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梵梨平时和星海总是形影不离,分手后,星海很快有了自己的捕猎族圈子,同学们也很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几个海洋族小伙伴儿们劝和无用,只能尊重他们的选择。

接下来,谣言偷偷在人群中传开,但梵梨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领导的脸挨打来得很快。周末梵梨刚进入公司,狄瑞就毕恭毕敬地当着所有人道歉,说自己提交f8245奥术芯片档案时出了差错,忘记把梵梨的名字放进去,其实功劳全都是梵梨的。同事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都觉得不奇怪,因为他们都是亲眼看见梵梨研究出成果的,狄瑞确实什么也没做。

看狄瑞点头哈腰跟个太监一样伺候自己的样子,梵梨没有想象中那样解气,也不好奇苏释耶动了什么手脚。现在对她来说,这份工作已经失去了意义。她打算把手头的工作收尾,和星海过了这段冷静期,就看看能不能招他入职,然后提交辞呈。

最近,搏斗论基础课上,学生们刚学好最基础的战斗奥术“结晶术”和“重斩破”,教授就开始安排学生们进行搏斗实战练习。

悲催的是,梵梨的搏斗论基础实践课导师是文南教授,这个六十人小班里,还有奥达艾伦、赛菲昆蒂、赛菲夏弥。

早在第一堂课,做奥术潜力评级时,她就看见了昆蒂强大的奥术潜力把测试表都快填满了,最终得到了三个s。听说这个系只有昆蒂和羽烬有三个s,双s的还有十三人,全是海神族。

丽娜、凯墨的结果是a,星海的结果是b,双思、尤灿、琉香等海洋族连c都没有。

梵梨测试出来的结果是s,碾压了很多捕猎族,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但是,面对海神后裔,她是多么地柔弱。文南教授还偏偏把她和艾伦安排在一组,她直接被艾伦一个重斩击退好几米。

艾伦先给了她个下马威,赶紧冲过去扶她,怜香惜玉地说:“梵梨同学,我知道你只是状态不好,因为一些私事吧……”他看了一眼鲨族堆里的星海,叹了一声:“来,我们重新比一次,我稍微让着你一些。”

梵梨躲开他的手,爬起来,抖了抖衣服:“行,再来。”

艾伦果然有让她,两个人打了几个回合,可是文南教授却突然叫走艾伦,把梵梨的对手安排成了昆蒂。

昆蒂早就被这一幕气炸了,一个重斩过去,直接把梵梨击倒在地,半边身子都受了伤,吃了一嘴的海底平原泥沙。星海闻到了梵梨的血味,有些慌乱地看向她。他握紧双拳,很过去扶她,但看见和歌过去了,便没有行动。

“宗姬大小姐,对待海洋族,没必要这么拼吧。”和歌用笑容压着怒气。

“米瑟和歌,我们是在搏击课,不是绣花课。不想认真你可以不上。”

“梵梨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海洋族对待过。”琉香在旁边用尖酸的声音说道,“她早就以为自己是海神族啦,现在朋友全是海神族呢。”

梵梨蹙眉看了一眼琉香:“你看我不爽,就跟我打打看?”

“我为什么要和你这个假海神族打,莫名其妙。”

“那你就不要点名我,行吗?我和你连朋友都不是。”

琉香在私底下说过很多“以前梵梨和我最好,但她人品太差背叛我”之类的话,现在被当众打脸,非常不爽,但打又打不过梵梨,只能继续酸溜溜地说:“是啊,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为了巴结海神族,你海洋族的朋友不要了,现在连男朋友都丢了,我们哪敢自称是你朋友呢?”

“少废话,看我不爽就来打。”

“我也看你不爽,”昆蒂挡在琉香面前,自信地笑了一下,“那你跟我打打看。”

“行。”

梵梨起来,又跟昆蒂较量了四次,每一次都是被昆蒂痛扁在地。她摔得遍体鳞伤,浑身挂彩,也没有畏惧过昆蒂,而是认真研究昆蒂的攻击路数。她发现昆蒂来来回回就只会用一个动作,从一个方向发起攻击,傻得不得了,但因为天赋太强,直球攻击也能获胜,她拿昆蒂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整个过程中,琉香在旁边看得高兴死了,恨不得鼓掌庆祝。

梵梨和昆蒂正要进行第六次较量,文南教授游过来,对她们挥挥手:“好了,不用打下去了。实力悬殊太大,再打也没有任何意义。”

梵梨有些不甘心,但确实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疼得不行,流的血还让周边的鲨族学生全部都亢奋了,只能放弃。

“我们平时在新闻里,经常看到很励志的故事。”文南教授用那双半死不活的眼睛看着远处,像是在对海水说话,“例如一个断尾的残疾孩子尾球玩得很棒,大龄老太太晚年学会了高难度舞蹈,语言障碍的学生成为了翻译,奥术有上限的学生考入圣耶迦那大学奥术学院……我们会为这样有拼搏精神的人喝彩,是因为他们取得了大大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成就。但是,有很多东西天生是取代不了的。断尾的孩子比不过海域级专业球员,老太太的美貌与舞蹈爆破力比不过从小跳舞的舞蹈演员,语言障碍的学生永远无法成为特等翻译官,奥术有上限的学生在搏击上永远斗不过海神族……如果因为拥有了一定实力,这些人忘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忘记了人们原本拿他们比较的对象,那就不光是平庸了,还显得有些蠢。不管是平庸之人,还是蠢人,都不该出现在圣耶迦那大学,我想,你们一定都很赞同吧。”说完,她的目光漠然扫过人群,经过梵梨时,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才把视线挪开。

像是在故意和昆蒂对着干,下课后,艾伦跟着梵梨一起游出去。知道昆蒂派夏弥过来盯他,他就更是逆反心态严重,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梵梨搭话,但收到的全是让他失望的反馈。

最后,他的目光和很多行人一样,被悬停在校门口的一艘黑色超长私舰夺走了注意。私舰的款式端庄而不高调,守在私舰旁边的艾泽和两名圣都红衣卫就非常高调了。见梵梨出来,艾泽过来对弟弟做了个“去去去”的姿势,就毕恭毕敬地把梵梨请了过去。

艾伦从小娇生惯养,唯独经常被哥哥欺负,被赶得有点不爽。因此,他对夏弥也没有好脸色。他头也没回,摸了摸鼻子说:“说吧,昆蒂到底想干嘛?”

“艾伦,你……你招惹了晴就算了……不要在学校里跟女同学也……你和我姐姐毕竟有婚约……”

艾伦脸色大变,皱眉说:“你知道我和晴的事?”

“知道……”

“这个秘密你不能告诉昆蒂。说了就完了。晴会被昆蒂弄死的,我和昆蒂的婚约也结束了。”

夏弥摇摇头:“我没有告诉姐姐……”

“那就好。”艾伦长吐一口气,“谢谢你,夏弥,你还是一个很顾全大局的女孩。最近我总是对你发脾气,很抱歉。”

“没事。你稍微克制一下啊,”说到这里,夏弥神色有些黯淡,“怎么说,也是我未来的姐夫不是吗……”

“好,为了你的这份善意,我会克制的。”

艾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让夏弥想起每年夏季出海时,看见的第一缕阳光。她小心而卑微地抬头看他,想到多年前第一次看见他的场景:在复活宗神宫,父母让她去迎接奥达家的小公子,她提着新买的丝绒裙子快速游出去,看见少年以陆生形态站在大厅,桀骜的雪白眉毛微微皱着,眉峰、眉尾棱角分明,对她投来了不耐烦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的整个青春都被他照亮了,明亮得像过去一百多年都没有活过。

毫无意外地,他成为了姐姐的未婚夫。

从小到大,昆蒂要的东西,她都得第一时间让出去;只要有昆蒂的地方,她都只是昆蒂的影子;昆蒂和艾伦一样,光芒万丈,永远是人群中的中心……他们很般配。对于这个结果,夏弥没有任何异议。以后等艾伦正式成为姐夫了,她还可以经常看到他,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梵梨知道来接她的人是苏释耶。最近她谁都不太想见,但比起死缠烂打的艾伦,苏释耶要好太多了。于是她上了私舰,对苏释耶行了个礼:“苏释耶大人,午安。”

“怎么受了这么多伤?”苏释耶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奥术师,“给她治疗一下。”

在治愈过程中,伤口加速愈合的灼烧感让梵梨龇牙咧嘴。苏释耶嘱咐奥术师轻一些,随后轻声道:“梨梨,我听说你和星海分手的事了,真是有些可惜。希望你别太难过。”

他本来以为梵梨会在他面前掉眼泪,没想到她一点也没露出伤感之色,直接怼了回来:“可惜什么,你不觉得可惜的。”

苏释耶无声地笑了起来,良久,含着笑意点点头:“是我最聪明的梨梨。”

“是我最xx的梨梨”这个句式听上去好耳熟,星海也经常这么说。梵梨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便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晚上我会参加一个朋友的一万岁生日宴,想邀请你当我的女伴,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当然有,但我没时间,就不去了。”

“为什么没时间?”

“要抽时间练攻击奥术,你看我今天都被同学打成这样了。”

“这么勤奋?”苏释耶故作惊讶,“想学奥术为什么不早说,明天我教你。晚上跟我出去散散心吧,你闷在家里,心情只会更低落的。”

梵梨一直知道苏释耶对自己的诱惑力。本以为和星海分手后,她会更加喜欢苏释耶,但最近只觉得生无可恋,谁都不想见。最后她还是拒绝了他的邀请。苏释耶没有勉强她,临行前,他摇下舰窗,对她说:“梨梨,我很想多陪陪你,但看样子你是想一个人处理自己的情绪。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直在,会一直等你。”

“我不知道……”梵梨有气无力道,“我现在真的不想谈恋爱了……”

“为什么,因为星海?”

“嗯。”

“男人最讨厌的就同情。你现在给他的全是同情。”

“我……只是同情他吗?”

“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我不信你感觉不到我们之间的火花,只是开始因为我的原因错过了。但现在再开始,为时不晚。”苏释耶微微一笑,“星海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我等你重新爱上我。”

梵梨回到宿舍以后,一直在思索着苏释耶的话,最后想得大脑能量都快消耗光了,也没得出结果。

之后,苏释耶果然没再来打扰她了。但每过三四天,都会有人肉快递送红藻给她,都是人工养殖的进口款,大老远看过去都知道品种非凡。

于是,在学校里,关于梵梨和星海分手原因的流言悄悄传开了——神秘大佬追求梵梨,星海被甩。

两位当事人被问得耳朵生茧,但都保持缄默。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梵梨尝试着去和苏释耶相处,也和他一起去见了一些他的朋友。

当然,独裁官没有普通的朋友,每一个都是马文这样的大人物。

怎么说,苏释耶很好,但他的生活圈子,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能是年龄,可能是阅历,也可能是两个人的地位悬殊太大。那个金光闪闪的上流社会,并不是梵梨所向往的。

而且,苏释耶确实是个政治家。他会怜悯贫穷人民,对奴隶也很客气,但如果他的朋友对奴隶不客气,他会熟视无睹;如果他朋友背着老婆带情人出来活动,苏释耶可以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情妇相处,再若无其事地问起他们“令夫人最近身体康复一些了么”;他的朋友言语中多少都有点透露出瞧不起海洋族的意思,但面对梵梨,总是毕恭毕敬;梵梨喜欢和爱人平静相处的感觉,但苏释耶野心勃勃,杀伐决断,经常独自坐着思考很久很久,眼神冷酷、阴鸷或充满攻击性,但一旦她开口与他说话,他立刻又会变回柔情蜜意的样子,让她觉得他简直可以在电影节上拿个大满贯……

对于梵梨来说,苏释耶的一切都太“成熟”了。而且,她总是不由自主拿苏释耶这些“成熟”的一面和星海比较,总是会怀念星海对她毫无保留的爱。

星海没法带给她这样过山车一般的爱情、数不尽的人生光环,而且,星海能给她的专一与稳定,现在苏释耶也可以给她了。甚至星海一直在别人那占优势的颜值方面,苏释耶都能吊打他。

按理说,苏释耶应该能完全替代星海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失去星海,她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她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和苏释耶不合适。她也含蓄地跟他提过自己的想法。苏释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梨梨,权力很复杂,也很美味。我们时间很长,我会慢慢教你成长,给你的未来打造一个最完美的起点。”

确实,这一份成熟也让他充满了极致的魅力,哪怕他承诺了她,在她点头前绝不碰她,她也不由自主会想和他有身体上的亲近。然后又想,如果这不是爱情,那什么才是呢?

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说话,让梵梨彻底迷失了自我。

直到当当表姐来圣耶迦那的那一天,一件小事,终于让她大彻大悟。

当当的表姐是过来旅行的。经当当的要求,梵梨把表姐请到宿舍里来住,并好好招待她。

表姐已经结婚了。当然,和当当以及所有他们族群的女性一样,她嫁的男人具备三大特色:离婚、带孩、有房。当然,表姐自己也和同族的女性一样,总是特别注意自己的美貌,才能当好一个尽职的花瓶小妈。

所以,减肥是表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她在家里做着各种高难度的海族式瑜伽,有时候可以把尾巴拧到脑袋上面,在小小的宿舍里营造出了一种近似恐怖片的气氛。每当梵梨一边啃书一边啃零食,表姐总是会投来羡慕而后决绝的目光。第一次看她嘴馋得不得了,梵梨试着把零食给她,被她断然拒绝了。

“你们年轻,吃东西不容易发胖。”表姐用力摇头,“我不一样,就这么吃两顿,立刻会迅速充气,胖得跟受刺激的刺鲀似的。如果胖了,我老公万一出轨,那就太可怕了。他说不定会离开我,娶一个没结过婚的妹子。而我呢,只能嫁给那些没房子又没孩子的男人了,这是我们族群的噩梦,真的。”

不管过多长时间,梵梨都无法理解她们的思维方式,只能试图沟通一下:“如果一个男的因为老婆胖了就离开她,也不算是真爱。表姐夫是这样的人吗?”

表姐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个好男人。”

“那不就完事了。”

“但是,我已经养成了要控制热量的习惯。”

“嗯,这是个好习惯。”

“所以,我会远离那些只会勾起我食欲却会害了我的食物。”表姐说的内容很坚定,但看她看像梵梨手里零食的表情,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要坚定。很显然,这姐姐是个吃货。是吃货属性却瘦成闪电,简直是世上最悲催的事。

听到这句话,梵梨却稍微愣了一下:“害了你?虽然会让你长胖,但也不至于说是‘害了你’吧……”

“让我长胖就是害了我。因为我想追求的生活是保持年轻和苗条,让老公永远爱我。一旦长胖,我会很没安全感。所以,任何阻碍我走向理想生活的事物,都是在害我,我都应该和它们保持距离。”

“可是,吃东西的过程也很快乐,不是吗?有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苛刻,不肯偶尔满足一下自己呢?”

“哈哈哈,你果然还是太年轻。美食永远不会让你满足。尤其是宵夜——人到晚上食欲是很难克制的,如果你每次想着只吃一小口,很快你就会停不下来,越吃越多,越来越胖,而且还不能尽兴。不如晚上直接看都不看宵夜,告诉自己,远离本能,保持清心寡欲,每天吃健康的海藻鱼肉营养餐……”

梵梨走神了。这番话是一道雷,把她从混沌的矛盾梦境中劈醒。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见苏释耶,她都会觉得很痛苦,而只要避开苏释耶,她休息一段时间就不会再惦记他,能保持热情继续生活;可一离开星海,不管过多久,她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因为,苏释耶是她的欲望,星海是她的理想。

理想很强大,它可以战胜人生中所有的巨大磨难;理想很遥远,它在人生道路尽头的高空上,漫天星河般照亮我们的旅程。每一个在道路起点的孩子都觉得,他们无所不能,可以轻松到达终点。但是,他们走得越久越明白,这条道路漫长而长满荆棘,让人疲惫而遍体鳞伤。疼痛让他们退缩,眼泪让他们彷徨,然后,他们慢慢发现,他们其实可以走得很轻松——这条路上同样有很多近在眼前的分岔捷径,在悄悄告诉他们:放弃尽头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快下来,我给你相似的替代品,你能马上得到满足。

在强大的诱惑面前,欲望也会被无限放大。意志力每被欲望消磨一分,理想也会随着黯淡一分。直到人被欲望完全吞噬,那条理想照亮的长路,会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

梵梨看向对面宿舍,星海的房间灯关着。

虽然被甩的人是自己,但她知道,星海才是真正被抛弃的那一个。从她被欲望蛊惑之后,她的人间理想,那片红月海之夜的璀璨星海,也随之变得黯淡无光了。

第65章

一日, 苏释耶带她出去用餐,送到校门外时,她向他表示了感谢和诀别。

“你觉得你对我只有欲望而已……”苏释耶听到这里, 笑了, “很好,我在你眼里就只有这点价值, 只适合当下玩一玩,不适合长久,是这个意思,我没理解错吧?”

梵梨没有说话。她不想打击他,但更不愿意撒谎。

“可是,我对你不是只有欲望。我想和你有未来。我知道, 你觉得我们俩差距很大,没法适应我的生活方式, 但结婚以后不存在这么多问题。我忙我的工作, 你可以无视它, 只专注和我甜蜜就好。”

“专注和你……甜蜜?”

又来了。这种面对苏释耶无力抵抗的极致诱惑, 就像十二点空腹看见了一盘丰盛的大餐。

“嗯。”

“关于这件事, 我一直有些不解。”梵梨皱了皱眉, “我记得以前看你的采访, 你说过, 风晋公主死后,你就不想再谈婚论嫁了,现在为什么又……”

“其实,这话从我的立场说出来可能有些可笑,但政治联姻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姐。和风晋是这样,她去世以后, 所有向我提亲的宗主、执政官,也给我这样的感觉。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不想结婚,只想专心搞事业。但你不一样,梨梨,我喜欢你,和你的背景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喜欢你的性格、智慧、上进心。在这种情况下结婚,我是心甘情愿的。”

“智慧是苏伊的,不是我的。”

“那又如何,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

“那如果苏伊和我换回来了呢,你不会觉得很分裂吗?”

“那我会想办法留住她,和人类的你在一起。”

“到那时,你爱的是苏伊的身体和智慧,我的精神和记忆,那你不会感到奇怪吗——你到底爱的人是谁?”

“你真是一个很理性的女人,我没想过这么多。”

“人在做出任何重要决定时,不都该深思熟虑吗?为什么爱我,爱我的什么,这些你都不仔细想想吗?”

“好,我告诉你,我爱你什么。这需要违背一下之前的承诺。”

说完,苏释耶牵着她的手,徐徐地,带有试探意味地与她十指交握,而后轻轻一带,把她拉到怀里,顺势低头就吻了她。与他交换呼吸的时候,她的身体又麻了,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想要他和他更近一些、再多要他一些的本能……

“你知道我爱你什么了么……”苏释耶挑逗着她的舌尖,温柔而含糊地说着,“就是这个。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苏释耶这整个人,都在挑战着她人性中最贪婪的本能,就是她的欲望之源。

他的眼睛、睫毛、嘴唇、声音、身体、手指,甚至每一根发丝,都让她如此心动。每次和他凝视彼此的时候,她是真的明白了,什么叫一眼沦陷。

“梨梨,我喜欢你。”他把她推到身后的墙上,把她的手高高举起来,贴在墙上,姿态无比霸道,声音却深情得令人心碎,“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骤然回想。但不是这个迷人的、慵懒的、低沉的、颇具蛊惑意味的声音。

而是另一个少年干净的声音。

她睁大眼,猛地推开苏释耶!

“不行。我不行。”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用力摇头,“我做不到。我不爱你。”

“你为什么要选他?”苏释耶眼中的情欲消散了,一点点被冰冷代替,“他哪里比我好?”

“他让我看到人生的希望,但对你……我们没有共同的回忆,共同的生活圈,共同的话题,我唯一想和你做的事,说白了,就只有上床而已。“

“梵梨,你有没有调查过我的背景?我能给你的东西有很多很多,而你只能看到性?”

“你给的其它东西我都没什么兴趣,我只对你的身子有兴趣。但人生不是只有性,还有更多的追求。而且,我觉得你对我也一样,不爱我,只是喜欢我。”

“我只是喜欢你?”苏释耶笑了,“我知道了,你还有别的要求。说吧,要我做什么,才能证明我爱你。”

“不需要证明。即便你爱我,那也不重要。”

“什么意思?”

“我不爱你,不想和你有未来。”

“你什么意思?”苏释耶皱眉,捏住她的下颚,眉宇间已经有了怒色。

“我爱星海。”梵梨清醒了很多,平静地看着他,“我确定我爱的人是他,不是你,非常确定。”

苏释耶怔了一下,捏着她脸颊的力道越来越轻,直至彻底松开。

“对不起。”梵梨把手放在左胸前,对他深深鞠躬,“让你有不必要的期待,都是我的错。”

梵梨转身游走了。只留苏释耶一人在原地,双目空洞地看着墙壁。

海中平静无声,只有沉沉的水压、零碎的光。

良久,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只任由微浪带动他白色的碎发,摩擦着消瘦的脸颊。

不管过了多久,他的金瞳始终黯淡无光。

他就好像只是这座华丽城市的一部分,从四亿年前的过去,到短暂如花火的现在,到没有尽头的往后,都不会再动。

而经过这一晚,梵梨更加确定了,她并不是在两个男人之间摇摆,而是在两种不同的人生中摇摆。

如今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要当一个烈性的女人,绝不屈服于欲望与本能。

如果理想不要她,那她宁可保持单身,一个人大步往前走,同时保持澄澈的心,等待下一个“理想”的到来。

从这一天开始,梵梨删掉了苏释耶所有的联系方式,彻底和他断绝来往。

和她预期的一样,欲望是很难戒掉的。她无数次梦到他,甜蜜的,伤心的,□□的,害怕的……而且,伤心的梦总是赢家,在最后击碎了其它的梦,变成了醒来时情绪的主旋律,让她有长时间的恍惚。

她告诉自己要清醒。你不爱苏释耶,没什么好伤心的,休息几天就好了。于是,清醒地与痛苦并肩而行,她真的战胜了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她恢复到了正常健康的状态。

她申请了另一份工作,得到了聘用书,准备用来跟“海族舰艇”谈判,让他们接受她招聘助理。事情比她想得顺利,她还没提到要跳槽的事,领导一下答应了她的要求,还说,你想请个助理,就不用通过我了。直接跟人事部提交申请吧,人来了我签字。

接着,很快第一个学期进入尾声,寒假即将来临。期末考试前半个月,按照惯例,校方为学生们组织了一场考前放松的翡翠天坑旅行。

翡翠山脉又名“女神山”,因为从海洋上层俯瞰,可以发现这片海底山脉的形状,就像一个躺着的长发女人。“她”的头发是由珊瑚和海藻组成的,海草组成了睫毛,覆盖在“她”身上的是大片生命和洋流出现。有传闻说,翡翠山脉是远古时期由八百多名奥术师盖建的,有传闻说它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有传闻说它就是深蓝本体的遗迹……

翡翠上方有几千个天坑,其中有大约1/5都是钟乳石洞。这里的钟乳石像面条下锅,又像鱿鱼丝悬在水中。因为都在水里,不怕被氧化。水中树枝草叶摆动,水底美丽的光影汇演,简直是梦中的场景。

在天坑的海水里,没有波浪,水质特别干净,因此没有浮游生物,也没有鱼,在里面游泳,就像在太空遨游。又因这里是海族们的旅游胜地,所以这里有很多野外自助酒店,也有很多商家在景点区贩卖食物。学生们背着旅行包,跟随导师们在天坑之间穿梭、游泳、买东西吃。胆子大一些的男生,会往封闭水域的深处游,探索一些前人很少去的地方。

虽然说是分手之后依然做朋友,但梵梨和星海其实再没有来往了。现在头脑清醒了,在人群中看到他,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反倒是星海避开了她。

直觉告诉她,星海依然爱着她。

如果分手之后,她多坚持几次和好,他应该就不会那么决绝。

两个人分开这么久,是否应该在一起,应该也都考虑清楚了。

见星海和三个男生一起出水,在一个巨岩后面拍照,梵梨跟过去,静静漂在水面等候。活动结束后,三个男生都看到了梵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自觉地游开,留空间给他们。星海本也想游开,却被梵梨叫住了。

“星海,等等。”

星海停下来,但人停在岩石后,她看不到的地方:“什么事?”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眼眶立刻湿了。很熟悉,因为是星海的声音;很陌生,因为他从未用这么疏远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分开这段时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梵梨扶着岩石,鼓起勇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可能在你眼中,在世俗的眼光中,你不是我最好的选择。但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很喜欢。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星海没有说话。

梵梨也没往前游,而是贴在岩壁上,继续说:“你愿意为我变回那个勇敢的星海吗?不畏流言,勇往直前。即便我有过分强势的地方,你也大胆地说‘等我超过你’,然后跟我一起努力吗?”

水波动了一下,她听见那边有沉沉的呼吸声。但星海还是没说话。

“到现在,我依然爱你,想和你共度余生,我不想考虑其他人。如果你不要我,那我就这样一个人了。”说到这里,梵梨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声音却还是镇定的,“你愿意尝试和我重新开始吗?”

等了十多秒,她没等到他的答复,只能长叹一声,抹掉眼角快要溢出的泪水,默默转身游走。

没游出多远,响亮的水声传了过来,她停了下来,但没转过身去。然后,一双修长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紧紧抱住她。

“是我太没自信了,对不起。”星海把头埋在了她的肩窝,“梨梨,我也爱你。”

梵梨怔忪了几秒,泪腺突然崩塌。她转过身去,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

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才对。

这才是她爱的男孩子,她熟悉的、心安的拥抱。就算过了这么久,已经分开过,他说不出太多动听的话,但她知道他们的心是紧密相连的。

从过去到现在,她也从未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坚定、更确定,这是要与她白首偕老的人。

“我本来以为离开我以后你会过得更好,但没想到你会这么痛苦。”星海的眼眶也红了,“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摇摆了。”

“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是最好的梨子呀。”她破涕为笑。

迷雾中,梵梨面庞清莹,深蓝水晶玻璃般的眼睛倒映着水光。可能是风景太美,太令人动情,星海紧紧搂住她的后腰,把她整个人往上提了一些,贴在自己的胸口,然后没有任何缓冲地深深吻她。她轻叹一声,也用力搂住他的脖子,与他缠绵悱恻地亲吻。但她每次回应一些,他都会加强回击的力度。

从这个吻中她知道了,过去的星海,那个勇敢的理想男孩,真的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很僭越地把手伸到她衣服下、腰部的位置,然后慢慢往上攀。梵梨再次低低叹息,并随着他每一个温柔的动作,加重了呼吸的力道。

然后,她被推倒在岩石旁的草坪中,尾巴还浸泡在水里。他把她两只手腕按住,亲吻她耳鳍下方的肌肤,以及锁骨……

什么把第一次留到婚后,都是形式主义。

满满的爱意让人迷失,只剩下了想要拥有对方的本能。

她是如此深爱这个男孩子,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而且她相信,他同样如此爱着自己。

“梨梨,可以吗?”当鳍脚合并,靠在腔孔外部时,他轻声道。

梵梨闭着眼,点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惧意,他捋顺了她的短发:“是我,不是别人,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