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你如果觉得不开心,可以跟我聊聊。我绝不会害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聊到这个话题,但梵梨太想他了,哪怕能和他多对话一个字,她也是开心的,所以尽量去聆听他的倾诉。

“我不想说话。”

“那,那就不说话,我陪你出去转转?”

“和我做一次,好不好?”苏释耶轻声说道。

“……”

梵梨差一点喷水。苏释耶这是在做什么?这是什么迷惑发言?再联想他刚才说的不相信别人,翻译一下,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么多年来,我想找人交尾,但不相信别人,也不想别人近自己身。我相信你,所以交尾对象就你了。”

所以,苏释耶现在是精虫上脑嘛?梵梨有些囧,但还是点点头:“好啊。”

“你想好,只是一次。”

“既然你想放松,又不想谈爱,那我们就不谈爱。”梵梨不假思索地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他一下,脸红红的,“这么久没女人,一定很寂寞吧。可以温柔一些吗,我怕我受不……”

后面的话,都被疯野的吻淹没了。

苏释耶压根就没听听进她说的话。温柔是不存在的。

这一夜短暂而漫长。梵梨和苏释耶交尾过不知多少次了,哪怕他碰一下她的手,肌肤与神经都格外敏感。但过去没有哪一夜会像这一次,全程心脏坐过山车,上上下下,心惊肉跳。每次都是刚舒缓一些,迷离一些,就再次像整个人从悬崖上被推下去一样,有一种面临死亡快乐与绝望。

曾经,以太之主是神,即便是在没有生命踪迹的海洋,也能无声无息地唤醒她的整个世界。

曾经,哥哥是光,在斐理镇的海底森林中,在红月海的星夜下,徐徐照亮她稍纵即逝的青春。

这是圣耶迦那也进入黑暗的静默之夜。苏释耶不是神,也不是光,只是一个男人,用带刺的吻,细腻而残忍地亲吻她的伤口。他摊开双手,放松牢笼,却把她的爱与恨,情与欲,全都封锁在了无光无氧的空间。

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凌晨五点过,梵梨体力扛不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提议休息一下。苏释耶一次都还没结束,只能放过她。她刚合上眼,秒睡。

在无梦的深度睡眠中度过了三个小时,圣耶迦那已经进入了又一个白日,梵梨翻了个身,却碰到了苏释耶的身体。她微微眯着眼,想抱着他继续睡,他却埋下头,又吻了她。

又是一次。

苏释耶的一次,时间太久了。她中间要求休息了五次,感觉已经彻底到达极限,再这样过山车下去,心脏都要没了,他才总算决定结束。

最后一刻,他原想抽离,她低声说:“再给我一个孩子,不用你负责。”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恍惚:“不要我负责……没有父亲的孩子,真的可以?”

“可以。”梵梨按住他的背,害怕他离开,坚定地说道,“真的可以。我不是一般女人,我做得到。”

苏释耶闭上眼,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似乎很挣扎,呼吸很粗鲁,鳍脚紧绷着跳动,但还是猛地退了出去。

梵梨先是一愣,失落地看着海水里,白色痕迹变幻的烟雾般大幅度扩散开,然后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是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你也不给……很好。”

苏释耶没有看她,起身穿好衣服。他本来就没有把衣服完全脱下来,所以,很快就恢复到了衣冠楚楚的模样。他虽没有说话,但行为都在告诉她:“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瓜葛。”

梵梨抱着双臂,只觉得心都要碎了。若说和他亲密的过程中,心是强烈撞击与受刺激的痛,现在就像即将死去前,被慢慢撕成一片片的钝痛。见他马上要离开,她快速起身穿衣:“等等,我送你。”

“不用了。”

“等等吧,我想送你。”

“那你快点。”

苏释耶游到了客厅大门前,连卧榻都没坐。梵梨刚一出去,他就把手放在了门把上。

“等等……”梵梨追上去,挡在他面前,“再吻我一下,好不好?”

好像是因为已经尽兴,不太愿意逗留,苏释耶低下头,冷漠地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就退开了。梵梨本想留他再多待一会儿,但面对这个态度,她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为他拉开家门。

可是,门外却站着两个人。

“啊,苏伊伊,你居然出来了,我刚想敲门呢。”风晋惊喜地看着她,把身边的人往自己身侧拉了一下,“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然后,梵梨和风晋同时露出了错愕的眼神。梵梨错愕,是因为风晋拉过来的人是羽烬;风晋错愕,是因为她看到了门后的苏释耶。

“梵梨姐姐……”虽然早就听说梵梨回来了,但看见她本人,羽烬还是很动容。

“怎么……怎么苏释耶陛下会在这里?”风晋长长的白色睫毛扇了扇,满满的喜悦再掩藏不住,“哇,你们俩和好了?!”

“没有没有,只是……”

梵梨摆摆手,话未说完,苏释耶淡淡地说:“苏伊,我先走了。”

风晋脸上的笑容一秒消失,挡住了苏释耶的去路:“没和好你在她家做什么?”

苏释耶和梵梨都没说话。风晋看了看梵梨扣错的扣子和微乱的头发,还有她卑微又受伤的表情,结婚多年的她立刻就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眯着眼睛说:“苏释耶,我再问你一次,你和你老婆和好了没有?”

“风晋,别问了……”梵梨急道,“他只是来和我聊聊孩子的事,别的事不重要啦……”

就在这时,风晋狠狠一咬牙,“啪”的一声,扬手就给了苏释耶一耳光!

“你这渣男!!”

苏释耶的脸被打得重重偏了过去。他张了张嘴,双唇又抿成一条缝,唇角向下,却一直没有再把头转过来。

“风晋姐,别!”羽烬急了,挡在风晋和苏释耶之间,抓住风晋的手,“有话坐下来好好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不要动手打人啊……”

“我打的就是渣男!”风晋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连声音都抖得不像样,“苏释耶,你说,你明知道她喜欢你,还占她便宜,你有没有心?我告诉你,从苏伊去深渊帝国做研究那会儿我就看你不爽了!你什么女人得不到,偏要和她逢场作戏,真是个大渣男!!”

“是因为苏伊看我不爽?”苏释耶笑了一下,回过头,带着点嘲意看她,“真的?只是为了你的好姐妹打抱不平,还是因为你自己得不到我,所以因爱生恨呢?”

“你说什么……”

“既然你心疼她……”苏释耶笑得有些邪气,在这张轮廓锋利的脸上显得格外魅惑,“你如果想要代替她得到我,我不是不能考虑的。”

风晋眼睛瞪得圆圆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羽烬也呆住了。

而下一秒,又是“啪”的一声,苏释耶的另一边脸上也挨了一耳光!

这一回动手的人是梵梨。但和风晋不同,她没有任何怒气,打完以后自己都要哭出来了:“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太差劲了!”

“不是说好了不谈爱,说话不算数?”苏释耶用手背轻擦了一下脸颊,叹了一口气,“你这女人真是挺麻烦的,享乐而已,不能简单一点么。”

“恶心!你好恶心!”梵梨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身游回房间里去。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风晋,她连打他耳光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她压根体验不到任何恶心感,也体验不到任何愤怒。

已经伤到了极致,除了心痛,什么都体验不到。

第126章

随后, 风晋和羽烬一起进入了梵梨的卧房。

“苏释耶居然能对一个已婚妇女讲出这种话,简直有毒。”风晋平时一直很注重形象,这会儿脸拧得很不端庄, “他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说话这么不正常?”

没有人说话。

梵梨现在其实任何人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待着, 消化情绪。但想到羽烬特意赶回来看她,便收拾了心情,起身对羽烬笑着说:“小羽,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一千年过去,羽烬果然成熟了很多。和许多上级海族男性一样, 他头发留到了背心的长度,贴着背心扎了起来, 戴上了一对湖水色的钻石耳坠, 两鬓有几绺细碎的头发, 穿着帝国的黑色军装, 看上去秀美又有些严厉。与梵梨再次对望的一刻, 他的眼中有沉寂的清波, 比以前客气了很多:“真好, 梵梨姐姐回来了。”

风晋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小羽真长成大男人了, 她刚告诉他梵梨回来的消息,他居然没有特别惊讶,就像早就预测到一样。要知道,希天得知这一消息,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了好几天。

“你们肚子饿了吗?我们去吃点早餐,坐下来慢慢聊?”梵梨笑道。

“我来之前就吃过了, 没关系。”羽烬顿了顿,说道,“梵梨姐姐,陛下应该还没游远,要不我去叫他回来一起?”

“小羽,你是怎么了啊?”风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刚才陛下那么对你梵梨姐姐,你还想叫他回来?我理解你是想对帝国尽忠,但对帝国尽忠不代表在君主私生活特别狗的时候还无脑帮他。气死我了。”

“没有,我只是……”羽烬微微垂下头,摇了摇头,“算了,没事。梵梨姐姐,你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番话如果换个语境,风晋肯定要起哄了,但他的语气太沉重,让她失去了调侃的乐趣。于是,她自然而然就认为,羽烬是看到梵梨和苏释耶春风一度,有些吃醋。

又过了两天,繁星和璃也赶到了圣耶迦那。

璃长成了一个有点英气的大美人,平时在巴曼薄亚做事雷厉风行,但看见梵梨后,瞬间变成了小女孩,扑过来抱住了她,一句话也没说。梵梨欣慰地拍拍她的后背:“你越来越像你爸爸了,他肯定很爱你。”

“切,他才不爱我,他重男轻女得很,肉眼可见偏心臭弟弟。”璃倔强地说道。

“他不是偏心我,是对姐姐期望高,才对姐姐要求更严格。”

没有陪伴繁星长大,是梵梨极大的遗憾。但是,看见儿子一瞬间从个小奶包变成大帅哥,感觉又是很奇妙的。原本以为母子相见,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但因为繁星长得就像性转版的她,她非但不觉得陌生,反而感到异常亲切。

见繁星游过来,梵梨放开璃,微微笑道:“见到妈妈,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一点也不。”

相比璃,繁星果然柔和很多,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满满的感性。梵梨往上游了一些,摸了摸他的头,随后也给了他一个拥抱。繁星紧紧回抱住她,低声说:“这一千年的时间里,虽然爸爸不让我们提你,但我觉得,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想妈妈……”

又提到了苏释耶,梵梨的好心情都没了大半。但见了两个孩子以后,她对自己和苏释耶的感情更加看得开了:女人有了孩子以后,确实不用再像少女时期那样追逐爱情。爱情不过是中下级海族自己创造出的文化,是一种解放自由繁衍权的符号。在格外重视血统的宗族中,他们完全不推崇爱情,就是因为对海神后裔而言,凭本能选择繁衍对象,反而不如精打细算后选择的好。

在和苏释耶漫长的纠缠中,她一直受到伤害,大概就是因为太遵循本能了。其实,如果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她之前是四次联姻或许还更正确一些。每一次联姻的开始,她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给对方什么,最后两个人各取所需,完美合作。

可是,跟苏释耶的爱情,除了满地心碎和光海短暂的宁静,她收获到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看见了眼前的两个孩子,突然也就释然了——她错了,和他在一起,收获还是最大的。她还是要谢谢他。

此后,拥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互不干扰,在彼此的世界平行生活。这个结局很好。

尽管如此,梵梨情绪上还是很低落。她决定让自己忙起来,以便转移注意力。

但是,就在一千年整满的前两天,梵梨打开电视机,看见所有新闻频道都在播放同样的画面:乌云密布的海平面上,一个尖锐的红色巨大倒三角体“插”在海洋中央。

“据裂空海当地媒体报道,高芬郡小珍市东南方向海洋的开放水域中,突然出现一个底面积为1500平方米、高为800米的红色倒三角体单方向‘沙漏’幻影。该幻影有约50米浸泡在海水里,750米延伸出海水上方的空气里。该奇异景象引来了许多当地市民与游客的围观与合照。目前,幻影流沙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流动,粗略估计,大约46小时57分后流尽。对此,裂空海执政官表示:‘都在推测是什么高等文明入侵倒计时,但我认为这只是不知名奥术师的无聊把戏,目的只是引起社会动乱,大家请稍安勿躁,我们正在极力调查中。’……”

不知道为什么,梵梨第一反应就是开始研究夜迦给的“梦幻玛瑙”报告。然后,她的观感是:冒虚汗、松一口气、傻眼。

冒虚汗是因为,“梦幻玛瑙”确实是宇宙中最可怕的武器,如果它真的被激活,就无法撤销,还可以让整个地球文明都像做梦一样完全不存在过。而且,它目前有一个冰山追踪回旋导弹装置。即是说,激活以后,即便不考虑它的巨大质量,用发射器把它丢到太空都没有用。它一定会幽灵般回到临冬海。

这个装置令人细思恐极。但很快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从激活“梦幻玛瑙”到引爆它,需要整整十年时间。

梵梨真的更愿意相信,苏释耶只是想用“梦幻玛瑙”威胁他曾经认定的敌人——人类,而不是再次想当个反世界的变态。

但又研究了一会儿报告,她彻底傻眼了。因为,她从“梦幻玛瑙”的各项指标中算出了一个两个可怕的数值:1.当它被激活以后,所释放的能量,刚好够摧毁地球文明,精确到个位数。2.计算过小珍市和和临冬海的距离,刚好是报告上出现的“最效率激活距离”。

这是真的离谱!!!

梵梨立刻打电话给苏释耶,连手指都在发抖。

可是,苏释耶没有接电话。打了几个小时,都无人接听。她只能联络夜迦。

“嗯?你到现在看懂吗?我还以为你是不在意呢。”夜迦的笑声随着奥术光波抖动,“怎么说,苏释耶变态是变态,但还是有点浪漫情怀的,还给这东西取了如此唯美的名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找不到苏释耶人——我们得让他赶紧停下来,这太夸张了!”

“你都找不到他,我可能就更……”

“夜迦,有时候我是真的讨厌你的不怕死!!”

梵梨气愤地挂断电话,第一时间联系了希天,让他给自己准备了前往临冬海是最快私舰。希天二话不说就去办了。因为研究过报告,梵梨知道,现在即便动用全海洋的资源,都无法阻止“梦幻玛瑙”的爆炸。如果公布了这个秘密,说不定会引起世界大乱。

就在她正在认真衡量是否要公开秘密的紧要关头,苏释耶接了她的电话。

“你是不是想炸了地球,换回深蓝?”梵梨急促地呼吸着,开门见山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它停下来。如果你需要,我的命是你的,不要再伤害无辜了!”

“这么快就知道‘梦幻玛瑙’的作用了?苏伊院士可真厉害。”

“苏释耶!!”

苏释耶笑了两声:“你放心,今天只是个测试,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测试?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研究过‘梦幻玛瑙’的最终引爆消耗能量么?那个量级需要赤红动用虚体之力才能完成。赤红如果变回虚体,会有多大动静,你是知道的。”

“是、是这样?”

“嗯。”

确实,赤红恨深蓝入骨,如果他变回虚体状,可能第一件事就是摧毁海族文明。可是,梵梨又有新的疑问了:“可是,赤红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以他的个性,没道理啊……”

“那当然是我和他完成了特定的交易,他现在是没办法回到虚体状的。地球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太多,求知欲旺盛的苏伊院士。”

“行吧,你真吓死我了……”梵梨拍拍胸口,“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圣耶迦那吗?”

“不在。”

“那等你回来联系我,我想再和你聊聊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自己做一些危险的研究,行吗?永远蠢蠢欲动的赤月帝王陛下。”

“嗯。”

“哎,我真是怕了你了。”梵梨吐了一口气,“我没别的事了,等你回来吧。再见。”

而后,苏释耶沉默了很久,久到梵梨都以为他已经切线了,他才轻轻地、低低地说了一句:“再见。”

挂了电话,梵梨本想掉头回圣耶迦那,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在舱内来回游动。她又拿出那份“梦幻玛瑙”的报告,再次研究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发现,确实引爆梦幻玛瑙需要天文数字单位的能量,但是,根据她和夜迦推导出的公式,这个能量的消耗就像一个大型催化剂,可以是在十年里的任意时候“添加”进去,不一定得在最后这几天。所以,苏释耶的话不能成为“梦幻玛瑙”没被真正激活的佐证。

她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苏释耶。但又一次进入了一直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可能在忙吧,再等等好了……

梵梨没有回圣耶迦那,只想去临冬海再看看。而且,她始终觉得心里不安。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如果赤红真的没被苏释耶束缚住,他确实也不至于如此安静。她到底在不安些什么呢……

因为脑子用得太多,梵梨疲惫不已,靠在窗边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温度下降了很多,窗子凉得宛如冰块,让她在睡梦中打了个寒噤。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窗上结了冰,舰艇已经停在了临冬海的永冻冰山旁。

见她醒过来,警卫为她打开舱门,侍女为她披上了一件北极熊皮草大氅。她走出去,踩在一块浮冰上,摇了两下,踏上了永冻冰山下的冰原。

眼睛被白晃晃的一片刺得几乎睁不开,她在呼啸的风雪中行走,慢慢走到了冰山下。这里确实太冷,她不断往双手呵气,不自觉地就想起了苏释耶曾在这里吻过她。

当时,她只有十八岁的心智,被他那么缠绵而充满欲望地亲吻,那么容易就对他动了心。

唉,都是欲望惹的祸。不能再想了。还是找他讨论正事吧。

她拿出通讯仪,尝试联系苏释耶。

睡了一觉,她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只是心里觉得有什么压着,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还是和之前一样,无人接听。

梵梨叹了一口气,吐出一堆白雾。正想挂电话,她却透过白雾,看见了不远处发光的东西。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冰山脚下,有一个通讯仪。她快步走过去,见它还在一闪一闪,冒着紫色的奥术波光。冰川就像一座为地球万物修建的美丽坟场,除了这个微小的机器,就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空旷。

梵梨下意识切了线。这个冰块上的通讯仪也不亮了。然后,她又拨通了苏释耶的电话。通讯仪又亮了起来。

此刻,她脑袋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苏释耶。”梵梨原地转了一圈,想寻找他的踪迹,但除了水分子三位一体的水、冰、雾,她看不到一点点来自生命的信号。自从帝国政府把这里改造成了武器基地,就早就没有生物活动了。

“你在这里是不是?”她大声说道,“苏释耶,你在这里,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

“苏释耶!!!”她用最大声的声音,拼命喊道。

无边无际的冰原上,除了她自己的回声和冰刀挥舞般的风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糟糕的预感又来了。每次她的第六感都准得可怕,但没有哪一回像这次这样强烈,这样令她感到恐惧。

她觉得,苏释耶可能会出事。

这个设想只是闪现一下,都差点令她情绪崩溃了。不行不行,肯定不是的。他是那么强大的男人,当初被她放逐到深海,都很快满血复活了,他不可能有事的。

“你在哪里——!!!”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苏释耶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但是喊出来的声音已经在打哆嗦了,“苏释耶!!!!”

冷空气侵袭着她的皮肤,眼前连成片的雪白就像死亡的幕布,自始至终笼罩极地冰冷的白昼。在毫无生命的地方,人对时间流逝感是很迟钝的,可这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她越来越害怕……

此刻,一头小海豹不知道哪片海域游来,现在从海里的浮冰碎片里冒了颗头。它原本想爬到冰川上来,但看到了梵梨,便怯生生地钻到了海水里。它刚下去两秒,海水就变亮了一些。

梵梨揉揉眼睛,再看了一眼海水,发现它还混合着灰黑的深蓝色,不知下面有多深。

风是自我放逐的野兽,在冰川上凶猛地咆哮,刮得她耳朵都疼了。作为海族,这是她有生以来对水感到恐惧。随着预感增强,她愈发不敢下去。

直至海水再次变亮,泛着银光,规律地闪动,像心跳,又像那个再无人接听的通讯仪。

梵梨闭上眼睛,跳到了冰海里。

然后,眼前的奇景让她惊诧地睁大眼——海里的永冻冰山内部会发光,因此它全都变成透明的了。它是如此庞大,往下延伸到了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冻结成这样的体积,需要上千年的时间。它是临冬海的巨大心脏,光芒一明一暗,而且速度极慢,也像海族的心脏。

然后,就像预感告诉她的那样,她看见了下方冰山内部静静漂浮的影子。

那是苏释耶。

以往哪怕是在十多公里以外,他都能听到她的动静,而且警觉敏锐地将视线投向她的方向。但这一次,她快速向他游过去,他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游到了他面前,隔着厚厚的冰山壁,把双手贴在上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本来神情只有一片宁静,但回头看到他,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也慢慢游了过来,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什么都没听到。

就像他也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再说一遍,我听不到。”她拍了拍冰壁,但它纹丝不动。

他又试了试,但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摇摇头,用食指关节扣了扣冰山壁,又说了一句话。从他的嘴型,她看出来他在说:“太厚,听不到。”

“你为什么会在里面?”她拔高音量,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冰山壁上了,“你出来啊!!!”

苏释耶摇摇头,用嘴型说:“出不来的。”

“为什么出不来?!那里面太危险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你……你会……总之,你别以为你是以太之主就不怕,它有超新星的爆发力!!你快出来!!”

看她叽里呱啦又急又气地说了一通,苏释耶即便听不到,也能猜到她都说了什么。他浅浅笑了一下,隔着冰山壁,抬起双手,和她双掌贴在一起,然后说了一句话。

梵梨看懂了,但她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有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预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嘴唇发白地摇头,“你要说,就出来说,我在外面听不到。”

他没再重复,只是微笑着,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冰上写下了这句话。梵梨知道了,他现在一点邪能之力都没有了。不然,他会用邪能之术写出来的。

而在他写的过程中,“梦幻玛瑙”依然在闪烁,只是频次越来越慢,就像濒死之人的心跳一样。

然后,从他的笔画中,她再也不能逃避了。

那句话是:

忘了我。

梵梨懵了。

在冰川上,她的预感真的没有错。

所有强撑的防备,这一瞬间,全都如高楼坍塌。她用力捶打着冰山壁,只觉得自己由内而外都被撕裂了:

“苏释耶!你给我出来!!你出来了以后我立刻就忘了你!!我再也不纠缠你了!再也不会求你和好!!我会和别人谈恋爱,一定会忘了你的!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再来管你!!真的,我再也不会主动找你一次了!!你赶快出来!!!”

梵梨开始用奥术攻击冰山。但是,在“梦幻玛瑙”内部作用力的保护下,它纹丝不动,连一块冰渣都没掉下来。

“你出来!出、来!你、出、来!”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发动一次攻击,哪怕每一次都是无用功,很快消耗她的精力,她也拼尽了全力,“出、来!你、出来!!”

“苏释耶!!”

“你为什么永远这样!!不管做什么都不跟我沟通!!”

“自大!!自我中心!!”

“你说你不爱我,我真的信了!!爱一个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你不爱我就算了,我不稀罕!我找小鲜肉去,我不要你这老男人了!!你心机太重了!我早就受够了!!我要谈普通的恋爱,不要再继续被你折磨了!你给我出来,要发什么神经出来发!”

千年冰山中,海水缠绕着苏释耶暮雪般的发丝,一如缠在心头的无尽岁月。因为海水深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慢镜头,用最后的生命力,在她被泪珠模糊的视域中留下最后的影子。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用嘴型传达出最后的话,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折腾了许久,她的精神力全都消耗光了,体力也严重不足,几乎要滑落到深海里去。但她的意识还像沸水一样跳动,无法得到宁静。她贴在冰山壁上,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红红的脸全都皱起来了:“你出来,只要你还活着,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苏释耶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因背对微光而深邃,但还是看得出红了一圈。

“我知道我不好,我配不上你的好,我真的知道,但是……”梵梨抽泣着说道,“哥哥,不要把我一个扔下来,求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啊……”

随后,深海里忽然有微弱而大片的荧光亮起,像千万点萤火虫在飞舞,又像亿万的星辰在旋转,眼前的男人一点点地开始消散。

虽然知道这个冰块是绝对不可能敲开的,但梵梨使劲拍打它,拍到手都红了、肿了、把海水染成红的了,也没能动摇它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