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挂了,明天给你结果。”

“拜拜。”

☆、第15章 第十五章

季悠进了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和苦药味儿熏得她皱了皱眉。

这个时间医院的人很多,来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焦虑不安的神情。

墨黑色的大屏滚动着一排排陌生的名字。

他们有的人很快就会回家,有的人即将开始躺在病床上的生活。

而季悠,则习惯了在希望与失望间的摸爬滚打。

她轻车熟路的去二楼餐厅打了饭。

一份小鸡炖蘑菇,一份耗油菜心,再加上一大份饭。

来食堂打餐的人也不少,厨师忙的很,手下慌乱,汤汁溅到了季悠的手背上。

小鸡炖蘑菇大概刚从锅里盛出来,滚烫炙热,季悠的手一抖,还是忍住了没有打翻餐盒。

刺痛只是一瞬间,她把餐盒放在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背。

白嫩的皮肤被烫出一片红,她跑到水龙头地下冲了冲。

冰凉的清水冲刷着伤处,疼痛缓解了不少。

季悠不敢多停留,她端起餐盒,快速赶往住院部。

爸爸告诉她,这次妈妈被安排在临时床位,如果治疗有效才可以办理住院。

走出电梯,一位断了腿打着绷带的中年人被推了出去。

她听见一边的护士在小声聊天。

“大雨天开出租,出了车祸,上周刚截肢。”

“啊怎么出院这么早?”

“家里没钱了,强行出院的。”

......

季悠微微颤了颤眼睑,抱紧餐盒,直奔401房间。

房间里有三张床,除了她妈妈,还有两个人躺在床上挂吊瓶。

季悠站在门口,轻轻叫了声:“妈。”

没有人回答。

柳香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的电线杆。

为了方便做检查,她一头漂亮乌黑的长发被剃掉了。

但她对此毫无反应,整个人一动不动,就这么僵硬的坐着。

季悠慢慢的走过去,把餐盒放下,轻轻的拉住了柳香的手。

“妈妈,你看看我......”

柳香转过头来,用陌生的神情望着季悠,把手从女儿柔软的掌心抽了出来。

然后她向后退了退,抱住了被子。

季悠眼前不争气的模糊了。

她垂眸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心里又酸涩又委屈。

果然还是一样的结局。

不管医院这边通知有了几种治疗方案,来了哪些专家,结果都是一样的。

妈妈再也不认识她了。

手背的烫伤叫嚣的越发厉害,被床单一摩擦,疼的人难以忍受。

季悠努力将眼泪憋回去,朝柳香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妈,我先喂你吃饭吧,爸爸今天出警,我来带你回家。”

她用左手捧起餐盒,拿勺子小心翼翼的挖了一块鸡肉,和着香喷喷的米饭,一起送到柳香的嘴边。

柳香没动,似乎面前的饭菜对她没有一点吸引力。

季悠拿着勺子的手抖了抖,强笑道:“妈妈你吃一点吧,最近越来越瘦了。”

她张开嘴,做出要进食的样子,希望柳香模仿她的动作。

柳香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季悠红彤彤的手背上。

看了片刻,喉咙里发出含糊又僵硬的“呜呜”声。

季悠不懂,她又坐的近了些,哀求道:“饭不烫的,我都吹过了,吃了饭才能快点恢复,妈妈你吃一口吧。”

柳香似乎很急,她抬起有些萎缩了的手指,戳了戳季悠拿勺子的手,依旧含糊不清的呜咽着。

季悠差点把饭菜洒在床上。

她赶紧端好,疑惑不解的顺着柳香的目光向自己手上望去。

白皙的手指和通红的手背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黛青色的血管躺在又薄又嫩的皮肤底下,显得脆弱又可怜。

柳香在看她的伤处。

哪怕并不认识她,在潜意识里,柳香却仍然忧心女儿受伤的地方。

所以她不愿意吃饭,她在催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去上药。

季悠放下餐盒,捂住脸,终于开始哽咽。

这是她第一次在妈妈面前露出崩溃的样子。

她一直忍着,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除了学习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那种久违的母亲的关怀,几乎要把她击碎了。

她瘦削的肩膀轻轻颤着,像在风雨中飘摇的桅杆,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吞没在深海中。

柳香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似乎不明白面前的女孩到底怎么了。

旁边床上的病友赶紧帮忙按了铃,把值班护士唤了过来。

担心季悠的哭声刺激到柳香,护士长赶紧把她拉走了。

又小又挤的护士站里,护士长温柔的摸了摸季悠的头发。

她也心疼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本应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承受了这种残忍的变故。

“的确是来了北京的专家,也特别看了你妈妈的病例。”

“也不是说不行,但是现在国内的治疗条件恐怕没办法做到万无一失,毕竟是脑袋里的事。”

“再等两年吧,专家说会从德国引进精密治疗仪器,大概会有作用。”

“先把你妈妈带回去,如果有什么情况,医院这边会联系你的。”

“别太消极,有这么懂事的闺女,你妈妈肯定能恢复的。”

季悠靠着墙,墙壁将寒意传到了她的骨髓里。

她抬眸,看着护士长明显是安慰更多的眼神,轻声道:“谢谢阿姨。”

护士长笑笑:“快回去吧,要心怀希望。”

季悠认真的点点头。

可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事,如果可以,她宁可受伤的是她。

不,本来就应该是她。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爸爸,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季悠收敛了情绪,按了接听键:“喂,您好。”

“请问是季小姐吗,你的外卖到了,来医院门口取一下吧。”

季悠微蹙眉:“外卖?我没有订外卖啊。”

对面沉默了片刻,似乎照着外卖单看了看,又问:“是季悠季小姐吗,手机号132xxxxxxxx。”

“那您等一下,我马上就下去。”

或许是爸爸点了什么呢。

季悠抹了把眼泪,将手机揣起来,匆匆往医院门口赶。

她知道外卖都是有时限的,她不想耽误别人太长时间。

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医院门口,她看见了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人,正在左顾右看。

季悠赶紧走过去。

小哥看见了她,把手里的透明袋子一递:“季悠吧,你的奶茶。”

季悠诧异的接过袋子,不明所以的看了看。

怎么会是奶茶。

她借着微弱的光线,将袋子举起来看了看。

一杯夏威夷恋歌,一杯红豆可可撞奶。

她立刻翻开外卖单,备注上只有一句话——

小同学,奶茶甜不甜。

☆、第16章 第十六章

清晨,天有些阴。

浓云裹成一团将天空坠的很低,好像要和地面连成一体似的。

祁拎着罐可乐,站在豪华公寓的落地窗前,静静望着外面蜿蜒交错的快速道。

他难得早起,实在是被季悠的事压得睡不着觉。

他能感觉得到她那天有多紧张和伤感,哪怕她已经极力掩饰了。

碳水泡沫在口中翻腾,滑入喉管。

祁安慰自己,或许只是普通的小伤,他想多了罢了。

宋一澜顶着个草窝头从客房走出来,睡眼惺忪。

“我的天,刚才我迷迷糊糊还以为进贼了呢,你有date?”

祁把可乐随手往桌面一放,懒洋洋道:“没。”

宋一澜略带着点起床气嘟囔道:“不能吧,这都一周了盛华也没人扒你的背景?”

不说祁的长相,但凡知道点他家的背景,想往上凑的女生都大有人在。

反正在柏市一中,少不了各种美女约他们出去唱歌喝酒。

校内校外的都有,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当然也习惯了。

祁是比较挑,像他,从小到大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人。

祁挑了挑眉,“呵”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宋一澜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扯了扯被压歪的头发。

“哎严莹莹还联系我呢,想周末来阑市找你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你别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严莹莹也跟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彼此早就认识,只不过祁从小就不喜欢跟女生玩罢了。

祁冷漠无情道:“不去,对她没感觉。”

“不是,你现在也没女朋友啊,严莹莹哪那么容易放手。”宋一澜说罢,顿了顿,抬头望向祁,“别告诉我是昨天那个小美女,美是够美,但你心里有点数啊,玩玩就得了。”

祁站起身踢了宋一澜一脚。

“玩你妈呢。”

宋一澜撇了撇嘴,突然对着祁的背影无奈道:“想想你哥,你哥那种变态都办不到的事,你行吗?”

祁衍......

祁的脚步顿了一下。

祁衍十岁的时候,他才七岁。

那时候妈妈下班之前,家里经常会溜进来一个圆乎乎的小姐姐找哥哥玩。

哥哥甚至会贿赂给他些乐高模型,让他不要说出去。

他依稀记得,那是祁衍无止境的高压学习生活中唯一开心的时候。

祁衍甚至会精心准备唐让让喜欢的甜品,勾引她每天准时报到。

偌大的别墅好像也因此多了一丝生气。

但最后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不知道妈妈到底跟祁衍说了什么,总之祁再也没见过唐让让,整整八年。

但祁衍倒是越来越优秀了,有时候优秀的让人觉得窒息。

所以那时候他就觉得,绝对不能听父母的摆布,绝不做第二个他哥。

祁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叼着回了屋。

宋一澜在背后道:“你不是说戒了吗,给我一根啊!”

祁没理他,翻出手机,对着排在第一的那条短信勾唇一笑。

“很甜,谢谢。”

他动动手指,特别不害臊的给这个号码加了备注——未来媳妇儿。

连绵不绝的雨一直下到了下午,玻璃被冲刷一遍,清澈透亮。

炙热的阳光经过一上午的努力,终于刺破厚重的云层,射出暖洋洋的光线来。

积水泛着粼粼波光,仿佛嵌了金丝。

祁衍的电话总算打了过来。

祁一咕噜身从床上坐起来,屏息道:“喂?”

对面的祁衍沉声道:“调查结果出来了,但你确定想要知道吗?”

祁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不然呢,还能涉及国家机密?”

“万一你并不想知道呢?”

“不想知道我还等你电话干嘛。”

祁衍沉默了半晌,似乎靠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

“季悠,籍贯h省柏市,和你同年出生,父母都是警察,原家庭住址市场路惠民小区66栋102.”

祁抿起了唇,一颗心提了起来。

竟然是柏市市场路。

他还有些印象。

那附近有个机关大楼,以前祁厉泓经常去开会,他闲着没事就在附近疯玩。

但那是小时候了,祁揉了揉指腹:“还有呢?”

“大概在八年前,季悠母亲柳香抓捕了一名涉嫌拐卖盗窃及持械伤人的嫌疑人赵一牛,后经调查数罪并罚,赵一牛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三年期满后,赵一牛消失了两年,之后偶然在街边看到柳香办案,决定对季家打击报复。

他闯进季家那天,只有柳香一个人在家,赵一牛情绪激动,用钝器砸了柳香,造成了柳香不可逆转的脑损伤,至今未愈。

赵一牛知道自己犯事,立刻潜逃,不知道这两年他结交了什么厉害的朋友,竟然从此销声匿迹,至今还在内网的在逃名单上。

柳香虽然被紧急救治,但收效不大,上层领导考虑到赵一牛没有抓捕到案,担心他对季家实施二次报复,所以将柳香和季立辉的关系调到了阑市。”

祁呼吸一滞。

脑损伤吗。

没想到乖乖软软的季悠竟然经历过这种事。

当初她才十三岁,大概很害怕也很绝望吧。

祁举着手机,不安的揉了揉眉心。

“行,我知道了。”

“祁。”祁衍平静的叫他的名字。

祁一愣:“怎么?”

“当初赵一牛实施拐卖未果,盗取自行车涉及金额不足一万元,他持械伤人未及要害,并未造成严重的犯罪事实,但他之所以被判了三年,是因为他刺伤的不是一般人。”

祁心跳的厉害,默默攥紧了拳头。

祁衍冷静又残酷道:“比如,阑柏军区首长的儿子。”

电话两头都很安静,乌云从天空中裂开,露出残红又火热的夕阳,那铺满天际的灿烂,照的人无处遁形。

“是我。”祁哑声道。

漫天散落的雪花,盖住了他炙热的鲜艳的血。

泪眼婆娑的小女孩固执又可怜的擦拭着他手臂上的伤口。

她哽咽着叫他:“小哥哥。”声音又软又嫩。

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沾满了泪水和血污。

只有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将他稚气的样子完全印在眼底。

他记得自己攥着她的手,迟迟不愿意放开,手指冻得冰凉,却紧紧贴着她柔软的掌心。

后来,他透过模糊又碎裂的车窗,看见了她蹲在雪地里的小小身影。

季悠,就是那个小女孩。

“祁,我说过你或许不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