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拒绝,却感觉自己快被周围的眼刀戳成了蜂窝。对于她霸占夜迦那么多时间的行为,那些包围着他的女生表示很不满。为了速战速决,她飞速接过糖果,说了一声“谢谢”,就赶紧溜了。

但刚游了一小节,手腕就被人拽住。那力道大得让人完全联想不到脸蛋漂亮的夜迦。但她回头一看,拉着她的人确实是他。

“庶民小仙女,老师给你一点小小的忠告。”夜迦对她笑了笑,却是没什么温度的冷淡笑容,与他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真心换真心,假象换假象。但愿你能听懂。”

“呃?”

“没事,我喝醉了。去吧去吧。”他松开了手,眼中又有桃花灼灼夭夭了。

夜迦的糖果货车并不是当天最大的惊吓。真正的惊吓在教室里。

讲课上,星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最近这几天,他每节课都在睡觉,连院长都有些看不过去,直接点名把他叫起来。他睡得太沉,梵梨轻轻叫了几次都没叫动,只能用力推了推他的胳膊。他倒抽一口水,痛苦地皱眉,坐直身子。

“有的同学,即便成绩很好,也可以尝试拿一拿平时的出勤分——睡觉是不算出勤的,不管你是在家里,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

院长还是用玩笑的语气逗笑了大家,但梵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发现星海胳膊周围的海水变成了红色。很显然,这股血腥味也没能瞒住教室里的捕猎族学生们。他们纷纷四下探看,寻找味道的源头。

星海捧着一团光,用治疗术按住胳膊止血。不过多久,血腥味和血一起消失了。

“你……怎么了?”梵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胳膊。

“没什么,来上学的路上受了点小伤。”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隐隐觉得情况不对,但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观察着星海的举动。他除了肤色苍白,面有倦色,和平时表现差不多。她去追问他,是不是丽娜和凯墨为难他了,他总是一口气否定,让她不要乱想,只是最近打工太累而已。

直到一堂研讨课上,她在他的课桌上看见了不同笔迹写的词组,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下作混种”

“传说中单鳍脚的鲨族男子”

“1/3大脑只嗅到了鱼饵腔孔的味道”

“光溜溜的豆芽鳍脚”

……

除了“混种”,她没看懂其它词组的意思,但凭本能知道了没有一句是好话。她偷偷用笔记录下了这些词组,迅速用袖子帮星海擦掉这些笔迹。

星海来的时候还是和以往一样,有些疲惫,却总是温柔优雅的样子。他靠坐在椅子上,对梵梨微微一笑。梵梨也回了他一个笑容,正想开口打招呼,旁边就有一个逆戟族男生探过脑袋来,对星海眨了眨眼:“嘿,兄弟。鱼饵的腔孔好闻吗?”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笑容却凝结在了星海的脸上。过了几秒,他抬头淡淡一笑,瞳孔紧缩:“你母亲的腔孔好闻。”

听到这句话,看见星海的表情,梵梨更加确定了,桌子上写的文字应该是极度恶心的污言秽语。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息令她都受到了影响,下意识后退一些,却不慎把桌子上的书本撞在了地上。

“咕咚”一声响起,他们却没有人看书本的方向。

那个男生脸色大变,也立起了竖瞳,露出尖牙,蹭地从椅子上窜起,扑向星海。只听见一声清冽的水声,一道波纹袭向梵梨。星海也冲向那个男生,躲过了他迎面一拳,反倒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头晕目眩,四颗牙齿飞出口腔,看见了五颜六色的彩虹。但男生也不是省油的灯,晃了晃脑袋,一口咬得他衣服“滋啦”一声,把一道超过10厘米的新伤再次咬得血流成河。

看见那道伤,梵梨顺势往他的胳膊往上看,惊诧地捂住了嘴——他的胳膊上有七八道大口,数十道小口,全都是新伤,而且最严重的伤口都深可见骨了。

星海跟没事人一样拉了拉衣服,继续和那个男生扭打起来。

虽然星海是混种,但有军人父亲教育的优势,打起架来一点都不输给纯种逆戟族。鲜血一股股涌出,跟烟花似的环绕着他们。

“不要打了!”有人喊了一声,没人理睬。

“你们说,院长如果知道他们在桌子上写骂人的话,他们会不会被退学?”梵梨提高了音量,“哇,院长!!!”

果然,那个男生尖耳动了动,被星海又打了一拳也没怒气还手了,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室内石柱后。

星海按了按伤口,大口大口呼吸,胸口起起伏伏。他的呼吸频率比平时快了很多,眼神狠戾阴鸷,也没有像别的学生那样假装看书或找院长的身影,而是径直从窗中游了出去。

梵梨赶紧跟出去。

星海坐在不远处的窗口下,尾鳍卷了一下,又倦怠地舒展开。梵梨游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胳膊上的新伤旧伤,急得快哭出来了:“他们果然对你动手了,是不是?!”

“没事。”星海摇摇头,闭目养神。

“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

“没事。不用。”

浸泡在海水里的伤口不会结痂,出了血也会很快被海水冲走,所以能清楚看见伤口的形状、肌理破裂的痕迹。梵梨看得心里难过极了,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指,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都是因为我,你护着我,所以才会被他们欺负……我真的太没用了!!”

“傻瓜,当然不是因为你。”星海贴墙仰起头,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因为我是混种吧。这样的事我从小经历很多了,单打独斗他们打不过我的。”

“你还撒谎!”

“真的不是因为你。凯墨只是想要听话的小弟。听话的他就好好罩着,不听话的他就用暴力收拾,这是他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管他怎么说,梵梨都觉得他受伤是自己造成的。而他绝不会承认的。想来想去,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和他绝交。

“我知道了。照顾好你自己。”

她拍拍他的手背,咬了咬牙,正想起身离开,却听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不要想着和我保持距离。”

她怔住。

随后,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转过头来,睁开眼睛:“我的体内流着一半海洋族的血液,一半捕猎族的血液。我有权决定自己更想成为哪一种。你不能因为我有捕猎族血统,就任性地把我推开。”

“不管你是什么种族,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我受伤了。”

“不,你不懂。梨梨,我不想参与任何权力的纷争,不用暴力解决问题,只想像你一样靠智慧学习,顺利大学毕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在落亚落户安家,然后娶一个可爱的妻子,和她生两个宝宝,过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余生。我很骄傲父亲是一个伟大的鲨族军人,但我更想过普通海族的生活。你理解么?”

这整个描述里的人生显然不被捕猎族欣赏,而是很多海洋族年轻人向往且能够通过努力实现的生活。可由他说出来,莫名像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再看看他的伤口,她心酸地点点头:“我理解。”

“想过海洋族的生活,首先,我不能进入捕猎族的圈子。其次,我得有海洋族的朋友。”说到这里,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你是我的朋友吗?”

“是。”

“那就好。”为了不让她有负担,他再次强调,“记住,不管我们有没有未来,我们都是朋友。朋友之间,不离不弃。”

“好。”

梵梨想了想,从包里拿出夜迦送给她的糖果,放在了星海的手里:“来,这个‘友情之糖’送给你。节日快乐。”

那是一个海星形的橙色糖果,只有50德洛普的硬币那么大,但正因为小巧,显得精致又可爱。

星海接过它,把它牢牢握在手心里:“嗯,谢谢。”

扶着星海回到教室里坐好,梵梨到处打听丽娜的消息,然后在她的研讨课教室附近的阳台上找到了她。

“丽娜,你到底想要什么。”梵梨开门见山地说道。

丽娜坐在栏杆上,看跟另外几名逆戟族女生游着嬉闹。听见梵梨的声音,她回过头来,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换专业,离开奥术学院。”

“你认为我不会把第一名让给你?”

“这不重要。”

“我一定会让给你。”

“这真的不重要。”丽娜笑了笑,有些不耐烦,“我只要你离开奥术学院。或者等我们去了圣耶迦那,你再继续读一级奥术。”

如果没有泡泡小姐的案件,梵梨一定会答应这个提议。也就是多等一年的时间而已。但是,如果她被留下来,她几乎百分百会变成嫌疑人。现在的仪器如此发达,一扫就知她灵魂互换过。

她不能留级。

“可以说一说,你为什么这么不相信我的理由吗?”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只愿相信100%握在手里的东西。”丽娜伸了个懒腰,“总之,你什么时候离开奥术学院,我什么时候放过你的朋友,包括你的星海王子。”

“我需要成为第一批去圣耶迦那的学生,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请你相信我,我会把第一让给你的。”梵梨低下头,闭上眼睛说道,“不要为难我的朋友……求你。”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里,只有鱼群游过的水声。然而,到最后,丽娜也只轻轻说了一句:“好了,你如果没别的事,可以退下了。”

“没有一点商榷的余地?我可以答应你不去考试。”

“梵梨,你死缠烂打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丽娜回过头来,一脸嫌恶,“我刚开学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即便是在校园里,成绩也不是一切。你不听,吃硬不吃软。现在你知道了吗,你和我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退下吧!”

这一刻,梵梨忽然清醒了。

身处这个族群基因上有巨大差距的世界,被上位者踩在脚下,是每一个下级海族的命运。即便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类,想要以旁观者的心态处理这些矛盾,对于这种不公,也无法幸免,无法回避。

而这种巨大差距,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必须得面对现实了。

“丽娜,谢谢你给我上的这一课。”梵梨轻声说道。

丽娜有些意外,带着满满嘲讽意味地回过头去:“哦?你还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小可爱啊,但示弱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不吃……”

但说到这里,她对上了梵梨的视线,忽然不说话了。

梵梨静静悬在海水里,一动不动,若不是短发还在舞动,就跟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没区别。但是,她海蓝色的双眸泛着冷光,淡漠地看向丽娜。

丽娜呆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第一次与母亲去圣耶迦那开会时见到的一个女人。但她很快自我否定了。梵梨怎么可能像那个人。

“你少用那种眼神看我,梵梨。”丽娜讥笑道,“我知道你聪明,但你只是一个鱼饵,有很多东西你是跨越不过去的。所以,你只能乖乖听话,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能不能做什么,”梵梨浅浅一笑,“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她转身离去,只留丽娜在原地,再次有了短暂的错愕。但很快,丽娜就耸耸肩,冷笑道:“蝼蚁的挣扎。”

尽管星海强烈反抗,认为随便用点治疗术就可以了,但梵梨还是强行把他送去医院治疗。在公交舰上,星海疲惫地靠在她的肩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透过海水的滤镜,她看见了对面窗子上两个人的倒影——即便是在倒影中,她都能看见星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

“我也会保护你的。”梵梨轻轻拥抱着星海,虽然眼中含着泪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强。

我可能力量渺小,但是,我会拼尽全力。

我会让你站在我的身边,再不只是想保护我,而是感到骄傲。我会让别人看到我们俩游在一起,不再觉得我是你的负担,而是发自内心羡慕你。

第二天一大早,梵梨翘课了,直接去了黑鳄工会。

***4.3小剧场***

夜迦:“有的读者不明白,为什么要用那么长的篇幅铺叙梨崽晋升捕猎族。老师来为各位解答一下:因为梨崽是女主,不是某三观碎裂椰子,如果她拿生命去赌博、服药,只为换更强的力量,那就跟某三观碎裂椰子一样三观不正了。所以,当三观正的梨崽想去冒险晋升捕猎族,得是在被逼到无路可退、为了保护重要的人的情况下。”

艾泽:“你评价你的女主,为啥还要内涵一下苏释耶大人?”

夜迦:“总之,一切都是为了政治正确,女主很不好当的呢。”

艾泽:“= =不要忽略我的问题啊!”

第41章

在路上, 梵梨还看了看自己曾经写下的晋升捕猎族的swot分析表:

优势:成功成为捕猎族后,可以活到两千多岁,寻找到苏伊, 可以变强, 可以保护她的朋友们。因为基因也会被“冥河之心”修改,警方那边持有的dna记录和她再对不上号, 还可以避免被查出灵魂交换。

劣势:可能会有后遗症,有近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死。

机会:极有可能重新变回以前的自己,回到亲人身边,离开这该死的光海。

威胁:成为捕猎族,可能会面临新的族群竞争。但这并不是她所畏惧的。

最后,她手写了自己两个问题:作为苏伊的生命, 对自己来说,有任何意义吗?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回不到陆地上, 即便死掉, 她会觉得可惜吗?如果没有星海, 答案是否定的。

其实, 她早就有了结论, 只是直到今天, 才总算准备迈出这一步而已。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领班经理露出了毫不意外的微笑, 递给她一份服药协议书, “你先把这个看一看,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叫阿达先生来了。”

梵梨接过协议,忽然想到了关键问题:“对了,价格……”

“是免费的。”

“免费?!”

“你们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服药了,同时成为我们的魔药临床实验对象, 我们怎么好意思再收钱。”经理上下打量她一番,又嗤笑一声,“再说,会选择这条路的人,也不存在付钱这种能力吧。”

顿时,梵梨有一种深深的被鄙视感和无力反驳的尴尬……

但想想也是,比起一次性支付的药物费用,大量捕猎族几近终生买断的投靠、效力,才是最值钱的资源。而且,不管言语还是行动上,他们都没有半点强迫她的意思,这倒是颠覆了她对黑帮强行收保护费的印象。

经理递给她的确实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协议书。她大致看了看内容,除了重复的死亡字眼让她感到恐惧,其它内容基本都是经理曾经告知过她的。

“最后一个问题。”梵梨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成功变成了捕猎族,现在喝的变形药还能维持海洋族的模样吗?”

“当然可以。”

“那我没疑问了。”梵梨把协议书递回给他,“我愿意接受种族晋升。”

在接待室里等了二十五分钟,经理把她带到了黑鳄工会首领阿达的办公室。

刚一推开门,她就被蔓延了半个房间的肥胖触手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的阿达先生原本圆脸而慈眉善目,但因为额心到下巴有一条长长的疤而显得狰狞。

梵梨这才知道,原来在干燥的环境里,海族也可以选择海生的。真是足多任性。

阿达先生正在玩水池里的一条幼年噬人鲨,掰开它的嘴看它新长的牙齿,听见开门声响,头也没抬地说:“梵梨小姐么,服用‘冥河之心’可不是玩洋娃娃、家家酒,你想好了么。”

“嗯。”

“来签字吧。”

梵梨和阿达先生双方签字保存协议,阿达先生安排好医生和药剂师,把她送到了服药室。

里面的设施看上去很像人类的手术室。医生示意她躺在手术台上,并让护士帮她把四肢铐了起来。梵梨怯生生地小声说:“这个……有痛苦到这种程度吗?”

“只是为了防止异变。虽然第一次死亡概率低,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梵梨再提不出下一个话题,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咯噔”一声掉到了肚子里。然后,她看见护士用各种消毒药剂帮她清理身体,还有一个护士拿出输液的针头说:“这个是镇痛剂,针头粗,会比较痛。”

梵梨侧过脑袋一看,微笑着眨眨眼说:“不说是针头,说是吸管,我感觉会好受很多。”

“梵梨小姐不错,心态很好。”医生也慈爱地笑了。

“都是装的,其实我很紧张。”

“你没有很紧张,心率低于常人。”医生没有使用任何仪器,仅仅靠捕猎族敏感的听力和计算能力判断出了她的心率,“平时喜欢运动么?速游?”

“不怎么运动。”

“那你成绩很好吧。优等生心态都好。”

心态好是一码事,真的扎进去痛到想一头碰死是一码事,止痛药本身带来的痛感更是另一码事。梵梨强忍着没惨叫出声,呜咽着说:“为什么不直接用麻醉把我弄晕算了……”

“短时间内三次麻醉,海洋族的身体受不了的。前两次只能忍痛了。接下来你的身体会有比较大的变化,保持这个心态,成功率更高。”看见她皱着眉点头,医生抬了抬下巴,“给她输‘冥河之心1号’吧。”

原来,“服药”并不是喝下去,而是输液到身体里。他们拔了镇痛剂,把药水换成了蓝色的“冥河之心1号”。因为针头粗,就像直接把水龙头插入血管里一样,冰凉的药水汩汩流入梵梨的身体,把她的血液都冻结起来。哪怕提前打过镇痛剂,强烈的刺激也让她冷汗流了一身。

头和心脏像被火灼烧,四肢却发冷得像丢入了冰海深处,眼泪被刺激得大颗大颗落下来,完全是生理反应,与情绪无关。

第一次都这样了,第二次、第三次,岂不是要直接死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渐渐地,她的耳朵变得越来越敏感,所有的事物好像都被拉近到身边一样。她听见自己心跳与周围人的心跳混在了一起。疼痛原本缓和了一些,但很快又一波更刺激的痛感顺着药水袭遍全身,又是一波灼烧与冰冷轮流鞭笞着她的神经……

不知痛了多久,最后手铐解开的时候,梵梨大口喘气,想要下床,结果差点从手术台上滚下来。

“别乱动,你现在走不了的,需要休息。”护士们把她扶回去。

她瘫软成一摊泥,神智模糊,被抬起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因挣扎流了很多血。而之前这些地方没有感觉到一点痛。

护士们替她包扎伤口后,把她抬出了服药室,看见她担心地看着伤口,医生跟她说不碍事。然后,她彻底放松了,头晕目眩地看着周围的场景不断变幻。

泪水再次盈满眼眶,但这一回不是因为痛苦了,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孤独感。如果这时候大姑在门外等候,一定会冲过来抚摸她的头,比她还要难过;如果爸爸在,也肯定会认真聆听医生的指导,为她安排好回家的车、复查的时间、一切休养事项……

可是,外面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她在陌生的世界里,与爱她的家人和生活相隔了2271年。

等恢复好以后,她要一个人回去,一个人面对被死亡威胁的恐惧。如果运气差一些,她还会命丧于2271年前的深海中,变成白骨,与一堆无名者埋葬在法外坟场里。

可她不会放弃的。

在未来,她要回家,和家人团聚,她要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在现在,她要保护周围的人,保护星海,不能让他再为她受伤了……

想到这里,她告诉自己,这都是自己做的选择,不要哭,不要那么脆弱。于是咬着牙关,硬把眼泪逼了回去。

可是这一份令她骄傲的坚强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她在诸多形形色色与她擦身而过的路人中,看见了熟悉的一张错愕的脸孔。

“星海……”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本想说点什么,但和他视线撞上的刹那,所有在心底默默建设好的坚强堡垒坍塌了。她再也绷不住,狼狈地哭了起来。

海族流泪是很麻烦的事,会有很珍珠般的泪珠漂在水里,不像人类稍微抹抹眼角就能藏住。现在好不容易在干燥的环境,她可以伸手擦擦眼泪,可星海跟上来握住了她的手。当自己的手被他的掌心完全包围,孤独与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反倒让她流出了更多眼泪:

“你……你怎么在这里?”

星海本想摸摸她的头,却不知从何下手,只是跟随着护士走动的步伐,低头看着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然后,医护人员把她安置在了病房里。这里的病床都是由一个个海水池组成的,把病人浸泡在海水里,伤口也会愈合得快一些。他们把梵梨放入病床,她重新变回了尾巴,却也是伤痕累累的。浮力自然把她托了起来。

他总算开口了,却十分震怒:“为什么在这里,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不跟任何人商量就做出这么危险的决定?!”

梵梨怔了怔,因为没底气变得更虚弱了:“我、我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你就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对不对?!服用‘冥河之心’,你有跟我提前了解过吗?你知道到第三阶段成功率其实没有那么低,但有34%死亡都被痛死的么!你真是太草率、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说到这里,星海捂着额头,胸膛起起伏伏,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怒气。良久过后,他才重新平静地看向她:“……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

“不是的,我……我要活两千年,我想学习奥术和魔药,但我之前的体质不行……”梵梨顿了一下,一颗银色的泪珠滚到了水中,“我都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不是为了别人。”

其实这很大程度在撒谎了。

她心里清楚,现在会选择这条路,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她有了牵挂。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星海,对他展开了笑容:“所以,你可不要太自恋哦。”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觉得值?”

“值。”

像你这么好的男孩子,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

星海本来想再骂她几句,但和她的视线相撞以后,他也像被击垮了。他靠近了一些,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把她勒得浑身发疼。

“梨梨,我不能失去你。”他身体都在微微发抖,“真的。”

“别难过,别难过……”其实她心里才难过,但还是笑着拍拍他的背,“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可以成功的,往好的地方想,好吗?”

星海陪梵梨在病房里休息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梵梨身体一直不适,时不时睡过去五分钟、二十分钟,又很快被反胃感、疼痛感编织的噩梦惊醒。

但过了两个小时,身体的不适总算消散了大半。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星海很快发现了她在左右探看,起身正想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角。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态度变温柔了许多:“很快回来。”

她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再次点点头。

她缓缓坐起来,依偎在枕头上,用双手掌心撑着额头,闭上眼睛,皱着眉缓慢地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新的视力一直让她头疼;触觉,好像整个人都被扒了皮一样敏感;鼻腔里闻什么东西都像是狠狠吸了一口花露水一样……

听力变化特别大——

“警方没有发现凶器,我都藏好了,杀得很利索,放心……”

“亲爱的,昨天的月色真美,可惜你没跟我去海面,只留我一个人在浪涛中想你……”

“这个检测报告看不出个什么,你再带他去做一次鳔脏专项检查,我怀疑他鳔里有肿瘤……”

“我女朋友在17号病房,这个加热好了,能把它送过来吗,谢谢……”

最后一个是星海的声音。他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而除他之外,杂乱无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吵得她大脑都要裂开了。她捂着耳鳍,把头埋到被窝里,但又被自己身体里的各种声音吵得受不了。

“还不适应新的感官功能吧。”阿达先生的声音响起。他和医生一起进来。

她刚想要坐起来,阿达先生却伸手示意她躺着就好。看了看她尾鳍根部的婚环,他心神领会地笑道:“总是深情误人。来我们这里晋升种族的雄性很多,什么经历的都有,有的甚至没有任何经历,只是想变强而已。但女人想晋升的原因总是一样的。”

梵梨也看了看婚环:“我不懂你的意思……”

阿达先生缓缓摆动自己肥硕柔软的八条触角,爬到病床对面,游刃有余地说:“对海洋族雌性来说,捕猎族雄性总是有魅力的。尤其是鲨族和逆戟族,食物链的顶层玩家,自然选择的超强基因,一旦看中了哪个雌性,他们能爆发出的狂热与激情与他们的捕猎能力是成正比的。可是,因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激情,他们能对一个雌性的爱也只能持续到彻底得到她之前。雌性捕猎族早就知道了她们的男人是什么东西,所以不屑一顾,不断和基因最好的交尾,嫌弃那些弱势的男人。这加剧了雄性竞争,使他们进化得更加强悍而冷酷无情。可对于雌性海洋族而言,这种爱情是罂粟。一旦越界和捕猎族相爱过,回头对比同类雄性,多么淡而无味。多少雌性海洋族想变成捕猎族,努力与爱人站在同一高度,只求长相厮守。可结果是,当她们真的变成捕猎族以后,那个原本纯情向往爱情的小女孩也就不在了。基因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会吞噬你,会同化你,唯独不会听你的话。”

“阿达先生,您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

阿达先生写了满脸的不相信:“真的没关系?让我来猜猜你的故事吧。前任是纯血捕猎族,现在的男朋友是混血,对么。”

“不是的。”她想了想,只能按照自己的状态来说了,“我没有男朋友。”

“没有男朋友,好答案。看来刚才那个混种小帅哥只是备胎了。哈哈哈哈,我看好你。”

“不、不是,现在真的只是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