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宇靠在榆树干上,忽然间,榆树叶子,在晨雾里籁籁落下,如被狂风所摧。

这一战极短。

晨雾中剑光暴闪,刺向蓝袍人。

蓝袍人双袖激扬,“远扬神功”使他四周三尺内犹如铜墙铁壁,剑刺不入。

青衫人的内功,无法将剑刺进无形的雾墙。

内力反激,“崩”地一声,剑折为二。

剑尖飞出,半空中为密集遍布的劲道所袭击,粉碎为剑,溅喷四射。

在内力激碎剑尖首段刹那,原来抵挡剑势的地方便有了缝隙,青衫人断剑仍是剑,刺入蓝袍人胸胁。

蓝袍人双掌也击在青衫人胸前。

青衫人藉轻功之势倒翻,卸去一半掌力,落于丈外。

蓝袍人掌击强敌,使对方剑入胸胁不及二寸,但已刺断一条胸骨。

交手是一招。

两人分开。

地上多了一路血迹,血迹尽头是嘴角溢血的青衫人。

蓝袍人右胸嵌着一把断剑。

殷乘风重伤。

蓝元山也受了重创。

两人一时之间,只能狠狠的瞪着对方,也不知道是佩服?是憎恨?是仇视?是激赏?还是忍痛喘息:总之两人一时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但是有一人正在剧烈的发着抖,不是决斗的蓝元山,也不是受伤的殷乘风。

而是周白宇。

他颤抖得如此厉害,以致榆树上的叶子,仍是被他震得不住籁籁的落下叶子来。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周白宇身经百战,历过生也度过死,什么战役未曾见过,而他所惧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所畏惧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脑里陡生的念头!

西镇蓝元山和南寨殷乘风都受了重伤,这是一个杀了他们的绝好时机!这两个是北城前程的头号阻碍,杀了他们,他就可以雪败耻,可以名扬天下、吐气扬眉,舞阳城就可以高踞首榜,甚至可以并吞青天寨、伏犀镇二大实力,而且,就算杀了他们,也可以说是比武误杀,甚至可以推倭是蓝元山殷乘风二人互拼身亡,与自己无关。

这是雪辱扬名,永绝后患的绝好时机,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要不要动手?他能不能下手?

他脑中一直响着这个念头,声音愈来愈大,几乎刺破他的耳膜,使他双膝无力的跪了下来,差点要哭出来了。

他毕竟是正道中人,虽然得志甚早,但从未做过卑鄙龌龊的小人所为,像刚才的这种阴谋,在他一生里,只是第一次在脑海里出现,那是因为他觉得原本可以略胜蓝元山而他却败在一笔糊涂账里,而眼前分明这两人虽平分秋色,但实都非他之敌,这点不服的冤屈,以及歉疚的羞愧,使他萌了杀意。

杀意比殷乘风对蓝元山或蓝元山对殷乘风的还浓烈。

只是殷乘风与蓝元山都未曾感觉出来。

要不要下手?敢不敢下手?

周白宇的心里一直绝望的厉呼着。

幸而蓝元山这时已开口讲话。

这一句话打破了气氛,其实是救了周白宇,也救了殷乘风,更救了他自己。

“我们,平手。”蓝元山这样说。

“明天,”殷乘风强忍痛楚,事实上,他眼里只看见乳色的雾,看不清晨雾中的蓝衫。

“我们再战。”

“何时?”蓝元山的胸骨仍嵌着断剑,好像一支尖椎刺戳着他的神经,蓝元山几乎要大叫出声,却平静地问了这一句话。

“正午。”殷乘风心忖:现在体内被两道裂胸撕心的劲气的绞搓着,只要自己得到数个时辰的调息,就能压下异劲,抑制内伤,重新作战,但蓝元山所受的是外伤直延入胁,定成内创,数日间无法恢复,动手易致流血不止,所以虽不能在此刻再战下去,但下一役却是越快越好。

他既巳决定时日,便补充问了一句:“何地?”

“人止关。”

“人止关”地近青天寨,峭壁悬崖,下临千仞急湍,怪石断崖,旅人至此止步不前,是名“人止关”。

“杆!”

周白宇不再抖嗦。那是因为他发现,这两个敌人虽然仇恨更深,但如果他此际出手,这两人必会联手对付他,两个受伤的好手,仍是可以抵得上一个没有受伤的高手,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故此,他很有理由不去冒这个险。

奇怪的是、当他一想到不必去作卑鄙暗算的时候,全身就不再抖嗦,又气定神逸了起来。

“那么,”只听蓝元山沉声道:“明日正午,人止关前一决雌雄。”其实他心里也在想:殷乘风核了他两掌,虽以绝顶轻功藉力卸力,但受伤必然甚重,月内难以复元,一旦动手,势必因内伤大打折扣,而他只要有机会拔掉断剑、止住流血,凭高深浑厚内力逼住创伤,定可击败殷乘风。

是以他也已不得越早决战越好。

殷乘风转面过去跟周白宇道:“明天,还是劳白宇兄作个仲裁。”

周白宇此际已不颤栗了,用一种疲乏但又出奇平定的声音道:“好的。”

 第二章 关刀溪决死战

 

周白宇回到舞阳城,好像被充军千里一般疲惫。

白欣如不敢惹他。她知道他甚少愁闷发怒,每一时每一刻,他总会为一些新鲜事物而兴高采烈,很少像此刻的一脸刻划大漠风砂般的沧桑神色。这男子一旦刻上愁闷,任谁也抹不去那痕印。

除了等待时间……

白欣如却见窗外一株绯寒樱落了几瓣。

忽听周白宇沉声问:“谢红殿的案子怎么了?”

“谢红殿是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下被人刺死的,她毕竟是女捕头,临死前还在地上血写个‘雨’字。”

“‘雨’字?”

“嗯。下面的字还未来得及写下去,就断了气。”

“是‘雨’字吗?”

“可能是‘雨’字,也可能是‘雨’字开始的字……”

周白宇心头一动。“追命三爷已到了‘翁家口’了吧?”

“到了,黄堡主也来了,黄堡主夫人白花花也要加入我们的组织防卫呢。我就笑说,加入了黄夫人,我们的‘七姑’代号要变成‘八姑,了。你道追命三爷怎么说?他哈哈笑道:

‘不如改成八婆更好。’你听,追命三爷还是武林前辈哪,他多缺德!我们几个姊妹,可笑闹了他一顿——”

白欣如虽是这般说着,却发现周白宇没有望她一眼,只是看着窗外云山缭绕,她不知为什么,只是觉得很伤感。

“连一向少在外头露面的白花花也来了。”周白宇仍然认真地问。

“是啊。”

“有查到什么端倪么?”

“据客店的掌柜说,曾有个女子,来找过谢红殿,两人在房中相谈甚久,那女子,身材婀娜,但蒙着面,两人正在房中叫酒菜上来,看来谢红殿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女子所杀。”

周白宇心中又是一动。

“现在追命三爷正在衙府打探,究竟有没有人知道谢红殿跟谁在翁家口的客栈约见,她到底为了何事到翁家口,以及她正在查办着什么案子。”

“哦。”

“周白宇偷窥正在幽幽望向窗外的未婚妻侧影。那段好清秀的侧影,仿似在云花窗前剪影下来,而那一张恰似鹅蛋的脸,欺霜胜雪的肤色,曾是他所最钟爱的。但是,而今他却不敢与她柔和的眸子对望。

他心里一阵阵绞痛,犹如花落枝头。

白欣如看见那缠绕多情的一抹腰带似的云雾,终于飘离了山腰,悄悄叹了口气,不经意地问:“今天殷寨主和蓝镇主之战如何?”

周白宇突然焦跺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和。”

因为听得出来语音的不悦,白欣如眼前一片雨湿似的模糊,没有再问下去。

沉默了半晌。周白宇问:“追命三爷知不知道我们决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