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和你换地方谈?”苏旷长吸了口气,他不习惯兜圈子,也不习惯谈男女话题:“你和南枝……你们究竟是兄妹还是情人?如果是情人,沈东篱,你快三十了吧,这种躲躲闪闪的小孩子把戏,说实话,十年前就该腻了。”

沈东篱伸手:“酒。”

苏旷递上酒瓶:“要借酒壮胆,通常都不是什么好话。”

沈东篱长长吐了口气:“苏旷,我若是死了——”

苏旷打断:“是你活该,我懒得替你料理后事。”

沈东篱怒:“我是说我若是死了,你替我照顾——”

苏旷又插话:“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不劳您费心。”

沈东篱默然:“既然如此,算了。”

苏旷笑笑:“你莫名其妙,你不问我愿不愿意照顾南枝,就贸然托付,这也算了;你居然连南枝的意思也不明白?你看不出她在等谁?”

沈东篱低头:“苏旷……”他声音极低,苏旷刚刚凑了过去,沈东篱一指已经点在他腰间穴道上,“我认识你这个朋友,当真是三生有幸。”

苏旷咬着牙:“多谢,大家都这么说。”

沈东篱将他扔在地上:“只可惜你这个人其实并不懂情,苏旷,情之一物,不是你问我答就可以说明白的,我若真有什么意外,烦劳你照顾南枝。”他拱了拱手,封住了苏旷的哑穴,再不回头,扬长而去。

虽是伏天,北国半夜风露还是颇重,到次日清晨,下人们发现苏旷的时候,他大半个身子已经躺得僵硬了,象一只涸泽之鱼,无声无息地张着嘴兀自咒骂,沈东篱下手还真是不轻,没有留下一丝转寰的余地。

“糟了!”沈南枝顿足,“哥他肯定去找那个什么千手观音,师姐,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冷箜篌苦笑:“这个我也不知,千手观音素来是派下人和我接洽,唉,只怕江湖上连听过她名号的人也没有几个。”

苏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狠狠道:“好在我下手快,先把这劳什子偷了过来。”

他的手里,正是昨日沈东篱拿出过的那张黄绢,上面的千手观音历历如生,栩栩动人。

沈南枝凑过头,又失望地扭过头去:“这有什么用!”

苏旷诡笑起来:“这在你眼里或许没用,但是在一个优秀的捕快眼里,却是大大的有用了。”

他将绢画铺在桌面上,指点:“先看这绢——这绢——”

冷箜篌见他神色大变,好像想起了什么极为紧要的东西,忙问:“这绢怎么了?”

苏旷勉强笑笑:“啊,这绢是很平常的绢,咳咳,很普通,很普通。”他定了定神,才接着说:“看这个色泽,这画至少画了五年,但是绢上并没有沈菊花的香气,看来沈菊花到手时间也不长。”

沈南枝呸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

苏旷凝神:“但是这幅画的用色就比较奇怪了,你来看,土红,金蓝,还有少许的铜绿色,下颔腰肘多用烟灰晕染,似是铁线勾勒……”

冷箜篌点头:“南枝或许不明白,我常年住在西北,这种画法却是熟悉的,这是壁画,敦煌一带最多。”

苏旷道:“不错,再有,千手观音大家都是见过的,可还记得有多少手臂?”

沈南枝想了想:“观音有千手千眼,普渡众生,应该是四十二条手臂,两条主臂之外,还有四十条,嗯,佛门三界有二十五有之说,每有之中四十条手臂,正是大千的数目。可是这幅画里……足足有六十六条手臂,而且这手臂,嗯,很奇怪。”

苏旷拍手:“沈姑娘果然聪明,你看,左边每条手臂都和右边有个对应,但是手臂的姿势却不是观音的——若是观音的,大士也断断无法坐在这莲台上了。”

沈南枝奇道:“不错,这手臂的姿势和观音的端坐显然不是一体,但是这个……”

苏旷缓缓道:“沈姑娘试着学上一学,就明白了。”

沈南枝缓缓举起双手,一一照作,只觉得按照那画上的姿势,整个手臂腰肢都柔软起来,似乎要凌空飞舞,她忽然叫道:“这是舞姿的手势!这这这,这是六十四个女子在跳舞!”

冷箜篌摇摇头:“这不是普通的女子起舞……南枝,这是飞天。”

不知为什么,沈南枝只觉得这幅画越看越是阴寒,那低头的观音只露出一对眼睛,眸子里说不出的怨毒阴狠,似乎要缓缓地抬起头来。

阴冷的女子,飞天的手臂,观音的莲座……好在还是绢帛上的画,如果真是壁画,不知一眼看过去是什么感觉。

沈南枝倒吸一口冷气:“苏旷,你还看出什么了?”

苏旷若有所思:“观音有千手千眼,但是她的手上,捏得并不是眼睛——”

姐妹俩一起低头去看,但是那画幅不过径尺,已经极是繁密细腻,哪里还看得清观音手里所捏何物?

沈南枝跺脚:“嘿,谁和你玩这种无聊游戏,我们又不是在破案子,你倒是说说,观音拿了什么?”

苏旷刚要脱口而出,却欲言又止:“我们到了敦煌,自然能看见。”

沈南枝知道他心中有话,也不追问,只道:“你确定哥哥去了敦煌?”

苏旷点头:“是,这样的飞天和观音,单个来看还有可能在别处,但若是一起出现,天下只有敦煌。”

那幅画看久了,人心里极不舒服,苏旷勉强笑笑,抬起头来,正撞上冷箜篌的目光,深邃悠远,似乎看见了什么。

第二卷?平生肝胆 第三章 须行故道,谁人定风波

更新时间:2007-12-22 2:30:08 本章字数:7928

古道熏风骏马,一路驰骋,此处便是天涯。

“师姐,你在楼里太久,马背上怕是呆不惯了吧?”沈南枝一马当先,身形随着马背奔波起伏,连笑声也没的大了几分,南疆女子特有的酥甜糯软的嗓音,被和风一扬,听得人从耳道到心窝都醉了三分。

“好一个美人上马马不支。”苏旷偷笑。

“姓苏的无赖,我一听你那跑江湖的腔调,就知道没一句好话。”沈南枝笑吟吟地回头:“你又在编排我什么?”

苏旷连忙正色:“我说,道路崎岖,沈姑娘理应节省马力。”

冷箜篌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一对活宝倒是天生的绝配,只是可惜了……她眼珠一转:“小苏,眼看渐近敦煌,你说,沈东篱一门心思地避开咱们,怎么寻他?”

苏旷扬眉,策缰,微笑:“放心,沈菊花这样的角色,我再找不到他,从此之后就把苏字倒过来写。”

苏旷没有说错,道路果然越来越是难走,干透皲裂的土地被驼马踏碎,又在烈日下坚硬如铁,渐渐有了戈壁砂土寸步难行的架式,行至艰难,不得不下马缓行,两个姑娘穿的都是轻底薄靴,没走多远,脚底已磨出水泡,尤其是沈南枝,早就叫苦连天。太阳一分分移至正中,火辣辣的,几乎要汲干人身子里每一滴水分,沙尘弥漫中,远方小镇的轮廓渐渐露出,待得三骑一路驶近,“阳关客栈”四个大字就赫然在目了。

阳关客栈是敦煌方圆百里最大的客栈,黑漆漆的招牌据说已经挂了百年,烫金早已剥落殆尽。三人还没走近,驼马溺溲的臭气就扑鼻而来,夹裹在晌午的油烟气和劣酒特有的香气里,让两位姑娘眉头当时就是一皱。

苏旷昔年办案也曾到过此地,阳关客栈也盘桓过数次,看见冷沈二人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当先跳下马,对着店门口照料往来客人马匹的汉子招呼:“老贺,给腾间雅座出来。”

那汉子正牵马要拴,一见苏旷,先是愣了愣,旋即大呼小叫开来:“小苏!嗬呦——你可有日子没到了,找到老婆没有?”

苏旷笑眯眯没了正形:“喏,咱不带就算了,要带就带俩。”

那汉子实实在在地瞅了两个姑娘一回,用人人听得见的耳语大声说道:“那个胖的好——瞧这腰,啧啧,这屁股,准能生个大胖儿子。”

沈南枝早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却见苏旷依然搂着那个脏兮兮的男人一脸严肃:“老贺,我这俩老婆都是南边娇滴滴的女人,爱清净——你帮衬着照顾点,我去去就回来,晚上请兄弟们喝酒,啊,人都给我招呼齐喽。”说着,已经一溜烟跑得没踪没影,姓贺的男人不知就里,只顾殷勤地朝里招呼:“请请请,小苏跟咱可是过了命的交情,你们来这就跟回家似的。嘿?你们俩怎么着啦?不高兴?小苏这人就是穷了点,不过人没话说,跟了他可有的享福咧。”

阳关客栈的马栏就在大门前,腌臜得紧,沈南枝和冷箜篌踏着一地污物,一路皱紧眉头走进一楼大间,那大厅是结结实实的巨木撑起,足足可以容纳百十人一起用餐,沈冷二人一走进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男人们眼睛立即直了——这风沙之地,哪里见过这样俏生生水灵灵的丫头?离的最近一桌合坐七八条汉子,当中一人禁不起伙伴撺掇,捧着酒碗就向两个姑娘走了过来。

沈南枝正要发难,老贺已经虎着脸挡架:“这位爷,喝您的酒,这两位姑娘是咱阳关的娘家人,吃不住您老一惊一吓的。”

这话一出口,本来直刷刷朝着二人打量的目光收回了七八成,那个起身敬酒的汉子也讪讪笑着退了回去,这敦煌本是西方的要塞,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谁也不愿意得罪了地头蛇,平白的下次不好往来。店大欺客,也有店大欺客的道理。

踩着厚木台阶一级级上楼,鞋底的灰尘就这么落进底下增桌的茶饭里,那些汉子浑不以为意,依旧大吃大喝十分豪迈,都是远行人,本也没什么讲究。沈南枝看在眼里,将大小姐的娇气收敛了三分。再看二楼上,稀稀落落并无多少客人,一来是雅座价钱贵了不止一倍,二来但凡打尖住店的,总愿意在人群里听听杂闻趣事,探听下道上消息——是以临窗一桌只有个白衣文士,喝得酩酊大醉,长袖拖在油污之中,一只手兀自持着竹筷敲着酒杯,酒杯已被敲倒,笃笃笃的,声音很是难听,只听那文士长腔短调地嘟哝着:“老退何曾说着官,今朝放罪上恩宽:便支香火真祠俸,更缀文书旧殿班。扶病脚,洗衰颜,快从老病借衣冠。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

冷箜篌噗哧一笑,这样的人物几乎是西北酒楼的标志性风景,多半穿件不灰不白的衣裳,脸上作些悲愤疏狂的神态,嘴里哼唧些太白稼轩的句子,有气无量,三杯两盏当即醉倒,歌哭叫骂,唯恐旁人不知他不如意——所谓不如意,也无非是功名未就——登天的梯断了,偏又不肯在地上跋涉。这样的人,在朝廷庙堂文人骚客圈里或许还有人一掬同情泪,但是到了真刀实枪的江湖,不外乎就是一只不会武功的肥羊而已,恐怕出了阳关客栈,就难保下命来。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肥羊偏偏在这个时候睁开眼,想必美色亦可佐酒,口舌清晰了些:“嘿嘿,两位小娘子……环肥燕瘦,纤秾适宜,妙!妙!妙!”

沈南枝今天被苏旷占足便宜也就罢了,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醉鬼居然也敢占她便宜,叉着腰就骂道:“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你爹妈没教过你?”

“粗鄙!”肥羊鄙视地扫了她一眼:“德容工言无一俱全,远不如那边小娘子文静贤淑。”

冷箜篌冷笑一声,右手急挥处,桌子上的一双碗筷已经向着那文士口中打去,破空呜呜有声。沈南枝本来气得面红耳赤,一见师姐动手,反而伸手将碗筷抄下,愕然道:“师姐,他不会武功。”

冷箜篌奇道:“咦?”咦——沈南枝昔日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

沈南枝却自然而然:“苏旷说,闯荡江湖,我行我素恃武而骄难免被人瞧得低了,远不如胸怀磊落宽以待人的好——这人喝多啦,他嘴里不干净,我骂他两句也就算了,师姐何苦要他的性命?”

冷箜篌抿嘴一笑:“苏旷苏旷,你四德无一俱全,三从倒学得不错。”

“师姐!”沈南枝脸蛋通红,偏又正色道:“人生在世,总要从善如流,苏旷言之有理,我便是要听。”

“沈小姐背后也会夸人,难得啊难得。”楼梯上,苏旷拾级而上,连连拱手:“岂敢岂敢。”

他自顾自走到那文士身边,拉起他衣袖:“兄台,衣衫污了,早早回去休息吧。”说着,将他拖在油水中的衣袖撕了下来,对老贺使了个眼色。

老贺翘了翘拇指,强行扶着那文士退下,那文士想必醉得狠了,又大声叫起:“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老贺只是讥笑,沈南枝兀自生气,冷箜篌淡淡的并无言语,苏旷神情却是一动,似乎心有戚戚。

沈南枝急不可待:“姓苏的,我哥哥在哪里?”

“明日午时之前就有消息”,苏旷将桌上黑漆油腻的碗筷着力擦擦,用那不干不净的茶水冲了两过,放在二人面前:“从权吃些,近日怕是就有硬仗要打。”

比砖头还硬的馕饼,分不出颜色的汤水……沈南枝实在难以下咽,大为不满:“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哪来的硬仗?”

苏旷看看左右无人,将适才撕下的一方衣袖展在桌上,袖口上,端端正正印着一个人像,千手招遥,目光妖冶,正是前日里他们见过的千手观音。

苏旷低声道:“我去打听令兄下落,顺手查探千手观音的消息,此人行踪极是神秘,这附近道上兄弟居然没几个听说过她——但是也有桩巧合,近些年来,附近村落常常有男女失踪,女孩儿都不过十三四岁,年轻漂亮;男人么,多半是读过几年书,有些风流才俊的后生。”

沈南枝立即来了兴致:“这倒奇了,男人女人都要掳的,我还真没听说过,苏旷,接着说。”

苏旷点点头:“早几年,旁人还以为那些丫头跟了人私奔,但这样的事情多了,也有眼厉的瞧出不对来。说是行商的队伍在荒漠中曾见过那些失踪男子的尸首——他们,多半是没有腿的。”

苏旷开口依旧是捕快作风,略去一应调查不提,直奔结果,他凝神想了想:“刚才那个文士,正好就是千手观音要找的男人,落单,读过些书,长相么,马马虎虎。也幸亏冷姑娘刚才手下留情,不然我们这条线怕是断了。”

冷箜篌笑笑,只顾吃饭,并不说话。

苏旷却多嘴:“冷姑娘,你久居北地,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什么看法?”

冷箜篌笑道:“我只是生意人,这种追根溯源的事情,哪有什么看法?倒是苏公子,你有什么猜疑,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苏旷却顾左右而言他:“南枝,你和冷姑娘,有许多年没见了罢?”

沈南枝急道:“废话,我跟你说了,若不是因为你的破手,哪里见得到师姐?有什么猜疑你快说,急死人了!”

苏旷缓缓一字字道:“猜疑而已。”

他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眼观鼻鼻观口,沈南枝和他相处日久,知道苏旷这副神态,就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的时候。

沈南枝也是冰雪聪明的人,苏旷如果执意不开口,一是信不过她,二来么……她也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苏旷,你什么都不说,可要害得我疑心生暗鬼啦。”

“你慢慢想,我去找老贺他们喝酒。”苏旷将一个包裹放在桌脚:“仓促间买来,也不知大小是否合适,你们试试吧,晚上警醒些,这里已经是那个人的地界了。”

沈南枝打开包裹,是两双厚实的牛皮长靴,款式大小,竟是合适的很。

她心头一热,叫道:“苏旷,你呢?”

苏旷嘿嘿笑:“晚上和老贺那群狼喝酒,自然不醉不归,两位娘子不用给我留门。”

他脚步轻快,三步两步跳下楼梯,口中拖着长长怪异的调子,依稀是那文士醉中的两句: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

西北一地昼热夜寒,晚来风急。炕上一床薄被,被口乌黑油腻,沈南枝虽然已经发誓几百次宁可冻死也绝不盖这种被子,但拗不过又冷又困,还是乖乖钻进被窝。她探着脑袋,从壁窗向外看去,只觉得苍穹深邃,一天星斗清楚得似乎伸手可及,夜风里蛩声阵阵,似极远,又似极近,浑不知今夕何夕。

沈南枝刚刚翻了个身,只见冷箜篌一双眼睛怔怔地低望,她吃惊道:“师姐也没睡么?”

冷箜篌笑笑:“择席之癖。”

沈南枝索性坐起身来:“正好,师姐,我也睡不着,师姐心里有事?”

冷箜篌目光闪烁不定:“南枝,明天找了沈公子,我们合力劝他离去,此间事情,再也不要管了。”

沈南枝摇摇头:“谈何容易?我哥哥从小就骄傲任性,他认准的事情,绝不会回头。”

冷箜篌望着她:“认准了你,也绝不回头?”

沈南枝咬了咬嘴唇:“师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今天白天苏旷说的你也听见了,千手观音多行不义,滥杀无辜,于情于理,我们到了这一步都决不能回头。至于我和哥哥的事情……容后再议。”

冷箜篌一顿:“南枝,你好像变了。我记得出山的时候,你还是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小姑娘——”

沈南枝嘻嘻笑:“师姐,你也变了,我记得刚刚出山的时候,师姐你是个胸怀天下的女子,但现在——”

冷箜篌接口:“现在畏首畏尾,自私冷漠,是么?”

沈南枝连忙摇头:“那倒不是,可是师姐,你做事的原则似乎比先前退后了许多,千手观音这样的事情,放在先前,你绝不会坐视不理。”

冷箜篌冷冷一笑:“原则?我哪里还有原则?南枝,我老了,女人老了底线是会一步步后退,退到尽头,才发现一无所有。”

沈南枝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师姐,我就说你早该到江湖上走动走动,老是呆在你那个水楼里,早晚会变成千手观音那样的怪物。”

冷箜篌脸色雪白:“你胡说什么!”

沈南枝连忙陪笑:“师姐,你知道我口不择言惯了——”

冷箜篌却翻身而起,一按窗棂,纵身从二楼跃下,急急地回头叮咛:“来了!”

沈南枝一听“来了”,跟着也要往下跳,但脑子立即一片空白——临睡前试穿新鞋,穿完之后东一只西一只也不知扔到哪里,鞋子不见也就罢了,外衣居然也一时之间摸不到手,这黑灯瞎火,哪里找去?沈南枝一急之下,掀起棉被随意一裹,纵身就跳了下去。

身子凌空,沈南枝才暗叫一声不好——远远的一骑白驼飞奔而至,白驼四周,赫然是百丈方圆一朵淡蓝莲花,象沈南枝这样的行家,当然知道这是磷火燃起,而起多半有毒。只是心念刚刚一动,手腕已被牢牢握住,沈南枝回头看去,只见冷箜篌左手牢牢扣住墙缝,正在对她苦笑。

百丈鬼火,任谁也不敢随意涉足的。

沈南枝刚刚松了一口气,又是兜头一大桶冷水泼下,不左不右,不偏不倚,正好把她浇了个透湿。

“是哪个混帐——”沈南枝还没骂完,苏旷凌空跃下,单手将她向上一甩:“看住他!”

沈南枝借力一跃,正跃上隔壁房间,房间里白日的文士酣声大作,睡得好不香甜。

苏旷却踏着棉被,落在地上,那白驼离他已不过数十丈远近。

沈南枝这才看清,白驼四周,还围着八头黑驼,而那张蓝莲花的火网,正在那八头黑驼之间八向扯开,夜幕之中,宛然是一朵巨大的莲台宝座。

“来得好!”苏旷足尖一勾棉被,直冲了上去。

看来苏旷跳下来的时候也急不可耐,右手持的是四方一根门闩,只见他指东打西,森严有度,将一套棍法徐徐施展开来。

“观音千手千眼,普渡众生,何方妖孽胆敢阻拦大士法驾?”白驼上,端坐着白衣大士,厉声一喝,四方黑驼上,无数暗器一起打来。

苏旷嘿嘿一笑,一条门闩挥舞得水滴不透,一上一下暗守太极法度,隐隐间风生水起,起初的暗器钉在门闩之上,后来的暗器反倒被反震之力四方震开,钉钉有声,如暴风疾雨。

第一对黑驼已至苏旷跟前,他左足钩右足发力,连人带着棉被,一起跃在磷火网上,“嘿”的一声暗喝,门闩上暗器一起反弹而出,尽数向一头黑驼身上招呼,那黑驼哀鸣一声跪倒在地,一个翻滚立即没了气息。

莲台由八方串起,一头黑驼倒下,整个方列立即不前,苏旷踩着透湿的棉被顺着磷网向中直冲,嘴里笑道:“我听说吃一块唐僧肉便可以长生不老,大士,你就发发慈悲,舍我一块儿吧!”

“孽障!”白驼上女子手腕一抖,一条银蟒长鞭兜头劈下,寻常长鞭不过九节,她这鞭子却足足有百节之长,沈南枝远远点头,知道那女子真功夫实在不弱,才有这等臂力,将长鞭使得如臂使指,灵动异常。

苏旷门闩迎上,内力中运上缠字诀,存心要把这故弄玄虚的女人拉下驼来。

鞭梢一遇门闩,“蓬”的一震,无数淡蓝火花夹着银针激射而出,此时长鞭离苏旷面门不过二尺,哪里还有闪躲余地。

苏旷一声喝,左足踢起棉被,内力运处,棉被如一张鼓涨的风帆,径自向着长鞭横击而去。高手内力到处,飞花摘叶既可伤人,但是棉被足足有八九尺长,三四尺宽,将这么一个软绵绵不着力的大物横向踢飞,苏旷腿上的功夫,实在骇人。

沈南枝不假思索,伸手将文士身上身下被子褥子一起提起,稍微一卷,向着苏旷直掷过去——苏旷此时身子已在半空,被褥来的好不及时,他右足斜带,又将被子带回足下,稳稳落在磷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