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却不肯放他离开,“你这么一走,我怎么办?”
凤曦和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你要我硬抢你不成?”说着,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苏旷忽然明白了他笑些什么,一张白净的脸庞也红胀起来,只怒气冲冲地咬牙:“你既然知道非要救我出去不可,就早点把我弄出去,这个女人脾气又大,性子又急,哪天我死在她手里,你们……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凤曦和极自然地回答:“你放心,龙晴脾气虽然大,性子虽然急,却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女魔头。”他说着又笑笑,“再说,我答应了丹东,就自然会救你出去。”
远远的晶晶已经第二次开始努嘴跺脚了,凤曦和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又拍了拍苏旷的肩,“兄弟,你保重。”说罢,转身便溜之大吉,似乎生怕龙晴真的翻脸不认人一般。
龙晴一直背转着身子,只是脊梁挺得笔直,一直到极轻的脚步声终于消失,才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抱着膝盖,看着流云飞过,那云彩好像是生气的女儿家生生剪碎了平日的手工,东一条,西一缕,毫无规律地从她头顶飘过。
晶晶想说些什么,却又终于闭嘴,一堆公子哥儿生怕殃及池鱼,一个个低头干活,分外卖力。
龙晴的眼里,似乎有泪光一闪,只是她愤愤地抬起头,直瞪着苍天,死活不让半滴眼泪落下来。
晶晶终于忍不住,轻轻说:“姐姐,你放不下五爷,五爷也放不下你,这又何苦呢?”
龙晴哼了一声:“谁说我放不下?谁说我放不下?……就算放不下……难道放不下个男人我就活不成了么?”
晶晶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的情景她也不知见过多少次,她不明白姐姐和五爷究竟有什么过节,但她知道,姐姐是很痛很痛的,五爷也是很难过、很难过……那是个多好的姐夫人选呢,这贡格尔草原上,不知多少女孩儿家做着被凤五爷抢回山的美梦呢。她小小地叹了口气,没的多了几分女人气,她说,“唉,姐姐啊……”
龙晴摸了摸她的发辫,轻轻对她说,也好像是对自己说:“晶晶,女人啊,放不下一个男人不要紧,只要还拿得稳自己就好,我喜欢凤曦和,只是,我不要他。”
她缓缓躺了下来,放平了身子,看着蓝天——
这是草原的蓝天,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广阔的天空时,惊讶成了什么样子。
“红袍,来,赛马!”少年凤曦和笑眯眯地说。
她那时还是腼腆而文静的江南闺秀,佯装听不见那个坏小子的说话。
凤曦和却只顾和红袍说得眉飞色舞:“你赢了,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能……看见天鹅……”
天鹅飞起来的地方?龙晴咬了咬嘴唇。
凤曦和抱着双臂,几乎是挑衅地问:“喂,敢不敢啊?难道真是南边来的马,胆子比羊还小?”
无辜的红袍显然不知道凤曦和在嘲讽它,轻轻巧巧地打了个响鼻。
龙晴忍不住,跳上马说:“赌就赌,不过,我要是输了怎么样?”
凤曦和也跳上马,伸出单掌:“输了,你就要跟我去一个好地方。”
啪——两只手在空中清脆的交击,凤曦和眼里的坏笑更浓。
后来呢?后来也记不清输赢,只记得凤曦和偷偷把他拉到了达里湖畔一个草甸,指着天边说,“喂,你看——”
天边,两只雪白的天鹅正从水面起飞,如同雪域的神女飞天,矜持而灵动,龙晴第一次看见这样高贵,这样温柔的鸟儿,竟然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凤曦和歪头看着她,坐在地上,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龙晴谨慎地退后一步,坐下。
凤曦和哈哈大笑起来,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大声说:“咱们来得还不是时候,要是时候对了,能看见一群天鹅在起飞,那才叫好看哪!喂,我说龙晴,你什么都好,就是放不开,小家子气——你躺下,看看这天,这云,这湖,人活一辈子啊,哪儿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的,烦死人了!”
龙晴的眼睛一下亮了,不知哪里来得勇气,真的和这初识的年轻人一起并肩躺在地上。
“要不要——”凤曦和伸手,递过一个皮囊:“来到咱们这儿啊,就别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我看着腻歪。来,龙晴!大口喝!”
躺在草地上,微微有些眩晕,凤曦和的声音变得很远,很远,有些缥缈得不真实起来。龙晴接过酒囊一口就灌了下去——那是极烈的烧刀子,她第一次躺在地上喝酒,竟然一口气灌下了小半皮囊——托着她的大地很快就开始飘荡起来,她似乎也在空中,展开洁白的翅膀,飞翔,飞翔……
“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凤曦和大声吼了起来,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酒精的兴奋冲上头,龙晴忽然有了肆意狂吼的欲望,也学着凤曦和大声叫了起来:“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
莫名的快感,让她笑得不能自已。
“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
“这草啊,真他娘的绿呀——”
“啊——”
“啊——————”
凤曦和痛喊几声,胸膛用力起伏,忽然大声对着天叫道:“龙晴——喜欢我么?”
龙晴醉醺醺地说:“喜欢啊。”
凤曦和极其认真地问:“我要是个马匪呢?要是还是个马匪的头子呢?你还喜欢我么?”
龙晴斜着眼,颇有些鄙视地看着他:“你一个马匪头目……还不把我抢上山去做压寨夫人……吃吃……真没用!”
只是天还是彼时一样的蓝,而那一对轻狂的少年,去了哪里呢?
龙晴叹了口气,喃喃说:“唉,晶晶,你看这天,真他娘的蓝。”
晶晶忍不住推了推龙晴:“姐,你你你说什么?”
龙晴坐起身子,好像还有些眩晕,“没什么,走吧,回去了。”
她默默地走着,极力想甩脱脑海中的回忆——
怎么,怎么就到了今天了呢?她怎么就占山为王,变成了方圆千里闻风丧胆的女匪了呢?
这世界真有趣。
3、红山之战
两声吟
傲气平生怒凌云
吴钩何曾斩无名
龙战四野
凤舞红山
一时惊芸芸
龙晴的世界不同,她的世界里,黑的就是黑的,怎么洗刷,也没法变白;白的就是白的,绝不能轻轻易易地给玷污。
她喜欢这样干净而利落地活着,旁人常常有些奇怪,一个人闯荡了这么久,偏偏就是不知道“妥协”二字是怎么写的。
“孔雀东南飞——”哀怨地飞来飞去。
“万里云罗一雁飞——”振奋地伸展双臂。
“桃花流水鳜鱼‘飞’——”胡扯八道地上窜下跳。
“姐姐,看我飞嘛——”晶晶终于停止了鸡飞狗跳的扑腾,小心翼翼地走到龙晴边上,“你老是看天,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飞——”
“够了!”龙晴被吵得五心烦躁,重重道。
晶晶顿时被吓坏了,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姐姐第一次对她说重话呢。忍不住低了头,一滴泪水挂上了睫毛。
这个神态,真是象极了小师妹……龙晴一阵内疚,伸手把晶晶揽到怀里,“晶晶,姐姐对不住你,姐姐……心情不好。”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晶晶立刻扬起招牌笑脸,“我知道姐姐喜欢天鹅,我又没本事学得象。”
那是一张正从女孩儿长成为少女的脸,水嫩粉红,微胖,翘起的下巴带着孩童的最后一丝痕迹,眼睛亮而清澈,满是惹人怜惜的歉疚。
“好妹妹。”龙晴点了点头。
她忽然发现,其实一个女人要想变得坚强而担当,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妹妹——一个永远比她青春,比她单纯,要她去全心全意保护的纯白灵魂。在家的时候,她尚且年幼,面对着三个可爱的师妹,还不知道肩上无形的重任。或许上天觉察到了这些,于是送来了这么多可爱的小丫头,默默地教会了她担当和坚强——龙晴抚摸着晶晶的额头,轻轻说,“好妹妹,幸亏有你,真的,姐姐幸亏有你们。”
“是吗?”晶晶被姐姐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温暖感动得唏嘘不已,一转头,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木箱子。
“姐姐,看礼物看礼物。”晶晶迫不及待地举着箱子,眼睛忽闪忽闪的。
箱子里是造型颇为奇怪的一尊木雕,龙晴吃了一惊,喃喃问:“这……这是什么?”
晶晶的热情立即降了三分,撅起嘴来。
“啊,姐姐看看啊……”龙晴小心问:“板凳?”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全错,晶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堪。龙晴极力发挥着自己推算演绎的本领,试图从晶晶的神态中瞧出端倪,想了又想,不确定地还是开口:“莫非……你刻的是凤曦和?”
“什么跟什么呀!”晶晶几乎要喷出火来。
龙晴第一次强烈的怀念起家乡那个精通奇门占卜的三师妹来,要是她在,兴许还能看出些名堂来。她承认自己的失败,信口胡猜起来:“曼陀行宫么?”
晶晶高举的双手终于平放了下来,声音里有了隐约的哭腔:“姐姐,你真的瞧不出来?我每天都去达里湖等两个时辰的……这、这是一只刚刚离开水面,起飞的天鹅啊!”
“是是是,你一说,真像。”龙晴反应过来,一惊:“晶晶,你每天去达里湖两个时辰?我怎么不知道?”
晶晶叹了口气,很有些成年女子的味道:“姐姐,人家都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这么贪睡的人,怎么能练成这么好的功夫的。”
呃……其实不是这样的,小时候自己一向是极其用功极其勤勉的……龙晴有些惭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性子变得越来越偏执而泼辣,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推迟。每天在饭菜的香气里饥肠辘辘地爬起来,却总是忘记过问一声妹妹们都在做些什么,龙晴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很迟……么?还好吧,无论如何,我总是赶得及看草原的落日呢。”
“难道这就是姐姐喜欢落日的理由?”晶晶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一转,又高亢起来:“不过,姐姐,总有一天,我肯定可以刻出天鹅的!”
龙晴还没有来得及回应晶晶的热情,门外的通报声已经传来——“姐姐,凤五爷派人来赎人了!”
“他真的来了?”龙晴眉头一皱,“好快的动作,我去看看他耍什么花样——晶晶,小心手,别伤着。”
凤曦和的部下大大咧咧站在大厅,见到龙晴,只懒懒拱了拱手。
“龙姑娘”,左边那个冷冷开口,明显有敌意:“你清点一下吧,这些,大致可以抵得过五千两黄金——”
他们面前的箱子里,堆满了银票,明珠,宝玉……映得一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龙晴笑眯眯拈起一块翡翠,细细对着光看起来。
那人不耐烦了:“我们五爷还能骗你不成,这箱宝物只多不少,奶奶的,咱们兄弟从来都是抢人,什么时候赎过人了?那个什么苏旷呢?赶快交给我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