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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死鸭子嘴硬,噢噢,我倒是忘了,凤五爷可比关云长英雄多了,刚才还要自己动手来着。”苏旷一边说,一边一刀划开他的腹部。
凤曦和依旧瞪着眼睛,只是,他几乎没有看见苏旷,没有感到伤痛,只是盯着龙晴,那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龙晴几乎听见他的灵魂在喊——你敢!龙晴!你敢!龙晴!
龙晴只觉得脸颊一阵冰冷,这才发现已是泪流如注,她忽然哽咽,“苏旷你不是人,你要痛死他么?”
“是么?五爷?真的很痛么?”苏旷手里薄薄的刀片东戳西捣,指指腹部,又指指心口,“这里,还是这里?”
凤曦和浑然不觉,只是凶狠而霸道地盯着龙晴,哪里痛,一览无余。
“啧啧,晴儿啊,还没侍寝,怎么就红杏出墙了?”苏旷那声“晴儿”喊得惟妙惟肖,手下虽然麻利,但也极其粗鲁,扯出断裂的肠子缝合起来,“少在那儿眉目传情啊,不许叫我吃醋,我手一抖,他可就没命了……来来,瞧我忙得一头汗,快给我擦擦。”
龙晴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拭去苏旷额头汗珠,忽然低声:“我求你,求你放过他,苏旷,是你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然后转头看着凤曦和,指了指胸口,“凤曦和,你好嘴硬,我这儿,也疼。”
凤曦和目中,一片血红。
苏旷终于低头,正了颜色,将凤曦和伤口缝好,涂上止血止痛的膏药,叹了口气:“你们啊,何必呢!龙晴,他刚才气血几乎已经凝滞,创口附近的血脉也被我强行封死,若不是靠一口怒气,恐怕已经驾鹤归西了。”
又撇撇嘴,看着凤曦和:“五爷,你至少还要静养三天才能运功调理内息,不想死最好就听话。”说着,一掌拍开他的穴道,捶着腰,懒懒散散走出门去。
龙晴和凤曦和依旧两两相望,谁也没有动弹半分。
凤曦和吃力地要坐起身子,道,“晴儿,来……”
龙晴连忙奔了过去,一把按住他,“你又要干什么?”
凤曦和伸手擦了擦她脸上泪水,“晴儿,五年前是我错了,对不起。”
五年前……凤曦和初识龙晴,两情相悦,带她回红山。其时凤曦和年少风流,又正是匪帮首脑,几乎隔三差五便有下属送上绝色美人,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龙晴上山之后,哪里忍得了这种男人,脸色便不好看起来。再加上凤曦和地盘越来越大,更有金雕一类下三滥的匪帮入伙,更令龙晴忍无可忍。
凤曦和其实尴尬之极,自从见到龙晴,他早已决心终身相爱,白头偕老,手下献上的女子也慢慢成了摆设。但是要他当着无数兄弟的面宣布从一而终,却无论如何拉不下脸来。一日照常恼怒之后,凤曦和忍不住怒道,我堂堂凤曦和,为了你连女人都不碰,难道留在屋里看看你也要吃醋?龙晴却冷眼道,你早就脏得让我恶心,还多说什么?凤曦和虽然暴怒,却还是软语——你只当给我留三分面子,除你之外,我绝不染指别的女人就是。龙晴只顾冷笑,少说废话,你再敢收一个女子,我这就下山,从此你姓凤的和我姓龙的便是路人!
凤曦和偏偏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威胁,一怒之下,索性一口把话说绝。龙晴何等火爆脾气?连夜便下山而去,再不回头。
凤曦和只道她小女孩儿脾气发作,过几天哄哄就好,哪知不久就听说龙晴占山为王,自立曼陀行宫,且时不时下山掳掠年轻男子回山侍寝。
从此,二人形同陌路,这口气一赌就是五年……
五年,凤曦和不再是昔日轻狂的少年,龙晴也不再是一派天真的少女,只是彼此心中的郁结愤懑却似乎与日俱增。
“晴儿……”凤曦和眼角终于有泪,“我错了……”
五年间并非没有相互打探,凤曦和知道龙晴所谓侍寝不过玩笑,龙晴也知道凤曦和当众弹刀立誓再不许掳掠一个女子上山,只是……若非今日情形,那句话,却是谁也说不出来。
“终于认错了么?”一日里目睹凤曦和几回死里逃生,龙晴也坚持不住昔日的骄傲,“你这个死不要脸的混帐东西!”
一把扯住龙晴的手,猛然坐起身子,重复着刚才用眼睛喊过无数遍的话,凤曦和终于颤声道:“不许去,晴儿!”
那一刻,天地玄黄。
龙晴低头一看,魂飞魄散:“苏旷苏旷!他伤口流血了!”
“好啦,你兄弟的毒解了,晶晶那丫头一会儿就活蹦乱跳——”苏旷拍着双手,“喏,我说的话可是都做到了,龙晴看你的了……”他嘻嘻笑着走到一脸怒意的凤曦和面前,伸手要看他伤口,“不要命了么,这么大动作?”
凤曦和啪地打开他的手,冷冷道:“我跟你回去。”
苏旷歪头:“你这话当真?”
凤曦和沉声道:“我跟你回去伏法,一路之上,自然叫我兄弟不许拦截。”
苏旷忍不住:“你宁可和我回去,也不肯退出漠南?”
凤曦和也微微一笑:“我兄弟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去漠北,你要他们喝西北风么?苏旷,你也是公门的人,少婆婆妈妈。”
苏旷出了口气,他和凤曦和都明白,想越过千里草原,带凤五爷回京复命,几乎就是妄想,但若有了凤曦和这句话,一切都不一样。
苏旷伸出单掌,“你可想明白了?你知道你是什么罪名?”
龙晴一把握住凤曦和的双手:“你疯了!”
凤曦和轻轻挣出手来,“晴儿,你还当我是男人么?”当空一击,清脆响亮。
一切已成定局。
“大人,什么时候起身?”凤曦和仰首,目光沉静。
苏旷叹气:“既然有你这句话,什么时候都是一样,过三天吧,我不想你死在路上……呵,五爷,你们聚聚吧,以你的名头,只怕回京就是凌迟处死。”
他似乎也开不出玩笑,伸手为凤曦和止了血,长叹一声,匆匆离去。
龙晴痴痴望着凤曦和,心碎若琉璃,忽然叫道:“我们走好不好?跟我回江南,回师父那里,没有人找得到我们!”
一手扶着龙晴的肩头,一步一步捱到窗前,推开窗,万里苍茫。
凤曦和指着天边:“晴儿你看,这里就是草原,草原上的男人命贱,话不贱。苏旷他刚才随时都能要了我的命,我要是背信弃义,恐怕被天地所不容……喂喂,你哭什么,亏你还假冒了五年的马匪,难道不知道做这一行,本来就是要随时掉脑袋的么?”
龙晴一字字:“我没有假冒,杀人放火的事我也做了,我陪你。”
凤曦和笑着顺了顺她的头发:“傻丫头,你那点事儿算什么?那些都摆不平,你当我这声五爷,别人是叫着好玩的?更何况萧茗的徒弟,铁敖多少要给三分面子。我去了之后,你还要照顾你那群妹妹……带她们回江南吧,这里太冷,太空阔,不是女孩子应该在的地方。”
原来这些年来,她恣意妄为的每一件事,他都一一为她料理了后帐。只有这一次,他也摆不平了,于是把命搭了进来。
龙晴本以为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那个曾经寻欢作乐的男人,只是这一刻,内心最柔弱的地方已被触痛。
“姐姐——”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龙晴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一个身子已经扑进怀抱中,晶晶哭得肝肠寸断,“姐姐——”
“晶晶,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有没有受伤?”用力把橡皮糖从身上扯下来,龙晴细细检查着晶晶的四肢。
“没有没有,那个丹东本来要砍掉我的手,苏旷救了我……姐姐,苏旷是好人吗?”姐姐抽抽搭搭,趁着龙晴发楞,又一次扑进她怀里。
凤曦和替龙晴回答:“差不多算个好人吧。”
晶晶这才看见一边的凤曦和,一愣,“五……五爷?”
龙晴含泪笑:“喊姐夫,晶晶。”
晶晶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用力摇晃凤曦和的肩膀:“姐夫——你们和好啦?”
凤曦和脸色一动,浑身的伤口又一次裂开。
晶晶吓了一跳,龙晴拉住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竹牌:“晶晶,你长大了,姐姐有件事要交代你。”
晶晶点头。
龙晴把牌子塞进她怀中,“这件事很麻烦,很辛苦,你明白么?你回山去,带着姐妹们去江南,到太湖边竹林里找萧茗,那里有一个很和蔼的伯伯,还有三个姐妹,你把牌子给他们,他们会明白的……”
晶晶终于听明白了,龙姐姐拐弯抹角一大通,总之是不要她们了,忍不住插嘴:“姐姐……你呢?”
龙晴起身,拉住凤曦和的手:“姐姐年纪大了,该嫁人了。”
原本以为晶晶一定会大哭大叫,但她愣了许久,终于拍手笑了起来:“姐姐放心,我们也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
龙晴竭力忍住想哭的冲动——这群孩子这么小,武功又不济,万里迢迢,怕是要吃许多苦头吧?
晶晶微笑着拉住龙晴的手:“姐姐,你以为我们都是小孩子么?只是姐姐你天天那么寂寞,我们才要逗你开心啊。现在你有姐夫了,我们也要去走我们的路,将来也侠仗义,和姐姐一样。”
原来这五年,并不是她在照顾这群孩子,而是这群妹妹在心疼着她。看着晶晶,龙晴终于微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十四岁,快要十五岁了,自己也是在这个年纪只身离开家,去寻找自由的啊。
“我去了姐姐,送她们到江南,我再来看你!”晶晶欢天喜地地跑了,在她,还不知道“江南”究竟是如何的距离。
凤曦和拉住龙晴,“我这就派人通知中原的兄弟沿途保护。”
龙晴回头,笑笑,“是啊,你这土匪头儿做不了几天啦,还有什么善事赶快做——”说到最后,她竟然有些哽咽。
“说得好!”凤曦和一手拉着龙晴,向外走去,地上的兄弟们有些已经呻吟着转醒,要拼命直起身子向他行礼,凤曦和却只是向着坐在一边品茶的苏旷道:“我带晴儿出去一下,明天日落前回来,你若是不放心——”
苏旷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再放心不过,凤五爷就算能背信弃义,也受不了欠帐不还。”
凤曦和哈哈一笑,颇有些苍凉。
抱了抱拳,转身向着远方一线蔚蓝走去。
苏旷、龙晴都知道他要去哪里——
达里湖,天鹅飞起的地方。
7、盗亦有道
六声吟
平生我意自孤行
长梦执着不复醒
恨天无柱
恨地无环
忍负一片心
如果可以并肩,无忧无虑地躺在湖畔的草地上,天鹅飞过的刹那,就是地老天荒。
龙晴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都给我起来!我是龙晴,不是凤夫人!我做事不用他姓凤的教!他说不许救就不许救?我呸,他算什么东西!你们说——这么多年伤天害理的事一样没少做,那么多女人也抢了,那么多金银财宝也抢了,再抢他个凤曦和算什么?”
达里湖如一整块净蓝色的琉璃,一阵微风过处,分不清哪里是湖水,哪里是蓝天,哪里是白云,哪里是天鹅。远处天鹅成双成对,翩翩飞过,好像整个蓝天都被它们羽翼占有,看得人又惬意,又羡慕。
凤曦和躺在地上,对着蓝天喊着:“老天爷——你今天要是敢下雨,我作鬼也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