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时有昭(双重生)上一章:第54章
  • 岁时有昭(双重生)下一章:第56章

  这才想起那玉坠子她已经给了他。

  戴了十多年的玉坠子骤然没了,多少有些不习惯。

  等阿娘来了,还得再去挑个新的玉坠子。

  外头的天还暗沉着,容舒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直到天光大亮,廊下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方醒来。

  “竹姑姑,兰萱。”她轻唤了声。

  竹君与兰萱连忙止了话头,进内伺候。

  梳洗停当后,容舒望了眼更漏,居然都快要到巳时了。

  下意识便问道:“殿下可从太庙归来了?”

  竹君从前是在尚仪局就职的,也曾伺候过后宫几位娘娘在元月初一这日祭祖,对太庙那一套流程可谓是烂熟于心。

  于是道:“在太庙祭祖要祭整整一日,从天不亮一直到天黑,到得大慈恩寺的高僧们诵够四十九遍经方能完事。”

  竹君给容舒披上缀了一圈狐毛的大红斗篷,接着道:“殿下离去前特地吩咐奴婢,说姑娘若是想出去走走,便让椎云大人给您安排。今儿长安街十分热闹,摘星楼还请了番邦的彩戏师来演大变活人的戏法。”

  这番邦彩戏师的表演前世容舒便听说过了,不是不想去看的,只那会顾长晋还在养伤,容舒便没去看,而是安排盈月、盈雀去看了。

  二人看完回来后,兴奋极了,手舞足蹈地复述着那彩戏师的表演,连惯来稳重的盈月都忍不住说了两刻钟的话,可见是极精彩的。

  那会顾长晋在松思院里头养伤呢,她怕吵着他了,便搬了张藤椅,坐在廊下听盈月、盈雀说,一听便听了大半个时辰。

  今日顾长晋安排她去摘星楼,多半是为了圆她前世的遗憾。

  容舒又望了眼桌上的两只酒盏。

  前世他在屋子里是不是听见她与盈月二人说的话了?若不然怎会连这么件小事都记着?

  竹君见她不语,便又道:“殿下说姑娘若是今儿不想去看也无妨,总归那彩戏师会在上京逗留两月,届时将那彩戏师请来东宫专门演给姑娘看也不碍事。”

  看戏法这事儿么,图的就是那一屋子的热闹,在东宫看自是没有在摘星楼看热闹。只不过殿下说的话,她得转述到位了,一个字都不能少。

  容舒笑道:“我今儿就不去摘星楼了,正好东宫里的绿腊梅都开了,一会便去采些腊梅枝放屋子里。”

  想也知道,她出去摘星楼一趟要耗费多少人保护她,容舒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冒险给顾长晋添麻烦。

  万一中途出了事,可就不美了。

  竹君见容舒的确是不欲出门,忖了忖,便顺着她的话道:“咱们皇后娘娘也喜欢绿腊梅,宫里也种着一大片腊梅林。”

  听竹君提起戚皇后,容舒垂眸静了须臾,旋即笑着问道:“竹姑姑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

  竹君只当她是好奇宫里的贵人们,爽快应道:“奴婢从前是尚仪局的,三不五时便要去坤宁宫禀告一应杂事。宫中设宴,也要在一旁听候皇后娘娘的命令。”

  一边的兰萱插话道:“竹姑姑就是皇后娘娘指来东宫掌事的呢。”

  容舒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道:“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那自然是顶顶好的人了。”兰萱语带崇敬,道:“后宫里的宫婢宫婆子就没有不喜欢皇后娘娘的,正是因着皇后娘娘大力推动女官制度,又专门开辟了一条宫女升任女官的路,咱们这些宫女在后宫里的地位方得到提升。日后奴婢若是同竹姑姑一般,做了女官,奴婢回去家中也能挺直腰杆了。”

  女官好歹沾着个“官”字呢,与宫女到底是不一样的。

  兰萱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伺候好容舒,日后陪容舒进宫后,能考上个女官当当。

  往常兰萱这般口没遮拦,竹君都要拦一拦,免得言多必失。这会听兰萱夸奖戚皇后,竹君却是半句话都不拦,可见她心中亦是格外尊重戚皇后的。

  容舒仔仔细细地听着兰萱说,又问起了嘉佑帝,道:“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感情可好?”

  “自然是好,圣人去得最多的便是坤宁宫了。”兰萱道:“圣人是明君,极得百姓们爱戴。只不过听宫里的总管大监道,圣人为了朝中之事时常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的,身子——”

  皇帝龙体欠安的话可不能胡说。

  竹君适时打断兰萱,“兰萱,快去给姑娘端早膳来。”

  兰萱也知晓自个儿差点儿便说了不该说的,感激地望了竹君一眼,快步出屋往膳房去了。

  待她出了内殿,竹君这才望着容舒,笑道:“姑娘以后自是会有机会见到皇后娘娘与皇上。”

  就太子殿下对容姑娘的态度,竹君觉着这一日不远了。

  听出竹君的言外之意,容舒只是笑了笑,没应话。

  用完早膳,时辰已经不早了。

  落了一整夜的雪终于停下,容舒去梅林里折腊梅枝,行至一半,远处倏地传来三道悠扬的撞钟声。

  “噹”——

  “噹”——

  “噹”——

  容舒停下步子,往传出钟声的方向望去。

  竹君跟着停下,解释道:“这是太庙传来的钟声,撞完钟,皇上、皇后他们便要入庙祭拜。太子今岁才从民间接回来,皇上定会领着他一个灵牌一个灵牌地祭拜,也算是告慰先祖们,流落民间多年的子孙终于回来认祖归宗了。”

  容舒收回眼,笑“嗯”了声,提着竹篮,继续往梅林去,道:“趁着这会雪停,我们快去采梅枝罢。”

  撞钟声震得庙顶的积雪簌簌飘落。

  太庙里,位于大殿中央那半人高的香炉鼎插满了香,指头般粗壮的香支烧了小半,数十名僧人围着香炉鼎一面儿敲木鱼,一面儿诵经。

  白雾袅袅,木鱼声声。

  顾长晋怀里揣着容舒的手帕,袖口里藏着她昨夜给他的玉佛珠子,在萧家先祖的灵牌前行三跪九叩之礼。

  这一拜便拜了两个多时辰。

  祭拜结束,一行人在侧殿用了素膳,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

  闻溪行在后头,目光不时飘向走在前头的顾长晋。

  嘉佑帝病气缠身,在太庙折腾了一整日,早就面露疲色,汪德海早就备好了轿撵在外头等候,帝后二人一同坐上帝撵回宫。

  刑贵妃望着远去的帝撵,妆容精致的脸渐渐凝了霜。

  这么多年来,坐在那帝撵上的人永远是戚甄。明明戚家已经倒了,后族早就成了个破落户,皇上依旧要给她这份体面。

  她回眸瞥了顺王与顺王妃一眼,冷声道:“随本宫回长信宫。”

  闻溪待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快步上前,轻唤了声:“长晋哥。”

  她今日着了一袭圆领大襟的宝蓝色郡主吉服。

  这颜色十分艳,衣裳穿在她身上,将她眉眼间那点怯懦之气都压下去几分。

  顾长晋很清楚,闻溪萦绕在身上的所有柔弱无害都不过是假象而已。为了逼丁氏现身,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逼入绝境的人,能有多无害?

  目光缓缓扫过垂在她腰间的刻着“清溪”二字的郡主腰牌,他淡声道:“清溪郡主有何事?”

  他的声音十分冷淡,面色也十分冷淡,瞧她就像瞧一个陌生人一般,比幼时还要冷漠。

  闻溪握紧手里的手炉,笑着对许鹂儿道:“我与殿下有些话要说,鹂儿你到前头等我罢。”

  许鹂儿下意识望了顾长晋一眼,旋即点了点头,道:“鹂儿遵命。”说着将手里的斗篷细心披在闻溪身上,往前面一处躲雪的亭子去了。

  顾长晋瞥了眼身侧的内侍,那两名内侍会意,躬身一揖,也跟在许鹂儿身后离去。

  见二人身边终于没了人,闻溪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长晋哥当真要娶容舒?”

  顾长晋淡淡“嗯”了声。

  闻溪问完话后便一瞬不错地盯着顾长晋的脸,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见他毫不迟疑地应是,她轻吸了一口气,又道:“阿娘不喜欢她,你娶她,阿娘会生气的。”

  顾长晋轻笑:“娶她的人是孤,只要孤喜欢她便可,与旁人何干?”

  闻溪怔怔抬眼。

  她知他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喜欢容舒。

  “你这样会惹怒阿娘,也会坏了阿娘的计划。”闻溪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温声劝道:“长晋哥,阿娘为了你殚精竭虑了多年,如今更是……你莫要伤她的心!”

  顾长晋垂下眼皮,望着闻溪道:“你怎知姑母会伤心?闻溪,你说的伤心,是伤的姑母的心,还是你的心?”

  男人的声音渐渐冷下,“孤要娶谁,姑母管不着,你也管不着。你是清溪郡主,皇后才是你阿娘,你该认清你的身份。”

  他这是在袒护……戚皇后?

  闻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阿娘自小对他耳提面命,要他记住启元太子是如何死的,又是谁害死的,还要他立下毒誓亲手为父报仇的。

  现如今他竟像是彻底放下了仇恨。

  他这是要……背叛阿娘?

  怎可如此?

  闻溪望着顾长晋渐行渐远的身影,面色缓缓沉下。

  那厢许鹂儿冲顾长晋福了福身,朝闻溪走来。

  闻溪顷刻间便敛去脸上的阴沉,唇角压出一丝淡笑,道:“我们回坤宁宫,我有事要去寻母后。”

  闻溪是有封号的郡主,自是有她单独的轿撵。方才戚皇后离开前,已经叫人给她备好轿撵。不过片刻功夫,便有几名内侍抬着轿撵过来。

  闻溪回坤宁宫寻戚皇后的事,很快便有人来同顾长晋禀告。

  顾长晋不觉意外,缓缓摩挲着手里的玉佛珠子,道:“盯紧她和朱嬷嬷。”

  闻溪是云华郡主一手教出来的人,她想要做什么,又会如何做,顾长晋很清楚。

  男人望了眼暗沉的天幕,道:“回东宫。”

  也不知晓那姑娘去摘星楼看彩戏没?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往东宫去,到紫宸殿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内殿已然熄灯,外殿倒是留着两盏灯,灯盏中央的白玉瓶上插着两支开得正艳的绿腊梅。

  顾长晋提脚过去,抬手轻轻触碰着挂在枝头上的花瓣。

  这是她折的梅枝,他知晓。

  从前在松思院,她也曾这样给他留过灯。

第100章

  一片嫩黄的花瓣缓缓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檀木桌案。

  殿外隐有人影晃动。

  顾长晋拾起从枝头掉落的花瓣,朝内殿望了眼,提脚出了外殿。

  椎云正在廊下侯着,顾长晋一出来,立马递去半截竹笛,道:“闻溪回去坤宁宫没多久便起了高热,孙院使过来给她施了一个时辰的针方退热,如今皇后娘娘正在偏殿照料她。”

  顾长晋“唔”了声,面无波澜道:“玄策与横平那头如何了?”

  椎云笑道:“盯着呢,那位想跑也跑不了,她敢留在大慈恩寺不过是仗着手里握着梵青大师的把柄。”

  顾长晋颔首:“叫常吉与柳萍做好准备,莫要让朱嬷嬷瞧出破绽。”

  “皇后当真会派朱嬷嬷去鸣鹿院?”椎云道:“属下担心皇后那里会出变故。”

  “她会。若她不派朱嬷嬷去鸣鹿院,又如何能顺着朱嬷嬷找到萧馥,再从萧馥嘴里问出真相?戚皇后了解萧馥,自是明白唯有叫萧馥以为她所谋划的一切都成功了,方会道出真话。”

  顾长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又道:“沈娘子与路捕头到哪儿了?”

  “再过几日便能到顺天了,沈家的商队几乎是日夜不停地赶路,照眼下这脚程,上元之前,定能抵京。”椎云说到这便笑了笑,“沈娘子担心少夫人,柳督公一再同她说少夫人在东宫这安生得很,她还是不放心,非要亲眼见着少夫人方能安心。沈娘子提前抵京的话,少夫人不定要多开心呢。”

  顾长晋勾了下唇角,“先不要同她说,派些人去驿站等着。待得接到人了,再同她说,免得中途出差错,叫她空欢喜了一场。”

  椎云忙答应下来,想起一事,又道:“这几日京中好些人家递来了请帖与拜帖,主子可要应?”

  嘉佑帝对顾长晋的态度臣公们俱都看在眼里,这些人在朝堂浸淫多年,人精一般,都在想方设法地同顾长晋打好关系呢。

  这不,年节一到,拜帖、请帖跟天上飘落的雪花似的,掉了一大摞。

  顾长晋沉吟道:“你派个人到尚书府给老尚书送些药,潘学谅如今可还在老尚书府上?”

  “在呢,不仅潘学谅,潘娘子与廖夫人都在。”椎云叹息一声:“听潘学谅道,老尚书大抵撑不过这个春天了。”

  当初柳元带着潘学谅一行人回来上京时,戚家与二皇子萧誉在渡口设伏,想要灭口。好在柳元几人早就有了防范,虽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危。

  之后仕子舞弊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三法司对外道这是老尚书与潘红枫里应外合,揭露廖绕通敌卖国而设下的局。

  潘学谅自此洗刷了舞弊的罪名。

  他入宫面圣时,嘉佑帝本是准备将嘉佑二十一年的殿试改至来年二月的。

  如此一来,作为会试魁首的潘学谅便能参加殿试,说不得还能金殿传胪,缔造一桩佳话。

  然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潘学谅却恳请皇帝收回他贡士与举人的功名。

  “当初若不是廖绕为了利用草民,将草民的名字添上桂榜,草民至今依旧是秀才。”潘学谅正色道:“既如此,草民不该也不应占着贡士或举人的功名参加明年的殿试。”

  潘红枫在四方岛忍辱多年,此番剿寇能大获全胜,她可谓是居功甚伟。潘学谅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立下的功劳自是会泽披到潘学谅身上。

  来年二月的殿试,潘学谅定是三鼎元之一。

  这是多少读书人的追求,一条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云路铺到脚下了,潘学谅却选择了放弃,叫人扼腕之余又心生钦佩。

  嘉佑帝问他:“你可知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兴许一辈子都不能再有金殿传胪的机会?”

  “草民知晓。”潘学谅坦诚道:“只草民也知晓,便是不能杏榜留名,草民依旧能为大胤出力,为百姓谋福,就如同阿娘一般。”

  “还真叫顾卿猜对了,便如你所愿。”嘉佑帝笑道:“朕叫林卿在国子监给你留了个位置,明年开春你便到国子监当监生,朕在金銮殿等你。”

  潘学谅怔然,听嘉佑帝这话,顾大人竟是猜到了他回京后,会舍弃秋试与会试的成绩。

  “顾卿曾同朕道,他日潘学谅若为官,定会是个好官。”嘉佑帝道:“朕不忍你蹉跎岁月,想让你早日造福一方百姓,方举荐你到国子监就学,你不必惶恐,这本是你应得的。”

  国子监祭酒乃老尚书学生,老尚书对潘学谅有愧,潘学谅去国子监可比他回去岭山书院要前程敞亮得多。

  潘学谅心知这事儿多半是老尚书的安排。

  果然,待得老尚书离开大理寺狱,老尚书便派人将他与潘红枫接去了尚书府,正式将他收做学生。

  潘学谅说老尚书撑不过春天,他却不知,老尚书这一世已是比前世多活了数月,前世老尚书死在了大理寺狱,连嘉佑二十二年都没等来。

  坤宁宫今夜灯火达旦。

  戚皇后一整夜不曾阖眼,怕嘉佑帝陪她一同熬夜,索性便叫人将嘉佑帝送回了乾清宫。

  闻溪半夜醒来,瞥见坐在床头细心照料着她的戚皇后,心中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她幼时生病时,阿娘虽也会来看她,但至多坐半盏茶的功夫便会离去,都是清月与安嬷嬷照看她的。

  闻溪自小就知道自己没娘,每次问父亲阿娘是谁,父亲总是一脸严厉地同她道:“郡主便是你娘,日后不得再问!”

  后来她和清月找安嬷嬷旁敲侧击,方知晓当初阿娘想要一个孩子,便安排父亲与自小伺候她的一名婢女生了个孩子。

  那婢女姓闻,生下孩子没多久后便去世了,闻溪就是随了她的姓。

  只哪个小孩儿不希望自己既有娘又有爹呢?

  闻溪不曾见过生她的人,又自小养在萧馥膝下,自然而然地就把萧馥当做她娘看待。

  阿娘说想要个父亲的孩子,父亲便当真与人生了个孩子给她养,可见他们二人是情投意合。不过是因着阿娘久病缠身,生不得孩子,这才借了旁人的肚子。

  知晓她喜欢长晋哥,阿娘也不拦她,还同她道,待得日后长晋哥大事成了,便叫长晋哥给她一个名分。

  闻溪一直等着这一日。

  思忖间,额间忽然一凉,原来是戚皇后绞了一条湿帕子覆在她额上。

  “孙院使道你这是吹了风沾了雪,这才起高热。这几日你便在偏殿好生养着,哪儿都不能去。”戚皇后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闻溪默默垂下眼。

  阿娘与安嬷嬷厌恶戚皇后,她自小耳濡目染的,对戚皇后自也喜欢不起来。然住在坤宁宫的这些时日,戚皇后待她实在是太好了,原先的不喜不知不觉间消弭于无形。

  有时候甚至会想,这才是真正的母亲罢。

  孩子生病了会着急、会彻夜不眠地照料,给她一片遮风挡雨的屋瓦。

  长晋哥说她应当认清楚自己的本分。

  可她不是戚皇后的女儿,入宫也是为了要害她,她不能真就沉迷在这镜花水月般的温情里。

  闻溪这会又想起了她故意将自己弄出一身高热的原因来。

  “不好,母后,我很害怕。”她眼眶泛了红,被戚皇后握住的手轻轻发抖。

  “这是被梦魇住了?”戚皇后注视着她,安抚道:“莫怕,母后在这。”

  闻溪却抖得越发厉害了,泪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从眼里坠落,瞧着格外惹人怜惜。

  “我怕她,母后,我怕她。”她恐惧地道:“自从长晋哥与她交换庚帖后,我便开始日日陷入梦魇。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下定决心离开梧桐巷。从前容家老太太便是被她克断了腿,前些时日,她去了侯府后,老太太甚至中了风。那些人说得对,任何老弱之人都不能叫她挨近,若不然会出事的!”

  仿佛中了邪一般,说到末尾,她的面孔扭曲,声音也渐渐拔高拔尖,带了丝渗人的凄厉。

  却偏偏能叫人听明白她说的是谁。

  老弱之人?

  这皇宫里体弱多病的可不只有她,还有龙体一直欠安的嘉佑帝。

  嘉佑帝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但戚皇后信。

  她本就不喜太子求娶那姑娘,这样一遭话下来,因着对女儿的愧疚以及对夫君的担忧,她会如何做?

  戚皇后面色凝重,望着闻溪惊惧之极的模样,似是想到什么,眉梢越蹙越紧。

  半晌,她抱住闻溪,温柔地拍着闻溪因恐惧而抖动的肩背,道:“莫怕,母后不会让你出事的。”

  柔声安抚了半个时辰,方叫闻溪阖眼睡下。

  出了偏殿,戚皇后派人去了请梵青大师。

  接下来几日,闻溪的状况一日比一日糟糕,不仅说胡话,还开始自伤。连梵青大师都道,这是招了邪祟。

  大年初八那夜,戚皇后喊来了朱嬷嬷,将手里一个半掌大的药瓶子递与她,道:“嬷嬷明儿一早便启程去大慈恩寺,中途寻个机会转道鸣鹿院,将这药下在那姑娘的吃食里。”

  朱嬷嬷知晓里头装的是何药。

  这是戚皇后在太原府时,悄悄派人去蜀地寻的秘药。

  说是秘药,实则是蜀人养的药蛊,蛊虫入体后,人的脉息便会弱下,成为假死人。

  朱嬷嬷用余光打量着戚皇后的神色,见她不住地揉着眉心,方接下那药瓶子,道:“老奴遵命,只是那姑娘吃下这药后,也只能假死三日,娘娘何不用旁的药?唯有斩草除根,方不会有后顾之忧。”

  戚皇后叹了声:“本宫与她无仇无怨,只要将她送离上京便可,不必赶尽杀绝。待她吃下这药后,本宫自会安排梵青大师在路过鸣鹿山时,将她带到大慈恩寺去,届时会有人送她走。她若不肯走,本宫再用旁的药罢。”

  戚皇后还是个未及笄的少女时,朱嬷嬷便已经在她身边伺候了。戚皇后是怎样的性子,她最是清楚。

  为了不伤及无辜,将这么颗珍贵的秘药用在容舒身上,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若戚皇后送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朱嬷嬷心里头反而要生疑。

  朱嬷嬷应下后,戚皇后又道:“桂嬷嬷伤了腿,此事只能由你去做,旁的人我不放心。记得做得隐秘些,切莫叫太子瞧出端倪了,本宫不想因着这事与太子反目。”

  朱嬷嬷垂眸,掩住眼底的异色,道:“老奴晓得。”

  翌日一早,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了皇城。

  闻溪从昏迷中醒来,身侧坐着的人依旧是戚皇后,她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正慢慢地搅着碗里浓稠如墨般的药液。

  戚皇后扶起她,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入她嘴里。

  “吃完这药,本宫带你去大慈恩寺。”戚皇后拿着帕子擦着她唇上沾着的药汁,缓缓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该看戏去了。”

第101章

  看戏?

  看什么戏?

  闻溪有些疑惑,动了动唇,想问看什么戏,但脑袋昏沉沉的,巨大的倦意席卷而来,眼皮撑了几息终究是没撑住,缓缓阖起,彻底昏睡过去了。

  没一会儿,便见桂嬷嬷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嬷嬷双腿好好的,哪儿还有先头几日断了腿的惨状?

  相比起气定神闲的戚皇后,桂嬷嬷神色要紧张多了。

  瞥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闻溪,她忍不住碎碎道:“娘娘,老奴跟着梵青大师去大慈恩寺便好,您何必亲自涉险?”

  “若萧馥当真在大慈恩寺,本宫自是要会一会她。”戚皇后淡声道:“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也难为她了。”

  桂嬷嬷啐了一口:“从前她还是个姑娘时,老奴便知晓这是个心肠黑的。当初她从凉州回到上京,不得先帝喜欢被送到大慈恩寺,您还曾三番五次去陪她,可她从不曾念过您的好,简直就是只白眼狼!”

  桂嬷嬷骂了两句犹不解恨,想起朱嬷嬷,那股子恨意愈发深了。

  她咬牙切齿道:“娘娘,朱嬷嬷当真是云华郡主的人?”

  戚皇后沉吟了半晌,道:“朱嬷嬷不是萧馥的人,而是启元太子的人。嬷嬷可还记得,当初朱嬷嬷来戚家之前,阿娘曾提过一嘴,朱嬷嬷的姐姐也曾在宫中任职。”

  “怎会不记得?”桂嬷嬷应道:“只老奴记得夫人说在朱嬷嬷入宫前,她那姐姐便已经香消玉殒了?”

  戚皇后“嗯”了声:“她那姐姐六岁时便被父母卖给了一户姓周的人家,只不过周家人在生下自个儿的孩子后,又将她卖入了东宫做绣娘。也算她运道好,入了先皇后的眼,后来成了启元太子的乳母。她死时犹惦记着家中的幼妹,先皇后怜悯她,便找到了她那幼妹,将她接入宫来。”

  桂嬷嬷道:“朱嬷嬷还有亲人在老家呢,谁能知晓她与启元太子的乳母竟还有这一层关系。只她便是再顾念她长姐,再感激启元太子,也不该背叛您!她在宫里的体面都是您给的,这些年,您待她还不够好吗?”

  戚皇后笑道:“嬷嬷莫气,她既是启元太子的人,那自然是恨本宫入骨,与萧馥联手也是意料之事。此事,本宫还欠萧砚一个人情。若不是得他提醒,本宫怎能知晓坤宁宫竟然还藏着萧馥的一枚暗棋。”

  除了朱嬷嬷,还有一人也可能是萧馥的棋子。

  桂嬷嬷望向正在榻上睡着的姑娘,迟疑道:“娘娘,清溪郡主当真不是那孩子?”

  戚皇后闻言便顺着桂嬷嬷的目光,看向闻溪,方才喂她的那碗药里加了迷药,这姑娘十二个时辰内都不会醒来。

  “梵青大师已经同本宫交待,这孩子是萧馥安排在本宫身边的,至于她是不是本宫的孩子,梵青大师亦不知晓。”

  戚皇后目光缓缓扫过闻溪的眉眼,道:“但本宫知晓,她的确不是那孩子。”

  萧砚的话,戚皇后只敢信九分。对闻溪不是那孩子的事,本还有一分存疑的。直到闻溪故意生病,逼着她对容家那姑娘动手,才叫戚皇后看明白了,她果真不是那孩子。

  “既然闻溪不是小公主,为何太子殿下不让孙院使重新验血呢?”桂嬷嬷不明白,“如今她成了清溪郡主,他日皇上知晓真相了,非要追究起来,娘娘与太子岂不是都犯下欺君之罪了?”

  戚皇后沉下眸光。

  萧砚只透露了闻溪是假冒的小公主,却始终不肯说那孩子是谁,俨然是在提防着她一般。

  不仅提防她,也提防着皇上。

  先前她差桂嬷嬷去取药时,萧砚不曾提及过这颗药要用在何人身上。直到从太庙归来,闻溪起高热那夜,方派人到坤宁宫递话,叫她将药用在容家那姑娘身上。

  仿佛早就猜到了闻溪会逼她将容舒送走。

  萧砚要她认下闻溪,并大张旗鼓地册封闻溪为清溪郡主。

  原以为是为了让闻溪、让朱嬷嬷甚至让萧馥相信她中了计,好做一个引鳖入瓮的局。

  但仅仅是如此吗?

  若真如此,他更应该说出那孩子是谁,好叫她放下对他的戒备,尽全力与他合作。

  他不肯说,还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一旦她认下那孩子,那孩子就会有危险,而这危险来自皇宫。

  这也是为何他提防着她,也提防着皇上。

  戚皇后垂眸望着手里的玉佛珠子,良久,她抬起眼望着桂嬷嬷,道:“嬷嬷,去大慈恩寺之前,本宫还要去一个地方。”

  “娘娘想去何处?”

  戚皇后道:“东宫,本宫想去东宫看一眼。”

  方才戚皇后说的那些认不认的话本就将桂嬷嬷说得一头雾水,眼下听到戚皇后说要去东宫便更糊涂了,

  不由得问道:“娘娘去东宫作甚?”

  “本宫要去验证一件事。”戚皇后扯下袖摆,遮住那玉佛手钏,轻声道:“嬷嬷在这盯着,本宫去趟乾清宫。”

  大胤官员的年假一放便放一旬半,过了上元节方需要上值。

  上元节那日,大慈恩寺的僧侣还要在太庙再做一场大法事。梵青大师作为大胤国寺的住持,自是要在太庙守至上元节的法事结束。

  乾清宫里,戚皇后以闻溪中了邪祟为由,同嘉佑帝提出要梵青大师跟她一同去大慈恩寺。

  “那孩子从太庙回来后始终不见好,臣妾只能亲自带她到大慈恩寺去邪祟。”戚皇后忧心忡忡道:“梵青大师佛法最是高深,有他陪着,臣妾也能安心些。”

  闻溪中邪祟这事,嘉佑帝早几日便听说了,也亲自去看了。

  他一贯来不信这些,但戚皇后执意要去,他便也由着她去,“唔”了声,道:“叫孙院使跟着。”

  戚皇后却不肯,“皇上的身子惯来是孙院使调养的,他可不能离开宫里。”

  嘉佑帝一顿,看了戚皇后一眼,道:“那便让孙院使的孙子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