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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先生”,苏旷已经走上前去,随手抄了一根竹筷,“家师出道,曾以一套浮生七剑幸会诸君,苏某不才,今日也以师门传授领教高招。”
风雪原听在耳朵里,更是惊愕,铁敖名扬四海,人人知道他使得是刀,想不到他年轻时候,也是练剑的出身。
范老先生声如洪钟,喝一声“好”,手里竹杖一点,向着苏旷胸口戳来。
苏旷手里的竹筷已经平平递了过去,一派轻灵,有如竹枝弹去积雪,直击风月,飘渺之中,显出一道凌厉来。苏旷也不回头:“师弟,这就是浮生七剑的第一路,第一式,少年只恨负苍生。”
铁敖少年时节,抱剑进京,收拾起翩翩袍袖,束发修容,换了一身公服。这一路剑法他苦练十余载,胸中愤懑不平,尽付其中。只是这路剑传到苏旷手里,凌厉尽去,一枝小小竹筷犹如灵蛇吐信,随身斗转,一出手礼让三分,招招点到为止。
围攻他的十一人里,年纪最大的便是范雪澜,年纪最小的和风雪原差不多,年幼者急厉,年长者厚和,三五招过手,圈子已经拉开,长短兵刃错落有致,已成车轮之势。
苏旷用刀多年,这路剑法使得并不纯属,全赖着下盘扎实,起承转合四下游走。他身形步法虽然越转越快,手里招式却是越使越慢,似乎是抱定了只招架不还手的念头。眼看的圈子越来越小,苏旷前后左右已经全是刀光兵刃,他点地一跃,身形倒翻,双腿闪电般踢中二人手腕,只借着二人兵刃脱力的刹那工夫,觑准罅隙,翻出圈外,左肩上已被一柄刀带出一道血痕。
苏旷一闪,圈内人齐齐转身,范雪澜首当其冲,竹杖又已经点到。苏旷手里竹筷疾刺,不偏不倚刺入竹杖杖口之内,翻腕握住杖头,腰借足力,臂借腰力,右臂平举,如挥如洒,内力一吐,创创创竹杖抡开一轮白影,一如天心月圆,银华静静吞吐,杖头在锋刃之上各自一点,人已退开半布。
苏旷单手平托竹杖,送到范雪澜面前:“范老前辈,小侄冒犯了。”
这一式剑似攻还守,吞而不吐,一如老僧推门望雪,沉沉轧轧,只有离世独立之叹,毫无人间烟火之气,正是浮生七剑收尾的招式,开门堪叹事还生。
只是一群人报仇心切,谁会等他彬彬有礼说话?不等竹杖送到范雪澜面前,四面八方,兵刃又是环至,苏旷允执杖中,竹杖首尾不离肘腋之下,溜溜一转,逼开面前众人,右臂硬生生地又向前一送:“范老前辈,小侄冒犯了。”
还是一式“开门堪叹事还生”。
人群之后,链子枪疾飞而至,直奔咽喉。苏旷侧头猛闪,枪尖在右颈又留下一道血痕,他只是静静凝望范雪澜,再度托上竹杖:“范老前辈……”
范雪澜接杖再手,长叹一声:“铁老儿用剑十三年,就使不出这一招来。”
苏旷肃手而立:“范老前辈,家师当年年轻气盛,误伤好友,四十年间,亦自耿耿。”
范雪澜面上微有动容。
苏旷眼中不见锋刃,拂衣拜了下去:“小侄后生晚辈,斗胆替家师陪个不是。”
他虽说向着范雪澜开口,可这一拜,却是拜进刀丛剑林之中。
苏旷只望着范雪澜,眉梢眼角,静若春风。眼看着链子枪二度飞至,他一条心早横下来,视若无睹,竟以胸膛去撞那枪尖。
枪尖如电,刺入胸口的同时,范雪澜手中竹杖也砸了下来,竹杖挑着链子枪,将枪尖拔离苏旷胸口。
范雪澜竹杖一顿:“年轻人好胆识。”
枪尖入肉虽然只有两分,但也隐隐撞到肋骨,苏旷背心已经全是冷汗,他面上不动,微微一笑:“老前辈好胸襟。”
范雪澜声音低哑:“你以为如此就能脱身?”
“不敢,小侄只是替家师陪个不是。”苏旷站起来,一一向众人望过去:“苏某继续领教各位高招。”
风雪原开始着急了,他觉得师兄脑子一定坏掉了,这一个个人命关天的,在场的不是徒弟,就是儿子,难不成耍耍光棍,陪个不是就能一笔勾销?
岂知范雪澜还真就哈哈一笑:“罢了罢了,铁老儿得徒如此,老夫好生羡慕。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苏,单名一个旷字,是旷达之旷。”苏旷恭敬回答:“不知范老前辈如今仙居何处?若是此间事了,家师当亲自拜访,当面求恳老前辈谅解。”
呸!我师父是会道歉的那种人么?风雪原摇摇头。
“还在老地方……”范雪澜拄着竹杖,转身而去,脚下迤逦,犹自叹息:“老咯,老咯!人老万事休,连争口气的念想也没有了……”
“多谢前辈成全。”苏旷直起腰杆:“各位,请吧。”
萧老板嘿嘿笑了两声,手里的判官笔划去一页,自顾自地笑:“看来这十一页,都留不住了。”
风雪原凑过头去:“请教?”
萧老板一转脸,被他的偌大面具吓了一跳,点着下巴笑起来:“你多大了?”
“十五。”风雪原不解:“这有什么关系?”
萧老板还是摇头:“唉,小兄弟啊,过些年你就明白了。”
风雪原急了,声音都大了:“我这不是不明白才请教么?”
萧老板手指轻叩桌面:“这笔帐,是最好结的一笔。四十年了,四十年了,小兄弟,有多少上代恩怨能撑过四十年的?你问问你师兄,你师父也有仇要报,他心里头嘀咕不嘀咕,真想去哪还是不得不去呀?都是江湖人,谁乐意自己上前一刀,成全他的英名?”
风雪原心里一阵雪亮,似乎要悟出什么来。
萧老板慢悠悠喝杯酒,拍拍他肩膀:“你这个年纪,懂了也不是真懂。别的都可以教,独独人情世故,那是非得自身经过不可。”
萧老板凑过半个身子,小指头点点苏旷:“你师兄心里头明白着呢,范老头带个头,其他人就都有了打算了……你看着吧。”
苏旷是口中分说,手上动作,该打就打,该挨打就挨打,似乎是要一分一分化解这陈年怨气。
这一架打得又慢又长又罗嗦,风雪原听在耳朵里,全是“家师也很后悔”,“家师也是公务在身,情非得已”,“家师事后也有补过的念头,只是苦寻不到诸位”,“家师每每念及,老泪纵横”……乍一听起来,倒像是铁敖真的在闭门思过,从早到晚都在痛哭。
风雪原几次三番,“何必如此”到了嘴边,又硬咽了下去,脑子里盘旋往复的,全是苏旷那一声“我自有道理”。
“铁敖门下既然有苏兄这么一位挑梁的,我们兄弟也是无话可说。”
场子里终于有人放下刀,拱拱手。
“江湖再见,后会有期。”苏旷走到桌前,单手一拍,酒壶跃起,一股酒水劲射入酒杯之中,他举杯:“聊敬杯酒,谢过不杀之恩。”
“苏兄过谦了。”这手功夫一露,在场的索性纷纷罢刀,“凭我们兄弟,真刀实枪也报不了此仇。”
“惶恐惶恐。”苏旷一饮而尽:“公道人心,苏某焉敢凭两手功夫,视若无睹?”
那一群人来得快,走得也不慢,转眼就下了楼,楼下的大堂里,爆出了几声喧哗喊酒的呼喝声。
旷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敲敲桌子,“酒酒酒。”
风雪原连忙给他满上:“师兄,你有把握?”
苏旷笑一声,按了按胸膛创口:“没有。”
风雪原急道:“那?”
苏旷静静地喝下那杯酒,似乎这才是第一回品到了酒味,半晌,才道:“公道人心四个字,我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好极了。”萧老板似乎看什么都“好极了”,手里刀笔匆匆划过一页:“苏兄,下面的帐可就不好结了,你是再喝两杯呢,还是?”
苏旷搁下杯子:“我说过,夜长梦多,有劳萧老板。”
萧老板点点头:“令师三十六岁上统领巡捕营,之后七年并未离京,这段日子可谓风平浪静。”
苏旷微笑了,那段时候师父确实很忙——忙公务,也在手把手地教养他。铁敖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孩儿,身无长物,寄寓各处,委实辛苦。
萧老板拍拍手:“芸娘,请。”
苏旷大惊,看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子,着一件半新半旧的藕色长衫,施施然走上楼来。
“这这这……”苏旷拍拍萧老板的簿子:“笑纳楼里只断生死……”
萧老板面如寒霜:“一样是人命官司。”
苏旷满脑子嗡嗡作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看那女子越走越近,浑身伤口一起作痛。他又不是白痴,“人命官司”四个字当然听得懂,这种事情,叫他一个做弟子能说什么做什么?
那女子来得虽然慢,可也到了桌前,苏旷忙站起来,后退一步,险些带倒椅子,招招手:“这个这个……芸姨……姐姐……你好。”
“坐吧”,那女子一双白皙的手宛如少女,涂着淡紫色的指甲,灯光下一照,像十只剥下来的石榴皮。她眼睛冷冷一扫:“萧老板,多谢了。”
萧老板笔刀一立:“请。”
女子慢慢抬起头来,逼视苏旷:“我来,是为我姐姐讨个公道。”
苏旷心头狂跳,但总稍微平息一些,姐姐就好姐姐就好,总比妹妹好多了。他再三踌躇措辞,是问我那位“小师弟”好呢,还是问我那位“师娘”好呢?这话怎么问怎么错,他忙避开目光,伸手去拿酒壶。
女子也伸手,将他的手向下一按:“铁敖的徒儿,果然也是个贪杯的角色。”
苏旷努力笑了笑:“是是……这位姐姐的姐姐……”
女子脸色一冷:“萧老板,二十四年前,我姐姐昔年寄寓京城,与铁敖相识,她当时不过十八岁妙龄女子,一时对铁敖心向往之,有个雷雨之夜,铁敖重病在床,她便进了铁敖房里……”
苏旷偷偷擦了擦汗。
萧老板浅笑:“江湖儿女,不拘礼节,铁先生昔年也是当世英豪,姑娘家心生爱慕,那是自然的。”
女子继续道:“呵,直说了吧,我姐姐自荐枕席——只是铁敖那厮,不懂得怜香惜玉也就罢了,一拳将我姐姐打出床外,还骂她不知羞耻。”
苏旷忍不住了,破口叫:“家师……没病吧?”
女子一双眼在他脸上扫了扫:“你问我,我问谁?我姐姐含羞带怒,十六年间,郁郁不可终日,最终是一病归西。我问你,这笔帐,怎么算?”
苏旷心里一阵哀嚎,我师父这是什么毛病啊?求爷爷告奶奶也招不来的好事儿,他怎么上手就打啊?那我能怎么办呢?你要有个闺女,年岁相当的我就娶了,但总不能娶你吧,这差着一大截呢。
风雪原拍桌:“你也一拳把我师兄打出床外,再骂他三声不知羞耻,不就完了?”
女子哐啷一拍桌案:“苏旷,这是你师弟?”
苏旷骂完了骂师弟,但笑纳楼里,他哪儿敢放肆,只讷讷把背熟了的一段话端出来:“这……家师当时年轻冲动,事后也是后悔得很……”
女子一抬手:“好轻薄的东西!你当我不敢杀你?”
苏旷求助萧老板:“萧老板,我不行了,无论如何,麻烦你秉公直断。”
萧老板扶额:“这……这倒是难办了。”
女子冷声:“我与姐姐,自幼相依为命,这笔人命官司,我是算定了。”
萧老板扶着额头的手指弹了三四轮:“也罢。令姐香消玉殒,令人好不惋惜。这笔帐么……呃……铁先生确实大错。”
苏旷抬头:“萧老板!我师父即便有错,也不是大错!”
“苏兄,这千古独谁笑纳楼,是谁的当家?”萧老板眉毛也不抬一下:“芸娘,实不相瞒,这种官司,我从未断过,既然你执意讨回公道,你出题划道吧。”
女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朱瓶:“听说你放了话,父债子偿?”
苏旷汗流得更快,也不知那瓶里是什么勾当。他拼命摇头:“姐姐息怒,怂人放狠话也是有的……这笔债,你还得找我师父……”
“你料定他就担待得起么?”女子冷笑,“这瓶还情丹,是我姐姐留下的,一共十六粒,你把它吃了,这梁子咱们就算是从此揭过。”
苏旷闭着嘴,用力摇摇头。
女子幽幽一叹:“你若是执意不肯,也就罢了,只是这父债子还,诸事向你招呼的狠话,还是莫要再放的好——萧老板,那余下的账目?”
萧老板合上账本:“也只有请诸位自行清算了。”
“罢罢罢!”苏旷长啸一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八个字还真是重于泰山,他一咬牙,伸手去摸瓶子。
女子又一伸手:“慢着,我听说你身上有条灵蛊,可解天下百毒。”
“小金不在,替我去找个人了。”苏旷弹开瓶子,就要借酒服药。
女子杏眼圆睁:“是真是假?”
苏旷哈哈一笑:“这位姐姐,你只管松手,我既然拖刀为界,请萧老板传出话去——今夜这笑纳楼里,天大的帐,沾上铁敖两个字,我苏某人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