运作声响,银幕上出现了一辆货车,疾驰在黑夜的公路上,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人便是梁思喆饰演的陆河川。

若非梁思喆那张脸足够具有辨识度,陡一从李廿变成陆河川,大概真会让人认不出来。

曹烨回想五年前的梁思喆,事实上梁思喆跟他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都不太像,但真的出现在银幕上,又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违和感。

陆河川剃了很短的头发,穿着洗得发旧的白汗衫,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窗外吹风。

副驾驶位上,郭振仰头靠在车座上,路不平,货车轧到了坑,晃了一下,郭振睁开眼,醒了,他打了个哈欠问陆河川:“困不困?要不我开会儿?”

“你开得了夜路啊?”陆河川看他一眼。

“你得让我试试才知道。”

“算了,我怕死,帮我点根烟吧。”

郭振朝陆河川靠过去,手在他裤兜里摸烟盒,没摸到,陆河川操着有些流氓的腔调“嘿”了一声:“摸哪儿呢?”

“摸烟。”郭振没搭他的腔,低头看了看,弯腰捡起了烟盒,抽出一根递到陆河川嘴边,等他咬住了,又用打火机帮他点着了烟。

陆河川把车停到路边,抽着烟跟郭振聊天,起先抱怨这车太破,空调都没有,热死个人,又说等这单的钱结清了,他们去租个有空调的货车。

郭振犯困,倚着车座又要睡过去。陆河川从货车上跳下来,走到副驾驶那侧,伸手把郭振的车座靠背放低,然后踩着车帮上了车。

车厢里传来声音:“太热了,不想做……找家旅馆吧。”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旅馆?凑合吧。”

镜头转到逼仄的车厢内,光线晦暗,隐约能看出郭振坐在陆河川身上,佝着背趴在陆河川肩头。闷热的夏夜两人都出了汗,压抑的闷哼掩在聒噪的蝉鸣里,车座发出吱呀的声响。

曹烨没觉得特别反感,大概是因为这一幕拍得实在很含蓄,藏而不露却让人遐想联翩。

片子前半程有大量的**戏,一场在车里,一场在他们农村老家,这两场拍得都很含蓄,气氛隐秘但不至于太露骨,尚且在曹烨的接受范围内。

第三场仍旧在车里,郭振忽然说他要回老家结婚,以后不跟陆河川跑长途了。

陆河川起先面无表情,然后忽然重重踩着油门飙了几公里远的路程,车子停下来,他抽了一支烟,跟郭振聊了几句,然后忽然下了车,拽着郭振的胳膊将他拉到了树林里。

他屈腿顶了一下郭振的膝盖,又粗暴地按着他的头往下压,让他蹲在自己身下。郭振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响,镜头停在陆河川的脸上,他蹙着眉,说不清这表情是因为痛苦或是快感,又或许两者皆有。

结束后郭振过了一会儿才狼狈地出现在镜头里,跟陆河川一起倚在树干上。郭振大口喘着气,用手背抹着嘴,陆河川闭着眼,眉心还是没舒展开,脖子上出了汗,喉结滚了滚。

这一趟货送完,郭振很久没再出现,他依父母要求,留在家里筹备喜事,给父亲冲喜。陆河川独自跑了好几趟长途,他不停地抽烟,路上载了一个搭车的女人,女人上车后开玩笑说以为车里着火。女人很漂亮,他们睡了一觉,结束后陆河川问她感觉怎么样,又问她要不要和自己结婚,女人笑着问他是不是疯了。

大半个月后郭振再次出现,他们又跑了一趟长途。陆河川没和他商量,将车停到了他们常去的那家小旅馆门口。

他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郭振说算了吧,但陆河川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拖到了房间里。他的力气很大,郭振反抗不了。

陆河川让郭振像狗一样趴在他面前,然后捏着他的腰用力撞击,像是在发泄兽欲。他讲前几天他跟女人做了一次,果然滋味要比和男人好得多。郭振忽然就哭了,那哭腔压抑着,被陆河川一下一下撞出来。

陆河川的动作停下来,房间里摇头电扇嗡嗡地吹,郭振压抑的哭声传了过来,然后陆河川松开郭振,趴过去把郭振压在身下,他像是性格忽然大变似的,扳着郭振的脸同他接吻,他的动作变得没那么粗暴,一下一下顶着郭振,又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问他有没有跟他的新娘子做过,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对方是怎样的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一幕的**戏持续了得有几分钟,起先曹烨又想到了十年前曹修远和郑寅身体交叠的那一幕,虽然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银幕上的画面让他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拍得……挺逼真的。

肉体碰撞的声音还有嗓子里的闷哼都挺真实的。

以至于看到梁思喆紧紧抱着郭振跟他接吻时,曹烨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是来自于同性身体接触的不舒服,是那吻拍得太真实,以至于曹烨觉得有些吃味。梁思喆演得太好,看上去他就是在深爱着身下的人,爱得既用力又怜惜,像是要把所有的爱恨都通过抚摸和撞击发泄出来。

那吻像是比自己和梁思喆接的任何一次吻都要深,曹烨盯着银幕上的画面想,所以那一刻梁思喆会不会入戏了,因而短暂地爱过贺辛泽?否则怎么会演得这样真实?

**戏结束后,陆河川和郭振出了小旅馆,又上了路。曹烨这才从自己的想法中抽离出来,转而继续跟着故事走。

那以后陆河川和郭振就没再见面,陆河川再见到郭振,是在郭振的婚礼上,村子里的人都来闹洞房,郭振招架不住,被人按在墙上,眼睁睁看着新娘子的裙下伸进去几只不怀好意的手。

陆河川看不过眼,把郭振从他们手里拽了出来,扔到新娘子身上。他面色不善,看上去不像开玩笑,还打了人,惹恼了一群闹洞房的人。有人喝醉了,骂骂咧咧地说郭振是二椅子,是陆河川的骈头,说看见陆河川在河边像操狗一样操郭振。

这场喜事变成了闹剧,没能像大神说的“冲喜”,反而把郭振的父亲气死了。喜事跟着白事,村里的人对陆河川和郭振指指点点。

三天后郭振父亲办丧事,郭振和陆河川都没露面,不少人传他们又去“干那事儿”了,但忽然有人跑过来,说郭振跳河了。

那场婚礼之后,郭振忙着父亲的白事,陆河川又去送了一趟货,他想让郭振跟那女人离婚,然后带他离开村子。但回到村子才知道,郭振跳河自杀了。

郭振家里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没给他办丧事,随便找了山上的地方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