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还没反应过来,怀里一重,被塞进了东西。

是徐晨君的手提包。

徐晨君动作自然而然,把包给她,甚至没再看她一眼,款款走向牌桌落座。

周乔愣住。

“哦,周乔,你先坐沙发那儿休息一会,想吃什么自己点。”徐晨君似乎终于记起还带了个尾巴过来。

周乔抱着她的手包,环顾了房间,沉默地走向沙发。可刚要坐下去,就听牌桌上的人说:“麻烦这位小姑娘帮我叫杯柠檬汁。”

另一个接话,“我要红茶,你要喝什么?”

“都是些不健康的饮料,我就要白水,温的。”

周乔愣了几秒,才发现,这都是对她说的?

周乔茫然无措,把目光全都交到徐晨君身上。徐晨君头也没抬,只顾着抓牌,语气像是吩咐。

“周乔,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哦,给我来杯菊花茶吧。”

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嘈耳,周乔被这些声音刺得像是耳鸣,什么都听得到,但有好像都是盲音。

她麻木地开门,关门,再走向服务台,等她回来,脚还只踏进一只,就听到那位戴着金玉坠子的阿姨又说:“哎呦,这会肚子有点饿了,小姑娘,你能不能帮阿姨跑跑腿儿?去买点蛋糕回来?”

周乔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眼徐晨君,但她正襟危坐,只顾看牌,权当没听见。

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

周乔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好。”

“要城西路街角那一家的,红豆味。”

周乔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

包厢里的麻将声渐小。刚当了坏人的那位直叹气,“看这小姑娘多爱人啊,晨君你真是的,我都不忍心了。”

其余两个连连赞同,“是有点为难人,哎,怎么回事啊晨君?”

徐晨君在下张牌之间犹豫不决,手指来回点了点,毫无情绪地说:“你们都少说两句。我有我的打算,照着做吧。”

“城西路那么远,让人去买蛋糕,我都过意不去了。说好了啊,蛋糕买回来,我就不再当恶人了。要刁难,你自个儿去。”

徐晨君略为烦躁地打出一张一坨,结果被对家一声兴奋吆喝,“等等,胡了!”

徐晨君把牌一推,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看了看门口。也不知怎的,竟然没了那份心情。

———

周乔对这个片区不熟,顺着路标走了好远,又问了几个路人,才摸清城西路的大致方向。

两站路,公交车也不直达,还得走路去找。于是,周乔就一路问过去,花了半小时才好不容易找到地方。

店面也不是什么特色高级店,相反十分普通,客人稀少,老板也懒洋洋的。周乔实在不明白,那位阿姨为什么要指定吃这家。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或许人家不是真的想吃,是故意的而已。

这家店也是个奇葩,红豆蛋糕做得大,再用纸盒一包,拿着四个十分费劲。周乔一手提俩,逆着街上人群走,还担心会被碰到。

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包里手机催命似的响。周乔折腾地将蛋糕放在地上,急忙接听,“喂,伯母。快了快了,等我十五分钟。好好好。”

电话还没讲完,人行道通行,时间只有二十秒。

周乔把手机塞在侧脸和肩膀之间夹着,急忙提起四个大蛋糕盒,快步走斑马线。

电话里还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顾着横穿马路,结果鞋带松了也没发现。走了几步,左脚踩右脚——

“哎呦!”

周乔一声痛叫,手机蛋糕全部飞了出去,人也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这是水泥地,初夏的衣裳已经很薄了,周乔疼得半天没缓过劲,手掌搓了一大块皮,虽然穿着长裙,但也抵不住膝盖被磨破。

疼。

哪儿都疼。

通行时间早就过了,车鸣轰个不停。周乔脸颊发烫,像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异类。她手忙脚乱地爬起,蹲在地上,把散乱的蛋糕盒插好,手机屏幕也摔碎了,一长条从头横到尾。

鸣笛声越来越不满,越慌就越干不好。

周乔没了章法,好不容易插好的一个蛋糕盒又裂开了,里头的蛋糕也滚了出来,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奶油印记。

周乔抬起头,就看到马路对面在等绿灯的环卫工人,拿着扫帚,一脸很不满的表情望着她。

周乔低下头,看着一地狼藉,再看着自己摔碎的手机。

眼泪“啪嗒”一下滚落。

她干脆什么都不要,起身小跑穿过马路。

到了对面时,她清晰听到环卫工人抱怨的声音,“一下午事情那么多,本来可以下班的,蛋糕好难清扫的咧!”

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周乔眼睛发酸,眼泪跟洪峰放闸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

而包厢里,麻将桌上。

“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是不是走了啊?”要吃蛋糕的阿姨面有难色。

徐晨君表情淡,看似在认真算牌,但心也跟飘着似的,飞得七上八下。

半晌,她划出一张八万,声音清淡,

“但愿她知难而退。”

———

公寓。

陆悍骁下班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亮着灯。

周乔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在放一个聒噪的综艺节目。

“咦?你平时不是不爱看这种吗?”陆悍骁换好鞋走过去,隔着沙发,从后面搂住她的脖颈,侧头往她脸上“啵”了一口。

周乔很安静,嘴角微微翘着,看起来像在笑。

“无聊嘛,随便看看。”

她表现很正常,但陆悍骁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眼珠一转,目光就移到了她手上。

周乔的手心朝下虚掩着,但他还是细心地察觉到。

“我看看。”陆悍骁绕过来,和她并排坐上沙发,不由分手地捏住她的手腕。

“嘶——”周乔倒吸气,皱眉。

陆悍骁看到她手心蹭掉了一大块皮,血肉斯拉的,顿时紧张,“怎么了怎么了?!”

周乔任他握着,什么动作都没有,也不说话。

陆悍骁很有经验,这手是摔伤,摔了手,那脚肯定也有事。于是,他掀开她的裙子至大腿。

果然。

“说。”陆悍骁眉间隐有不耐,严肃问:“怎么回事?”

安静了片刻。

周乔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轻松道:“没事儿啊。就是觉得……”

陆悍骁没心思开玩笑,“觉得什么?”

周乔扯了一个疲倦的微笑。

“觉得……爱你挺不容易的……”

☆、第47章 住院了

陆悍骁浑身警铃大作,直勾勾地盯着周乔, 像要将她的心看出个底朝天。

周乔却对他眨了眨眼睛, 露出白牙, 忽地笑出了声儿, “这么严肃干什么?爱你是不容易啊。”

她的食指又细又长, 指腹还带着余温,轻轻点向陆悍骁的眉毛,“长得帅, 鼻子挺, 嘴巴也会说话。”

她的手指一路下滑, 定在陆悍骁的嘴唇上, 眼里闪闪发光, “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啊。”

陆悍骁对这恭维夸赞, 并未有太多感觉,但一想, 可能只是她的玩笑话, 也就没深思了。

“既然这么好,那你就抓牢点。”他笑得春风得意, “不然我就跟人跑了。”

周乔轻呵, “怎么抓牢?把你栓在裤腰带上?可是我又不系皮带。”

陆悍骁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 “我还是自觉点吧,给鸡拔上把锁?”

周乔配合地猛点头,“还要那种带报警的, 一碰就哇哇叫。”

稍一设想那个画面,有点儿辣眼睛。

两个人相视着,同时笑出了声音。

周乔解释自己的伤口,语气平常,“回来的路上,下公交车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个狗吃|屎。”

陆悍骁只顾着她受伤,“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抹过碘伏了。”周乔想把长裙放下去,被陆悍骁制止,“别碰着伤口,换套衣服。”

但搬家的时候,周乔只留了两套睡裙在他公寓,陆悍骁也想到了,于是起身拿车钥匙,“等着。”

周乔喊都喊不住,就看他出了门。

一小时后,陆悍骁提了三四个大纸袋回来了。周乔一瘸一拐地正从厨房喝完水出来。“咦?你买的什么呀?”

“衣服。”陆悍骁把纸袋放沙发上,然后逐一拿出,“尺码应该合适。”

都是一些样式简单,但质地不错的夏装,颜色清爽,裙子长度在膝盖上方一点。陆悍骁很细心。

还有个黑色的小巧袋子,陆悍骁把内衣拎出来,周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垂,“……我有。”

陆悍骁塞她怀里,无辜道:“可是我想看啊。”

“……”周乔低头看了看,问:“能换货吗?”

“怎么?”

“尺码不对。”

买大了。

陆悍骁却肯定道:“不会错的。你以前穿C,现在大了半杯,店员说这个码正合适。”

“……”

“被我摸大了哈哈哈。”

周乔抡起内衣就要揍他,陆悍骁灵敏一躲,“不好,有胸罩!”

周乔边笑边打,奈何腿脚不便,她当即一声呵斥,“给我站住!”

陆悍骁立正稍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是!报告夫人,关爱残疾人人人有责!”

周乔软拳捶向他的右肩。

“哎嘿哎嘿。”陆悍骁立刻陶醉脸,“啊,舒服,用力,再用力啊。”

周乔身体越靠越近,手还真没个停。陆悍骁偏脸躲,最后不躲了,索性一把将她抱离地面,“打脸就犯规了啊!”

“你脸不能打?”周乔故作凶状。

陆悍骁沉思了几秒,妥协地点了下头,“别人不能,老婆能。”

这会反而轮到周乔缩头了。

陆悍骁得意地挑眉,“打啊,怎么不打了?”

“……”

打了就是你老婆。才不给你白瞎捡一如花似玉的老婆呢。

周乔认怂,抱着早准备好的睡裙要去洗澡。

陆悍骁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骂,“小怂包。”

浴室门关紧还落了锁。

陆悍骁这才拣起给她买的新衣服,吹着口哨去主卧洗手间给手洗了。

周乔洗完澡出来,正巧看见陆悍骁在阳台上晾衣服。隔着几米远,他的背影融入窗外的夜色里,成熟□□的身形挺得直,低头认真地将湿衣服撑平。

周乔站在原地,看着他心底一片潮热。

察觉到动静,陆悍骁侧头,笑着问:“洗完了?我新换的沐浴露,味道好闻吗?”

周乔不说话,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脸轻轻贴着他的背。

“哟。”陆悍骁放轻声音,拍了拍她环在腰间的手背,“这是社区送温暖啊?”

周乔闷声:“你真好。”

“要真好,你就跟我去领证嘛。”陆悍骁把衣服挂在衣杆上,然后按了开关,衣架缓缓升高。

周乔却撒娇似的,抱着他不肯撒手,难得的黏人。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陆悍骁:“难吗?”

“难。”

“好。”陆悍骁:“你问。”

“我和你妈妈同时落水,你会救谁?”

“…………………………”

陆悍骁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感觉到他身体微颤,周乔的头埋在他背上,声音更闷了,“笑什么。”

陆悍骁扣着她的手,“这个假设不存在。我宝贝儿可是能教会我游泳的人。你不需要我救的。”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幼稚,但听到答案,周乔还是心酸了会。

“所以,你会救你妈妈对不对?”

“徐太后不会游泳,咱俩一块救她呗。”陆悍骁的思维方式,习惯立足现实思考,压根没去想这问题背后的种种深意。

周乔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嗯。”

“不过。”陆悍骁突然又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周乔倏地呼吸暂停。

“我还是会先救我妈。”陆悍骁说,“救她上岸,再跳下来,陪你一块死。”

就像箭在弦上,突然发射。

周乔听完后半句,整个人都软下来。

陆悍骁把她转过来,面对面,皱眉往她额头上一点。

“干嘛呢,想些乱七八糟的。我妈当领导当惯了,身上难免有点儿独|裁陋习,你随她去吧,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不起来的,我挑的老婆,我自己宠着。”

他是一副轻松自得的模样,话说得让人宽心。

但周乔联想到陆母的种种言行。

真的……能往好方面想吗?

———

日子照常过。

陆悍骁在周五下班后回了趟陆家。本来是要带周乔一块的,但她晚上还有课,来回时间不够只能作罢。

一进门,陆悍骁就嗅着鼻子,“嗯,这味儿正点,齐阿姨做的糖醋鱼!”

听到声音的陆奶奶从厨房出来,满脸笑,“鼻子老灵了。”

“奶奶。”陆悍骁端详了半天,夸张道,“天嘞,您皱纹又少了三条。上回来看,还是四条呢!”

陆老太被逗得咯咯笑,满心欢喜地让孙子吃水果,“尝尝,这橙子可甜了,你爷爷上回一口气吃了两个呢。”

“那我得吃四个。”陆悍骁叼了一片,一点也不含糊地夸赞,“好吃!”

没多久便开饭,一家人其乐融融。陆悍骁是个来话的,一圈下来,把家里每个人都哄得笑声不断。

在听到他汇报的工作近况后,就连严厉的陆老爷子都眉眼舒展。

陆悍骁评价今天的菜,“这道鱼做得不错,下次带周乔过来,齐阿姨你再做给她也尝尝。”

提起这个名字,徐晨君筷子一顿,抬起头,发现陆悍骁正有意无意地看着她。

儿子吊儿郎当地一笑,“妈,周乔和你一样爱吃鱼。巧死了。”

徐晨君点点头,敷衍道:“爱吃鱼的那么多,哪里巧了。”

眼见气氛起了矛头,陆奶奶眼色明利地适时打圆场,“吃鱼好,吃鱼的孩子脑瓜子聪明顶顶。来,悍骁多吃点儿。”

陆悍骁:“谢谢奶奶。”他低头挑着鱼刺,“妈,难怪你这么聪明,原来是吃鱼吃的。”

徐晨君笑纳,漫不经心地说:“嗯,希望周乔也是个聪明女孩儿。”

“那当然啦!”陆悍骁倍儿骄傲,“不聪明能考上名校研究生么?”

母子俩的聊天已经硝烟味儿弥漫了。

徐晨君放下碗筷,“爸妈,你们慢吃。”

然后离座上楼。

陆悍骁也把勺子一放,“吃饱喽。”

他走到外院,披星戴月的天空顶在头上。陆悍骁趴在栏杆上抽烟。

陆老太老远声音就传来,“就说找不着人儿呢,到这躲清静来了。”

陆悍骁伸手驱散空气里的烟味,转过身,“奶奶,才吃过饭又吃水果,您喂猪呢。”

“把你喂成猪才好哦。”陆老太递上一盆草莓,“老老实实的猪多可爱,一点儿都不用操心。”

陆悍骁笑笑,接过果盘。

“你这孩子呀,哎。”陆老太突然一声叹气,伸手拂去陆悍骁肩头的一根头发,忧心道:“你妈妈也是个倔性子,你就不要和她对着干了嘛。”

陆悍骁笑着反道:“我和她对着干了?”

陆老太今天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老式旗袍,像极了谆谆教诲的旧时老师。

“其实嘛,我也是不赞同晨君的做法的,乔乔老好了,我喜欢这孩子。但是,晨君毕竟是你母亲,母子两个闹得像豆子蹦似的,难看哟。”

陆悍骁:“我知道。奶奶,您没见着我一直在忍吗?”

“忍忍好,忍忍好。”陆老太心甚慰,把事往好里搅,语重心长地劝说,“你妈妈就是这样的性子,都要哄哄就好的,你就哄着她点嘛。让乔乔也多陪陪她,耐点烦,用点心,她总会感化接受的。”

陆悍骁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从左边叼到右边,上下晃了晃。

他没说话。

陆老太知道,孙子在考虑这个提议。于是趁热打铁继续游说,“你和乔乔是年轻人,气量要宽大一点,不要遇到困难就退缩了,也不要对着干。吃点苦,受点委屈,那也是应该的。悍骁,你说对不对呀?”

陆悍骁弯了弯嘴,把烟从嘴里拿下,夹在手指间。“陆老师,您退休几十年,育人教诲宝刀未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