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立刻把她横抱起来,径直送到了布可宗族的护卫队中,点名叫奥术治疗师为她疗伤。
在夜迦的地盘就是好办事,当银白色的光没入她的肌肤,血很快止住了,即便拔出碎片,疼痛感也可以忍耐。包扎好伤口以后,梵梨活动活动胳膊,居然感觉跟没受伤似的。她握住星海的手,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果然是我的万能好男友。”
星海接过治疗师递来的魔药,没给她好脸色看:“为不值得的人搏命,我看你是闲的。”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如果银贝尔老师在我面前自杀成了,我却见死不救,以后我会特别自责。唉,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不通,还骗我们泡泡小姐的遗书已经被她销毁了,结果她保留得好好的嘛,内容也是够劲爆的……”
梵梨现在还记得,婚礼当晚,泡泡小姐看上去状态差极了,还对她说了一句话:“我好羡慕你,一切都没开始,‘结束’离你那么远。”
结合今天遗书的内容,她总算明白了。当时,泡泡小姐见她与星海在一起,应该是想到了自己与海草学长的种种。可是,对泡泡小姐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她选择了自杀,来表达她无法表达出的反抗。
梵梨皱了皱眉:“这么看来,露薇雅确实是自杀的,对吧?”
“我一直觉得他家里人很古怪,所以叫你去查查看。”
梵梨若有所思地点头,进而叹息:“唉,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父亲……活生生把女儿逼死了。还是我爸好。”
“令尊是怎样的人呢?”
梵梨回忆了一会儿,讲了许多关于父亲的故事,然后撑着下巴说:“总之,他是个很普通又很好的爸爸,三观也很正。”
“看得出来,他把你教得很好。可惜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很羡慕你。”
“没事,以后你也会是好爸爸的!”梵梨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等我们结婚生宝宝以后,你就不会再孤单了。”
星海捂着脸,一时出神。然后,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起身说道:“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好啊好啊!”
走到阳台上,梵梨终于明白了霏思说的“荧光海”“蓝眼泪”是什么意思。
浪涛声由远及近,大海是一面被风吹皱、抖动着的巨镜,倒映着辉煌的星空。又好像天上有一半的星星都掉在了海里,海水把亿万星光染成了蓝色。夜间的大海延伸至天边,连带荧光也无边无际地蔓延至视域的尽头。
而“蓝眼泪”,就是指“荧光海”的海滨沙滩。从上往下看,这片海滩也冒着一片蓝光。陆生状的海族们在楼下散步,也会留下一串串蓝光闪烁的脚印。
“哇,好漂亮!”梵梨被这一幕美到了,拉住星海的手,“走,我们下去看看!”
星海低头看了看他们牵着的手,微微一怔,任由她拽了下去。
近看了才知道,“蓝眼泪”现象原来是浪花冲上岸的小生物——海萤组成的。它们受刺激就会发光,但停止刺激后,它们会一直维持光亮,像被摁下开关一样。梵梨早就忘记了自己已经受了伤,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在沙滩上走,果然刺激了上面的海萤,也留下了“蓝光脚印”。她又害怕,又有点起鸡皮疙瘩,但又觉得神奇而美丽,情绪很亢奋。
星海停下脚步。眼前的女孩像被人挠了痒痒一样紧闭双眼,缩着肩,握着拳小频率地摇晃,“嗷嗷”叫着:“星海星海,每走一步,我都像走在火海上一样。”
明明是她冒犯了那些小海萤,她却好像自己受了刺激一样,真是幼稚。
但是,这个幼稚鬼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却令他一直一直看着,挪不开眼睛。
然后,梵梨看向海洋,用手压住着被海风吹乱的短发。因为海浪声大,她提高了一些音量,声音细细脆脆,有一种独属于少女的天真:“考考你哦,你知道现在海里还有什么会发光吗?”
他知道答案,但想多听她说话,于是静静看着她,摇头。
“咦,你这个海洋生物知识达人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现在发光的还有黄平轴螺哦,它的在螺口附近有荧光腺体,散射面积平均,能让它整个变成绿莹莹的!”说到这里,她刚好踢到一个黄平轴螺,把它举起来,递给星海,然后接着说,“还有夜光藻!如果我们现在去海上划船,它也会受到船桨拍打的刺激,变成蓝色的……我示范给你看。”
“你还有伤,别乱动。”
但他拉不住她。
梵梨使用双腿很不便利,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海水和沙滩的交界处。然后,她弯下腰,一只手拽着裙子,踩在浅浅的海水里,另一只手用力拍打浪花——果然,被她拍打的部分都开始发光了。
“神不神奇,厉不厉害!”她激动地说道,“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些知识,没想到可以亲自做实验!哇!真的太刺激啦!”
她越拍越激动,尖叫着,细细的手腕灵活地晃动,连水溅在脸上、头发上也懒得去擦。相比优雅站在一边的星海,她简直像个疯丫头,一会儿“嗷呜”,一会儿“啊哈哈”,一会儿“哇哇哇”,一会儿“呀哈哈哈哈哈哈”,在浅水滩旁边跳来跳去,跑来跑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星海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得到她。
她既要玩那些夜光藻,又要回避浪花,免得膝盖以上冲到太多水,变回海生状。但她又忍不住追着浪花跑,总是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一次,一个大浪从远处袭来,她没能及时撤退,跑得特别狼狈,不小心踢到一个大海螺,绊了一下,整个人都往沙滩上扑去……
星海一个箭步上去,伸手接住她。她顺利扑倒在他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几次,拍拍胸口:“吓、吓死我了……”然后她挣脱开来,牵着他的手,把他往海里拽,眼睛又笑成了弯弯的两条大长缝:“你不要光站着呀,也过来玩玩看嘛。”
但她的手腕被他反手扣住,整个人又被拽回了他的怀里。
此刻,深黑色的大海把荧蓝色的“纱”推到岸上,上面镶嵌着“银河”,比最澄澈的星斗夜空还美。她抬头的瞬间,好奇地睁大眼,看着他:“星海,怎么了……”
所有星光都汇聚在了这双明亮的、深蓝色的眼眸里。
星海眼中的诱惑却消失了。现在,他的眼中好像也只剩下了一片海。但这片大海不是明亮的海面,而是不见底的深海。平时星海在她面前总是像溪水一样,清澈见底。但今晚的他,她真的有些看不懂了。她歪了歪头,用手按住扰乱她视线的短发:“你怎么了……”
这一歪头,正好够他低下头,含住她的唇。她轻吸一口气,很快被他捕捉到了舌尖。两下轻微的试探后,他猛地深入,加重了这个带有酒香的吻。她倒吸一口气,手一抖,短发也被放飞了,在海风中凌乱地抖动,就像她疯狂跳动的心。与他刚才的淡定截然相反,他的吻很激烈,直吻到她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
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变得温柔一些。此刻,五感如此清晰,一个浪花退下,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俩的心跳声。她头晕目眩地搂住他的脖子,幸福却又无力地轻轻回应他……可是,他接下来的吻又一次积极到让她心脏再度跳停。她终于站不住了,脑中“嗡嗡”作响,背脊到大腿全部麻痹,不由自主向下滑,却被他搂住腰,强势地输出好像永远宣泄不完的激情……
她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总之,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倒在他的怀里,即便是星光都掩盖不了小脸上泛起的红潮。
太色气了。
她和星海接吻很多次,但过去的吻都是纯纯的、甜甜的、暖暖的。即便是他们的初吻,也是深情远盖过激情。这个晚上是怎么回事?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有那么多潜在欲望,让她觉得很害怕,又很羞耻。
难道是因为一部分捕猎族因子被激活的原因……
“哼。”她有些别扭地推了他一下。
“嗯?”他声音轻得几近耳语。
她原本还想骂他太色了,她还是喜欢纯情的他。但很快反应过来,他有鲨族血统。雌性因青睐他们而产生的身体变化、荷尔蒙分泌,雄性鲨族是最敏感的。他连她身上的电流都能感受得到,怎么会不知她其实很喜欢这种方式的吻。
所以,口头上的否认根本没有用了。
经验教训是:人还是要相信科学,不要沉迷于文学。
不管外形、气质还是谈吐,星海都很像文艺作品里会拉大提琴的美少年。但不管皮囊如何弱,毕竟只是皮囊。一到这种涉及本能的事,他捕猎族属性暴露全无。
“没事。”她摇摇头,“有一点点害羞……”
这么主动的星海很迷人,就是小心肝儿有点受不了。
“会讨厌这样的我么。”这一个晚上,星海的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度。
“不讨厌。”梵梨再次摇头,嘴角含笑,“喜欢。”
星海没说话。她没看到,他有几秒怔忪,连眼睛都忘了眨。最后,他闭眼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低头的时候,他刚好看到了四十五度俯视角度中,她甜蜜窃笑着的样子。
这一刻,在他面前,她如此放松、自然、快乐,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他再次出神了。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她的声音软软的。全世界最美的轻音乐,也美不过这一番风中呢喃。
星海的眼睛微微睁大。听见自己如此急促强烈的心跳,他感觉不太好,皱着眉再次想要保持清醒,压住心底滋生的可怕念头。可是,还没能顺利把自己从这种下坠的情绪中拔出来,她就又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一些。她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的心跳,眼神温柔得可以令冰雪消融:“你的一切我都好喜欢……”
他从来没有回避过自己的欲望。相反,他为自己的强欲感到自信,素来坦然面对。
可是,这一刻的欲望却令他感到了,他不想说用这个词——害怕。
曾经能够那么随意说出口的“我好喜欢你”,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他甚至没有回抱她的勇气。
不管如何回避,可怕的念头到底是滋生出来了,并且迅速侵蚀了他的所有思绪——想就这样,把她永远禁锢在怀里。
想让她变成自己一个人的。
不。不是。只是因为今夜星夜太灿烂,荧光海太美。浪漫氛围之中,怀里有一个对热情可爱的小女生,意志力难免薄弱。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状态。
今夜,稍微放纵一下,也无伤大雅。
看到梵梨笑着玩浪花的时候,他想把她呵护在怀里;当梵梨踮脚主动吻他的时候,他脑子里却一次嗡鸣,浑身上下触电一般酥麻,只怕拥抱她在怀时,过度的热情灼伤了她。
“梨梨……”他悄声唤道,有一些慵懒。
“嗯?”她声音却是快乐的,充满活力的。
“我喝多了。”
经过荧光海之吻,梵梨对星海的感觉大大改变了。
若说以前是很爱星海,为他的善良所感动,那经过昨晚,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到浓情直接溢出胸膛了。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爱上一个人,连生命好像都重新开始了一样。其实,他们昨天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拥抱、接吻、拥抱、接吻,但一个晚上过去,一点都不觉得腻,甚至非常意犹未尽。他们亲吻时,哪怕他的手只是轻轻搭在她的后腰上,触感都与以往大不相同,都像会隔着衣服再她身上留下烙印一样……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如此亲密,亲密到第二天睁眼看到阳光时,梵梨都觉得激动又害羞,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后来星海来家里接她,她都紧张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星海又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好像前一个晚上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梵梨本来觉得是自己脸皮太薄,但仔细聊过才知道,星海前一夜喝太多了,整个晚上都断片了。
所以,他根本不记得前一天他们俩之间有多浪漫吗?好遗憾……
但她还是感觉很好。因为,昨夜那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发生。她曾经对苏释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致命而绝望的,无法抵御的,就像宿命恋人、戒都戒不掉的毒瘾。明明第六感反复告诉敲着警钟“你会被他伤害”,也没法不被他吸引。
和苏释耶彻底断联之后,她一度认为,不会再对谁产生这样的感情了。
但事实说明,爱情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对星海,她一样可以如此动情。
苏释耶没有那么特殊。
为此,梵梨松了一口气。她真的从苏释耶那里毕业了。再也不用被过山车般的迷恋搞得生活乱七八糟了,真好。
***4.3小剧场***
夜迦:“我很好奇,为什么某人每次接吻,都那么成人向?就不能吻得稍微纯情一点吗?”
希天:“求成人向kiss的方法,急,在线等。”
第54章
翌日, 梵梨、星海还有夜迦再次登门拜访了露丘登一家。露丘登一大早就得知露薇雅遗书被公开的事,本不乐意与他们沟通,但有夜迦同行, 他也只能勉强请他们到家里坐。
他们再次询问露丘登为什么不承认泡泡小姐有自杀倾向, 他只是很不自在地说:“理由还需要问吗?如果是你,你也不希望公众认为, 你给女儿压力大到让她想死吧?”
“是这样没错,但你应该承认的。你知道因为你这里提供信息错误,浪费了政府多少资源吗?”夜迦难得严肃与不悦。
露丘登不置可否,只是和妻子进厨房为他们准备晚餐,尽管他一点也不想留这三个人下来。
就在梵梨等人已经几乎确认结论的时候,夜迦接到了一通属下的电话。
“布可教授, 案件有新的进展了。”
听到这里,夜迦使用隔音术, 把自己和梵梨、星海圈了起来:“你继续说。”
通讯仪里, 属下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有些兴奋:“今天早上他们重新去做了尸检, 他们居然在死者的头发里找到了嫌疑人的六根头发!而且, 他们再次重新检查, 案发当日, 死者有大量掉发的痕迹——明显是被人拉拽过的那种。但因为死者受到致命伤的部位是咽喉, 法医忽略了头发和发根。加上嫌疑人身上没有其它殴斗痕迹, 所以看上去极像自杀,但……”
“等等,嫌疑人的头发?”夜迦打断道,“为这么明显的证据,你们没发现?”
“这也是让警方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因为嫌疑人的发色与死者一样,加上之前扫描时用, 法医使用的药水对基因重合率高的毛发判别颜色一样,就没有辨识出来。换了仪器扫射,才发现这六根毛发不属于死者。”
“基因重合率高?”
听到这里,三个人面面相觑,然后都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了厨房的位置。果然,属下在电话那一头打了个冷噤:“他们现在正在调查,但如果毛发的主人真是凶手,那杀泡泡小姐的凶手,就是她的亲人了……”
挂断电话后,梵梨看了看在墙角玩耍的小男孩,游过去,递给他一颗糖:“小弟弟,等一会儿姐姐会和你爸爸妈妈玩一个游戏,叫‘凶手的谎话’,需要你配合一下,从头到尾不管我们问了爸爸什么问题,你都只要点头就好。你如果能够保证全程配合,姐姐就偷偷送你一大盒糖果,好不好?”
“好!”听到糖果,小男孩激动得上蹦下跳。
过一会儿,开饭了,露丘登夫妇邀请他们一起上桌。梵梨放下筷子,靠近星海一些,说:“露先生,刚才您的儿子跟我们说了一件挺可怕的事。他说,杀了姐姐的人,就是自己家里的人。”
露丘登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笑了:“小孩子乱说,怎么可能。”
露夫人的脸色却很难看。她看看梵梨,又看看儿子,还没等梵梨等人动筷,就不顾礼节先吃了。
梵梨看向小男孩:“你说,凶手是不是在家里?”
小男孩点头。
梵梨又看向露丘登。露丘登对儿子勃然大怒道:“瞎说!谁教你乱说的?!”
小男孩依然只是点头。他只觉得,爸爸好生气,演得好逼真啊。这游戏好玩。
“小弟弟,下一个问题哦。”梵梨转过头,对他眨了眨眼,“你说,你是不是偷听到了爸爸妈妈聊怎么处理死者尸体的?”
小男孩点头。
这下,露夫人的脸色已经变得比尸体还要白。夜迦咳了一声:“小弟弟,你知道包庇犯人,会有怎样的结果吗?”
小男孩还是点头。
“包庇你他妈的鬼!”露丘登猛地一拍桌,整张脸都呈现出猪肝色,脸烫得连水都能烧开一般,“你再张嘴乱说试试,你试试!!”
“露先生,你儿子都已经招了。你抓着露薇雅的头发,用凶器刺穿了她的喉咙,清理了她掉落的头发,以及身上其它部位的痕迹。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录制下来了。露夫人,如果你不选择坦白,继续包庇你的先生,恐怕孩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你选择站在哪边?”
露夫人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她呜咽了一声,卑微地捂着脸:“露薇雅是……是,是我先生杀的。”
露丘登大叫一声,撕心裂肺喊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儿子,你现在居然背叛我?!!”喊道后面,他嗓子都破音了。
“既然如此,为儿子牺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露夫人大哭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件事瞒不下去的,你不如一开始就自首,说是情绪上来了误杀,可能还会好些!你不听我的!现在怎么办!”
“我去自首了,以后孩子的未来,能保障吗?!啊?!啊?!”露丘登大叫着,把桌子掀翻了,所有食材酱料都被打翻,少许碎片混在水流中。
夜迦闭着眼,长叹一声:“放心,你儿子的未来我会好好安排的,会让他的实力得到最好的发挥。你安心地去吧。”说罢,他用手指了指大门。大门自动打开,一群警察冲了进来。
和苏伊聊过以后,泡泡小姐确实受到了极大打击,有轻生的念头,但没有勇气去做,只是越想越恶心。她在家里大闹过很多次,最后都被父亲安抚下来了。父亲总是一再强调,所有人都爱她,让她不要把世界想得那么坏。但她就是钻进了牛角尖,怎么都出不来。
婚礼当晚,她又和布可逆大闹了一场。当时她想,如果布可逆转身就走,她还愿意相信布可逆是爱她的。但布可逆只是一味地安抚她、哄她,更加让她确定,自己是被所有人合起来骗了。她最后一次找到了露丘登,说她决定不去死了,她要和父亲、和布可逆,鱼死网破。她攥着自己写好的遗书,转身就游了出去。也是这时,露丘登抓住她的头发,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刺穿了她的喉咙。
露丘登是第一次杀人,杀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女儿。这完全就是气头上的冲动行为,他本没想这么做的。看见女儿的血染红了海水,他胆都快被下破了,赶紧把她拖到更衣室最里间,往四周海水里喷了一公升的清新剂,以至于她握在手里的遗书都忘记抽走。
事后,他逃离案发现场很远,才想起遗书这回事,但也不敢回去拿,只心想等警察来了以后,再让布可逆使用家族关系,要求他们对女儿的遗书内容保密,不要公开,让她自杀之谜变成悬案。布可逆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不会拒绝。由于这是她的个人行为,哪怕是因为他们而自杀,也无法对任何人判刑。
结果,这封信被银贝尔看到了。银贝尔把信藏了起来,反而加大了调查难度。露丘登只能将错就错,假设自己不是凶手,看到没有拿遗书的女儿,会有怎样的表现?他一定会坚持她是被杀的。所以,他也就对外多次强调,露薇雅是被人杀的,请警方一定要查出凶手。
露丘登被警察带入警舰之前,还在不可遏制地大怒道:“我不觉得我错了!嫁给布可逆有什么不好,她会变得好,她的孩子虽然不能生育,也能变得很好啊!再说,布可逆也答应过我们,会让她用卵生的方式得到其他孩子,我们都是为她好,她恩将仇报,拿自杀威胁我们,是我们的错吗?”
“你快闭嘴吧!”夜迦难得发怒。
“不要脸的东西,”梵梨也怒了,“冠上爱女儿的名义做自私的事,还好意思强词夺理!牢底坐穿吧!”
“你这杂碎鱼饵算什么东西,眼界如此低,想嫁混种,你以为我女儿和你一样?我女儿是闻名红月海的‘泡泡小姐’,她绝不低嫁!”露丘登没意识到,骂梵梨的时候,他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所以你这么爱她,就杀了她?”梵梨冷冷道。
“我生她养她,她的命都是我的!”露丘登两手被铐了起来,用力撞了一下舱门,却被警察强行制服,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喊道,“我当年能给她这条命,就有资格收回她这条命!她如果不听我的话,那我就尊重她想死的意愿,让她去死!”
“你有病,真的。”星海也难得露出了厌弃的神情。
梵梨觉得露丘登这个人太可怕了。从一开始,他就在幕后操作一切,还刻意隐瞒了家族企业资金链断裂的事实,就是为了打造家族的品牌形象、把女儿的“泡泡小姐”形象当成商品贩卖,以此得到布可逆的援助,方便儿子未来继承董事长之位。
男人很懂男人,露丘登希望布可逆觉得女儿真爱他,所以总是让她用星星眼看着布可逆。但他算盘打错了。布可逆是渴望被女人这样凝视,但那个女人不是泡泡小姐。所以,连布可逆对泡泡小姐的死,都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说到底,红月海、布可宗族领导和精英都是民族主义者,政治倾向一直都是追求地方经济最大化,本土利益最大化。他们不像苏释耶那样的民粹党、支持种族融合,并且认为即便是海神族,也有与外族通婚的权利(只是不允许要孩子);他们也不像加斯宗族那样是保守派,支持血统纯净、阶级分工明确。整个红月海乃至布可宗族,民族血性并不强。
泡泡小姐的牺牲虽是偶然,但也换来了红月海当下的太平。
时隔八个月,泡泡小姐的尸体被翻来覆去查了八个月,总算可以下葬安息。由于父亲被逮捕,母亲去世,为她操办葬礼的人是她的舅舅一家人。舅舅家对露家深通恶绝,不允许露丘登的任何亲戚来参加葬礼,而且把她葬在了他们的家族陵园。
在光海,海族死后,尸体会被陈列在水晶棺里,然后一直放在墓园,三百年内尸体保存完好。三百年后允许腐化,水晶棺自动变黑。所以,墓地中有的棺材是亮的,有的暗的,可以判断是否古墓。
落亚大学的学生出乎意料地冷漠。露薇雅生前人缘不好,死后也没什么人同情她,只有寥寥几个学生来参加她的葬礼。其中就有梵梨、星海、海草学长。
仪式上,海草学长遇到布可逆,相差两万多岁的两个男人会意点头,便擦身而过,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仪式结束后,海草学长把一束金藻留在泡泡小姐的水晶棺前。
水晶棺里,彩色的海藻环绕着泡泡小姐的周身,在她的脖子上绽开一朵美丽的花——为了遮掩她的伤口。
“露薇雅。”
他轻轻唤了一声,任海浪卷乱了他的黑发和白色的托加。他还如此年轻,和当年初见露薇雅时没什么区别。当年,旋转的水纹中、微光照耀的走廊里,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已经对他一见倾心。
尽管她身负“家族使命”、父亲的重托,也依然没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
但他知道的是,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能顺利忘记她。曾经,他认定她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时,还感觉好受一些。可自从听到了她遗书的内容……
“她很可怜。她除了是你的女朋友,还是父亲的女儿,弟弟的姐姐。”梵梨游过来,也看了看水晶棺里的女孩子,不由感到万分惋惜。这大概就是“扶弟魔”的最惨形式了吧。
“我知道。”海草学长双目空洞地说道,“我宁可没听到这样的后续。”
如果没有后续,他也没什么好怀念她的了。
而如今他知道,她除了笨和过分善良,什么都没做错。
泡泡小姐的类群是前鳍吻鮋族,这种基因的原始鱼类是一种极漂亮的热带鱼。在自然光中,它们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连吃东西都是很隐蔽的,原是和平而快乐的生命。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中,在捕猎族和海神族的勾心斗角中,夹杂着父亲极度疯狂的野心,泡泡小姐,最后真像人鱼公主一样牺牲了。
只不过,这个人鱼公主不是为了爱情,而是爱情的对立面。
爱情很纯粹,但爱情的对立面却有很多很多。有金钱,有权势,有自尊,有仇恨,有虚假的亲情,有家族荣耀……所以,这世界上真正能一生拥有爱情的人其实并不多。
“这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被家族和亲情道德绑架,不能得到自由,露薇雅不是唯一。”梵梨无奈地笑了笑,“只希望这些女孩子能多一份勇敢,多一份不害怕失去,勇敢地做自己吧。”
“真爱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星海没有他们俩那么多无奈和悲伤,情绪很平静,“你会希望对方快乐,给对方自由,让对方选择想要的人生。任何冠名为他好,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可惜很多人并不懂这道理。”
听他这么说,梵梨下意识看了看星海。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神还是那么清澈。
“哈哈,躺在这里的是个傻瓜,她当然不会懂的。”海草学长笑了起来。
其实他知道,如果她不懂,只会继续傀儡般走着父亲安排的路,不会这么痛苦,只会在无数个夜晚,害怕地、半信半疑问自己一句:“我这么不快乐,是不是因为选错了?”
但最终她懂了,而且彻底明白了,从她决定依靠父亲的人脉和手腕走上“泡泡小姐”之路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露薇雅了。
在她的人生末端,只有两个选择:糊涂、奢侈而愚蠢地活着,清醒、孤立而绝望地死去。
所幸的是,他们所有人都终将会老去,他也终究会老去,而她会永远如此年轻美丽。
离别前,海草学长看了看墓碑上刻下的字:
露薇雅
燃烧时代24638年——24729年,落亚
“再见,安息。”他含泪笑道。
翌日清晨,夜迦接到一通苏释耶的来电:“夜迦,我回圣耶迦那了。”
夜迦睡眠被打断,听到苏释耶的声音,还以为自己依然在做梦,皱了皱眉:“你回圣耶迦那也要给我打个电话?最近我看你跟风暴党撕得挺厉害的,应该没这么闲啊。”
“下次来圣都时,记得告诉我。”
“咦,你居然没怼我?”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五六秒,苏释耶第二次忽略了他的问题:“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觉得我的外表如何?”
“哈?”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你吃错药了?”夜迦黑人问号脸,“等等,给我打电话的是苏释耶吗?”
“是我。”
“那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你不是一直觉得男人好不好看无所谓的吗?”
等了半天,苏释耶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满意答案,还是在思考。夜迦无奈道:“颜值这个东西根本不需要问吧,看看周围人对你的态度,一下就知道了。”
“所以,答案是什么?”
夜迦怀疑苏释耶被人绑架了,现在打电话的是个木头脑袋替身。要么就是他脑部受到了重击,导致现在严重降智。他深吸一口气,又长吐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但我还是得说,两个大男人聊这个话题,太gay了。我只给你一次答案,请你以后不要再问了——你长得还凑合,虽然比起我还是有差距,但还行。”
“比起你有差距,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我是光海第一帅,勉强给你个第二。”
“明白。谢了。”
电话被挂断了。夜迦看着电光消失的通讯仪,一脸懵。但他也没多想,倒头接着睡。
七月八日早上八点半,梵梨牵着星海的手,和同学们一起立在落亚大学校门口,静静等候着一艘舰艇到来:它全场165米,宽12米,潜航深度可达550米,拥有全光海最顶尖的发动机、操舵装置技术和最精密的陀螺仪。在这艘超长舰艇里,奥术式潜望镜替代了传统的光学潜望镜,客舱里不仅有大型投影屏、全奥术装置休息室、高精度的显示面板,还有室外活动空间——但仅限捕猎族和部分体能较强的海洋族可以使用。
它的周身都是银白嵌黄金色,舰身上印着醒目的王冠雄狮和振翅蓝鲸校徽。在校徽旁,有一排古体红色大字——圣耶迦那大学。
“我的布可宗神啊,这校舰比我家院子还大两三倍吧!”有学生惊叹道。
舱门打开,一级奥术系的学生们推着、扛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和送行的家人道别。
当当一把抱住梵梨,哇啦哇啦哭号起来:“呜呜呜呜,梨子,我才和伯恩分手,你就要去圣耶迦那,我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