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冷血和铁手只有苦笑,这冢场至少埋有一万个从古到今的棺枢尸首,有些因泥层变陷之故,早已崩裂出外或深入上层里,要叫他们一具一具的去发掘,只怕非要一两年的时间逗留在这坟地不可。就算真的发坟开棺查明真相,乡民又怎会任人动祖坟?

铁手和冷血自然是无法解决。

但他们肯定了一件事。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了一些重要或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那么在这乱葬岗里,埋的人也不是辨认得出来,除非是在一些特别易认的地方,或在埋藏处做了记号。

真正高明的人不会把重要事物藏在特别隐蔽或特殊的地方,这正如一个聪明人不会把珍珠宝贝藏在床底柜内一般。

而最容易辨认,又不怕混淆,更不易被人发觉的坟堆中的记号只有一个。

墓碑。

人死了都有墓碑,正如人活着都有名字一般。

当然也有人活着连名字都没有,这些人往往死后也没有墓碑。

有些人死了,冢园要做得特别华丽,占地极阔,雄踞峰头,面山临海,墓志铭密密麻麻,大表其人生前功德(当然为求隐恶扬善之故,有过失而不能书),死了还要做鬼霸王。

其实,经过若干年后,他的尸首早从地底下流到那一处无名无姓的荒坟下也难逆料。

很少人会有余暇去逐座的读人墓碑,而今冷血和铁手却连墓志铭都不放过。

因为他们还听郭秋锋说过,郭伤熊死前那一晚的转述中显示,除了他发现棺材的秘密外,他跟三名剑手格斗之后,还似乎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墓碑的秘密。

墓碑是有秘密的。

可是铁手冷血发现不出来。

其时天已大亮。

铁手冷血不仅注意碑文、墓穴、冢彤,甚至也留意碑上的石质--郭伤熊抱无名碑而死,那块石碑上嵌有叫做“闪山云”的一种玉石。

他们更注意到有没有不久前曾抽拔起来过的碑穴,即是查看郭伤熊所抱的石碑是不是来自此地?

结果是:没有这种玉石,而因盗掘、水冲、泥陷等种种原因,留下的碑穴极多,不知新旧,也无法辨识。

铁手和冷血这才明白为何谢自居所说:“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稽查过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有多大的懊丧和多深的失望。

冷血和铁手忙了大半夜,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们真想大声呼喝,把地底里的死人都唤上来为他们解答心中的疑惑。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这样喊出声来。

但的确有人在高呼他们的名字。

“铁二爷!”

“冷四爷!”

叫他们的人喘气咻咻,显然是长途跋涉来找他们的。

来找他们的人是习获。

习获是习家庄的一名精强的壮丁,当日在铁手、冷血第一回初到“习家庄”的时候,就是习获率众阻搁不给他们俩进去的人。

习获一向都是“习家庄”中精明而又忠心的手下。

“习家庄”离“大伯公家场”并不太远、以习获的武功,当然不至如此喘气如牛,除非是遇上相当紧急的事,习获是全力奔驰而来的。

铁手冷血一念及此,立刻迎了上去。

习获牛喘着,从气缝里挤出声音来:“……不不不……不好了……有采花盗……偷偷入……偷入习家庄……掳了小珍姑娘……”

他下面一个“娘”字未说出口,铁手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厉声问:“小珍姑娘怎样了?”

习获杀猪也似的惨叫起来:“好痛啊!”这三个字倒是喊得一气呵成。

铁手这才恍然醒觉放了手,迫急地问:“快说!”

习获结结巴巴地道:“采采……采花盗进……进了来,抓抓了小珍姑姑姑--娘,但是给给给……”

“给什么鬼?”铁手急得似被薪火煎熬一般。

习获一急起来,搔耳摸头,才说得出话来:“给给给……给庄主发觉了,缠……缠住那采采采花盗,在国安阁打打打,不,对……对峙了起起起……”

“现在怎样了?”铁手一喝。

习获给这一喝,倒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

“还在庄里僵持着。”

习家庄自从“碎梦刀”事件后,四大高手包括庄主习笑风,大总管唐失惊,二管家习英鸣,三管事习良晤全死了,“习家庄”人材凋零,习玫红偏又不在,只有一个神志恍惚的习秋崖主持大局,若有高手趁隙而入,习家庄确难抵挡的。

习获兀自道:“二位……快快去,迟了就……就完蛋大吉了。”但是他在艰辛他说着这段话的时候,铁手和冷血,早已不见了。

铁手和冷血是冲入习家庄的。

习家庄在门外的护卫,只来得及看到两团龙卷风也似的魅影,连喝问也来不及,人影已掠入庄内。

亦因这一点,铁手和冷血心里倍感习家庄己没有人材,连防守的力量都不足以应付。

--小珍怎么了?

就在他俩这么想的时候,恰好有人在厉声呼道:“淫贼,滚下来!你放下小珍,我不为难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声音如此凄厉,仿佛有人要割他的胸膛把他的心掏出来一般。

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回道:“你家有钱,钱我可见得多了,谁稀罕?这样美得似揉出水来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叫你那干庸材退出去吧,我只要用一会儿,就还给你,保管死不了!”

反听那厉呼声吼道:“霍玉匙,你这个万恶淫贼,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那轻薄的声音却怪笑道:“人人都是这样骂我,也不想点新鲜点子,我说哪,习少庄主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儿,何尝不图沾染?又何必如此假正经,做戏罢啦!”

只听一声厉啸,这声音愤怒已极。

那轻浮的声音突然一紧。

“你再行前一步,这滴水也似的人儿!就是死美人了。”

习少庄主会不会甘冒奇险走上前走,连他自己也无法得知,因为一只有力的手已搭住了他的肩膊。

“二公子,让我们来。”

那是冷血的手。

习秋崖几乎哭出声来,他一直支撑到现在,各种情切与心焦,几乎已使他崩溃了。

习二庄主习秋崖和一群习家子弟,全在正厅后长巷对开的屋檐,窗根,走道上伏围着,对面阁楼亮窗上有一个人,正探头下来望。

这个人脸白得像涂了一层粉,鼻梁歪斜露骨,刀眉俊秀,满脸笑容。

以情势看来,习家庄的人正与那采花盗在阁楼上下对峙,看情形小珍仍在他手上。

铁手疾快地低声问了一句:“这狗贼叫什么名字?”

习秋崖近乎呻吟地道:“‘千花蝴蝶,霍玉匙。”

铁手仰首揭声叫道:“霍玉匙。”

那白面人笑嘻嘻他说道:“我看见你们又增援二人了,哦,看来还是捕头老大哩。”

铁手大声道:“我们习家庄奈不了你何,你走吧,我们不拦阻你。”

霍玉匙倒是一怔,随即怪笑道:“你们倒算知机,但是,这美人儿我要带走,用过了就还,你叫你家庄主看开点吧。”

习秋崖怒吼道:“狗贼--!”

铁手截道:“好,女的你带走,我们不追究!”他一开口说话,习秋崖只觉一股声浪逼来,使他下面已经启口的话,竞发不出声音来。

霍玉匙又呆了一呆,陡地笑了起来:“有这样好的交易么?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从衙里来的--”

他轻笑两声又道:“我走也可以,但你们要先退开,我可居高临下,望得一清二楚,骗不了的。”

铁手沉声道:“退开也行,但有两个条件。”

霍玉匙笑莱起来:“果然是有条件的,我少爷在顾此地,这彩头是拔定了,有什么条件快说吧,免得少爷我心痒骨软,就地解决!”

习秋崖厉叱道:“你这个猪狗不如--”下面的话又给铁手迫了回去。

“第一,你出去后,此事为习家庄声誉,不能外传。”

霍玉匙愣了一愣,笑着说:“习家庄若成全我这一件美事,叫我做奴做仆三年五载也愿意,这姑娘实在太美了,我明知习家庄龙潭虎穴也来了,本就没有活出去的心,要我不张扬,容易至极,你放心,这决不会有损习家清誉。”

他随后又补充一句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闲话一句。”

此人在此情此景,居然自诩豪气,以大丈夫自居,也算罕见罕闻。

霍玉匙又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显然是见习家庄有意放人,态度也不那么嚣狂了。

铁手忽骂道:“霍玉匙,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霍玉匙倒是给他骂得愣了一愣,道:“什么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