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和这才自悔说话太重,但佳人已去,如之奈何?只得吩咐部下上马,回红山总舵而去。
适才的伤腿的青年凑上:“五爷……刚才龙姑娘吩咐我们不许靠近军帐,一个人去放火烧仓……五爷,龙姑娘对你,那是没得说啊。”
凤曦和苦笑着摆摆手,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碰到龙晴与兄弟们摆在一起,多半就要怄气,他依稀觉察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
极快的马蹄又踏地而来,凤曦和一喜:“晴儿!”只是他的目光顿时凝滞了——红袍远远飞奔而来,而马鞍上,已经少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儿。
几个下属还没看清,凤曦和已经纵身而起,落在红袍背上,用力一拨马首:“走!”
他不敢想象,什么事情,能让红袍空身而返。
看见龙晴完好无缺地半跪在地上,凤曦和立即松了口气,只是龙晴已经低声道:“别过来,地上有火雷!”她声音极轻,气息几乎未曾震动声带,似乎怕震动了右脚下的什么东西。
凤曦和一惊,弃马而下,只见龙晴的右脚虚踩在地上,将一根极细的弦线微微弯了下去,却又没有落实,不知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多久。
凤曦和反手赶开红袍,俯身下去,细细地,一层层拨开浮土——这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让他满头是汗。
几乎可以想见龙晴当时的情景,一脚踩落,微有不对,立即顿在半空,然后踩也不是,放也不行,只得打发红袍出来报信。
凤曦和的手几乎轻柔到了极点,好像地下那枚火雷竟是梦中情人一般。好半天拨开土去,这才看清,火雷之上拉了一根绷弦,自左至右足足一丈,只要龙晴脚松开,顷刻便要爆炸。凤曦和随说见多识广,但终究未曾学过拆雷的活儿,好半天,才把一根引线轻轻掐断,却不知附近究竟可有其他埋伏,龙晴撤开脚后,究竟会不会再有动响。
“好险——”凤曦和一把抽出无常刀,轻轻割开龙晴的靴子,嘴里问:“你不是骑马过来的么?”
龙晴的腿已经酸麻到不堪,苦笑:“我心里烦,就下马牵了红袍走,红袍腿长,一步已经跨了过去——唉,你不知道我为了把这位大爷的蹄子挪回来费了多大力气!平时天天夸它通灵,现在才知道根本笨得象头猪。”远处的大红猪似乎知道主人在暗骂它,愤愤打了个响鼻。
凤曦和忍不住想笑,想着龙晴当时右脚不能使出丝毫力气,跪在地上握着红袍马蹄的模样。手上却毫不含糊,一手从龙晴足下伸入轻轻按住了那根弦,一手已经平平托住弦线。
“退下!”凤曦和头也不回。
龙晴的脚却没动,“我、我的腿抽筋了……”这么长时间不抽筋才是怪事。
凤曦和一头汗又冒了出来——他虽然按住弦线,但谁知龙晴忽然闪开之后会出什么事情?这力道的把握,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再也分不出手去助她。
只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凤曦和忽然低头嗅了一嗅,猛地将脸挪开,怪叫:“晴儿你几天没洗脚啦?好臭好臭!”
龙晴先是一愣,立即暴怒起来,想也没想提脚便跺,只是脚提起的瞬间凤曦和已大吼:“走——”
学武之人反应何其灵敏,龙晴立即意识到刚才一怒之下脚已离了引线,猛地收力,向后退去。
“远些——再远些——大小姐,多走几步会累到你么?”凤曦和此时已经接替了龙晴的位子,只是声音依旧镇静自若。
龙晴脸色苍白地退后,看着凤曦和动作。被连连喝退,转眼已在百丈之外。
凤曦和用力吸了口气,浑身肌肉已经紧绷,如一头猎豹,他忽然大声道: “晴儿,还生我气么?”
这话真如遗言一般,龙晴远远喊:“生你气,你若是不滚回来让我打一耳光,我气你一辈子!”
“有你这句话就好!”凤曦和哈哈一笑,手已捏断弦线,双足用力一顿,身形向后直退,那一退,几乎达到速度的极限。  上一页   第37节:谁与争锋(3) ] 第37节:谁与争锋(3)
火雷没有爆炸,但就在松手的瞬间,左右地下忽然弹起两堵高墙,高墙一旦直立,无数弩箭从墙孔之中暴射而出。
高墙竖起的片刻功夫,凤曦和已经退出七丈,接着伏在地上,喘了口气,设计墙弩之人安置箭孔多半在三尺到九尺之间,想必专门用于对付骑兵马匹,贴地处弩箭倒是极少。凤曦和只得抱头贴地翻滚,直滚得头晕脑涨,才觉得一双手抱住自己肩膀,喊着:“凤曦和——”
凤曦和适才背对着龙晴,镇定之至,这时龙晴才发现,他头脸衣裳,竟然已经汗透了。尤其是脸面,本来就是一脸汗水,又一路滚过来,活脱脱成了个泥偶一般。凤曦和看着龙晴,长长出了口气:“晴儿……我滚回来了……”
龙晴也是喜不自胜,但是看着机关,却疑惑起来:“这机关好没道理?此处又不是山谷,又不是悬崖,一马平川的草原上放机关,他、他疯了么?他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从那里过去?”
凤曦和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走上前,“他们并不在乎从哪里走过去,更不在乎是不是你——晴儿你看——”
阳光下,每隔几尺就悬起一条弦线来,竟然连绵百丈,凤曦和的手指缓缓移过:“你想想看,后面是什么地方?”
龙晴一愣:“我不知道,我是路盲。”
凤曦和只好说:“后面就是北庭军驻军的大营,此处埋伏在北门以西,西门偏北,锋芒不到之处,草地多沙而平坦,正是偷营最好的途径。”
龙晴一脸震撼钦佩:“何方高人,竟然算到我们去偷营?”
凤曦和哈哈笑道:“晴儿你脸皮真厚,这恐怕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只是我们运气不好,碰上了而已。”
龙晴摇头:“未必未必,此处牧民不少,楚天河绝不会冒着滥杀无辜的风险布置机关。”
听了她这句话,凤曦和本来微笑的脸上忽然寒光一闪:“不错……这机关极其精巧,显然是算准了我们经过才安上了弦……天下能以人力造天险的,恐怕只有冷面铁先生一人而已,只是铁先生既然到了,何不现身一见?”他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四方,最后一句,已是厉声而喝,向着方才退出的铜墙阵中。
那立起的高墙不过是木板钉了铜叶子,只是中间比两端要隆起许多,足可容人,只是那弧度打造得极其巧妙,人之视物,远方又总是偏小,所以一眼看过去,竟不知内中有诈。只听一声轻响,两端木墙一起滑开个小门,一左一右走下两个人来。
左边那人,负剑而立,看着龙晴,竟有些歉疚;右边人一袭黑衣,明明一张算得上英俊的脸庞,偏偏一丝生气也没有,好像罩了一层寒冰。两人年纪相若,不算老,也绝不能说是年轻。
凤曦和拱手:“原来莫先生也到了,火山一别甚是想念,二位在此拦截,是要以正国法的么?”后面那句,依然对着铁敖。
“不敢。”右边正是铁敖,已开口道:“只是凤五爷,四面都有埋伏,你出不去,还是跟我回一趟大营吧。”
凤曦和此时一头泥土,看上去滑稽无比,但是浑身一股寒意,逼得人不敢小视,他撕下块衣襟,擦了擦刀锋:“我若牙迸半个不字呢?”
龙晴接口:“那自然是格杀勿论,反正眼前二位也搭档惯了。”但一转头却小声调笑说:“你应该擦擦你的脸。”
听到那个“搭档”,噩梦般的旧事掩上心头,莫无果然脸色变了,沉吟一声,正要开口,龙晴已经阴阳怪气道:“莫先生,你就别说什么我要退下就饶我不死之类的废话了。”
莫无:“我——”
龙晴抢道:“我和我爹一样,就喜欢和歪门邪道交往。”
莫无一急:“你——”
龙晴又抢下话:“你不必多说,手底下过个真章吧。”
莫无素来沉默寡言,口舌之争哪里是龙晴的对手,一句话半天说不囫囵,一急之下总算多说了一个字:“可是——”
龙晴嘿嘿一笑:“别可是了,我和我爹可不一样,反正小女子和你没什么交情,我们死在你剑下,不算你大义灭亲,顶多也就是斩草除根;你们死在我剑下,我乐得替父报仇,师父他老人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莫无脸上气得惨白,创地一声拔出剑来。
龙晴捏了捏凤曦和的手,脸上笑眯眯:“哟,不是听说莫先生你弃剑不出江湖了?怎么一见我这个后生晚辈就拔剑,莫非心里有鬼?”
莫无本来就发白的脸变得苍白冰冷,但是手里的剑却出奇的稳定,一分分扬起,迫人的气势似乎也一点点散出,这个人一旦有剑在手,似乎整个人就有了魂魄。
龙晴却不依不饶,一边伸手握住剑柄,一边笑嘻嘻:“我猜到了,莫先生啊,你当年就是跟着铁某人为难我父母,十年之后又跟他出山,啧啧,如此深情,真不是我辈俗人所能领悟,只是莫先生你何必生气?自古就有龙阳之好,也不多你一个——”
“胡说!”莫无终于动怒了,他生平不知会了多少剑客,但每次杀人,却极少开口,甚至有些对手死在剑下,但一生连一句话也没说过。面前这个故人之女,嬉皮笑脸,客客气气,但每一句都竭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虽然明知她是要扰乱自己心神,但这次,却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龙晴再说下去,只怕他真要她性命。
凤曦和暗自偷笑,龙晴的苦头他也不知吃了多少次,分给莫无几回,他也不介意。
“莫叔叔……”龙晴忽然抬起头,眼光清澈纯净,“我小时候总喜欢问师父,那个师叔怎么不来呢,怎么不教我练剑呢?是怕我练的好了,要了他性命么?”声音一狠,剑光化作一道匹练,已向莫无直刺而去。
龙晴在塞北威名赫赫,却不是吹嘘来的。单以剑法而论,连凤曦和也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龙晴师承清茗客,走轻灵一路,但家学的阳刚一脉也硬生生继承下来;塞北五年与凤曦和争强斗狠,日夜习武不敢稍废,又揉凤曦和诡异招式一体,隐隐有一派宗师的风范。火山熔洞对决,既不能视物,地方又狭隘,两人打得毫不尽兴,今天这一交手,莫无脸上微露惊讶之色,但随即又是一喜,废剑十年,出山之后何曾见过如此对手?这场交锋,他求之不得。
二人越斗越酣,龙晴起初偷袭剑法狠极,几招之后便大开大阖起来,穿刺劈削法度森然,隐隐有风雷之声。莫无二十年前便是天下用剑的第一名家,本来出山之后略有生疏,但是遇此强敌,也是精妙招式绵绵不绝,疾如风徐如林,将失去的先机弥补回来。
凤曦和与铁敖都是此中高手,几乎忍不住要看完这场比剑再来动手。只是凤曦和心念忽然一动,想起铁敖说的四面埋伏,顿时一惊,不知自己兄弟现在如何。
铁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道:“那群乱臣贼党,恐怕早已伏诛,你就不必考虑他们了。”
凤曦和双眉一竖:“你敢。”
“你敢”这两个字,说起来长自己气势,灭别人威风,不知被多少人恶狠狠威胁过敌人,铁敖一生追捕,更不知听了多少遍,但从未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让他生生冷进骨子里。凤曦和不是在威胁,只是在静静宣示他复仇的勇气——如果那百余名兄弟死了,他就要用北庭军的血,染红这贡格尔草原。
铁敖只听了这两个字,本来的计划立即放弃,目中已动杀机,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柄刀来,冷冷:“今日好巧,凤五爷,我们剑对剑,刀对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