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那么想着的时候,钉凿声又传入耳际来。
这次决不可能听错。
是铁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
三更天,居然有人在坟场里钉棺材,真是见鬼了。
郭伤熊很快的就暗自下了一个定论:如果正常和正当的葬礼,不可能在这半夜三更进行,除非不是葬礼,否则,就算是埋葬也是见不得光的死尸。
一想到这点,郭伤熊左手还提着米酒烧饼,但右手已按着刀柄,身形已没入墓堆之中。
他没有发出吆喝,擒贼擒王,抓盗抓赃,他决定要潜身过去看个究竟。
他闪身过去的时候,钉棺之声还一下一下地传来,但等到他逼近发出声音处不到一丈之遥时,声音倏然而止。
郭伤熊一皱眉头,静夜里,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
隔了一会,云层渐去,月光稍微膝亮了一些,使得郭伤熊运足目力看去,在雾气氛氢中可以看到隐隐约约一些事物。
这时虫鸣、蝉鸣、蛙鸣,甚至猫头鹰的叫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自从深夜里那刺耳的钉棺声寂灭后,几乎静到了极点,如今突然间虫豸齐鸣,倒令郭伤熊微微吃了一惊。
他又小心翼翼地潜近五六尺,已可以看见地上被掘起的黄土,三四副棺材,铲子,泥锹……但没有人!
--半夜三更,是谁挖起这些棺材,要做什么?
--如果是人掘起这些棺木的,现在人呢?
郭伤熊目光所及,尽是紊乱的荒坟,幽冷的寒雾,远处的狼嗥,近处被野狗拖啃出来残缺不全的尸骸,真似一个人间鬼域一般,难道挖坟的不是人,而是……郭伤熊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他打了一个寒噤之际,四周的虫鸣骤然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一道剑光,已刺到郭伤熊眉心!
要不是在剑光之前,虫声忽然灭寂,令郭伤熊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有人欺近”的话,这一剑郭伤熊必然来不及躲过去!
惟是郭伤熊既已生起“有敌来犯”的戒心,他的刀也“呛”然出手。
“叮”,郭伤熊一刀,架住一剑。
对方抽剑,“嗤”地又一剑刺向郭伤熊腹部。
对方抽剑发剑如此之快,就像这一剑,本来就刺向郭伤熊小腹一样!
可是郭伤熊的刀也立刻下沉,“呛”地一声,刀剑又交在一起,发出极灿烂的星花来。
星火激溅的刹那,只不过眨眼间,但郭伤熊就在这眨眼间看见对方青衣,劲装,蒙头蒙脸,双目精光闪闪。
这一连四个印象,已深深镌人郭伤熊脑海里去,在刹那间能把极难认的攻击者形貌记住,是郭伤熊的特长之一,他能在两河之间被誉为“小四大名捕”,实非侥幸。
就在这时,“嗤”地一声急响,背后又响起一道剑风。
这道来剑之迅急,简直比剑风更疾,郭伤熊大叫一声,将左手的烧饼酒瓶,往后撒出,令出剑的人稍稍慢了一下,回刀一架,“叮”地一声,刀剑骸盎击,又溅星花!
这刹那问,郭伤熊也看清楚了来人:跟刚才那个青衫劲装蒙脸夜行人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他心里刚叫苦了一声:见鬼了!背后那人,又“嗤”地一剑刺来!
郭伤熊回刀招架,一面打一面退,他所退的方向,是向他原来左侧的地方退去,是以他左右是敌人,但背后是空旷的地方,这样的退法,是他身经百战而且久经夜战所得来的经验,可以免于腹背受敌。
可是这时“嗤”地一声,背后又一道剑风速至,比前两人所发出的剑势,只有更急!
郭伤熊瞬息之间,变成左、右、后三方俱有强敌!
按理说在左右两面劲敌急攻之下,后面这一剑郭伤熊是万万躲不过去了----如果郭伤熊的外号,不是叫做“一阵风”的话。
可是他就是“一阵风”郭伤熊。
他的武功精华,不是拳头不是刀,而是轻功。
他怪叫一声,拔地而起,冲起一丈三尺,斜飞十七尺,落在一棵枯树桠上。
那三人三剑击空,“叮叮叮”三把剑尖抵在一起,借剑尖互触之力三人齐向后一翻,迅速没入黑暗之中,碑石之后。
郭伤熊独脚立在枯桠之上,久久不敢下来,他在心里寻思:要是对手三人,再联手攻击,自己是不是抵挡得住?如果对方不止三人呢?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武功如此诡异剑法如此迅急?
他忽然想到传说中有十二个人……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随后又想:不会的,那是十二个人,不是三个人啊。
--幸好是三个人!
隔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郭伤熊心里又骂了一声:见鬼!试探着问:“喂,朋友!”但幽荡荡,静悄悄的,并无人相应。
郭伤熊又沉住气,等了好一会,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见鬼”,终于大声叫:“喂,朋友,别躲藏了--”
但深夜里没有半声回应,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对着荒坟说话一般。
郭伤熊忍不住大声喝:“喂,朋友,有种的别躲躲藏藏,滚出来吧!”这时天已快亮了,远处传来鸡啼声,郭伤熊这才知道,敌人大概已经走了,这使他感觉到又轻松,又沮丧。
轻松的当然是大敌已退,自己已无生命之虞,沮丧的是他身为两河大捕头“一阵风”,今个儿却真的站在枝头吹了一夜寒风,连对手是什么模样儿半夜钉棺盖是干什么来着也摸不着边儿。
他这个大捕头,可还有颜面么?
但他的眼睛又在晨雾中亮了起来。
他以一只狸猫一般轻盈的步履下了枯树,仔细得像一只老鼠在拖一只鸡蛋一般小心翼翼,但观察那被挖掘过的坑洞,还有棺里棺外。
然后他眼睛更亮了。
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从他嘴角露出来的笑意,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所发现的能令他极其满意的。
是以他正准备离去。
他绕着墓地走了一小段路,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他一面走着,一面留意着墓碑后有没有匿伏着敌人,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的步伐顿住了。
他的眼光,一直留在一座墓碑上,那墓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眼睛像苍蝇陷在蛛网上一般,被强烈的吸引着,以致一时无法把目光收回来。
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吸这口气的时候,眼神更亮了--无疑他是可以藉着一点晨曦,看清楚碑上的字--
而如果他适才的笑容是表示着满意的话,此刻他的脸容是充满着诧异。
一种发现了重大秘密的诧异。
他又喃喃的说了一声:“见鬼了!”跨出坟场时,他才摆摆手,旋了旋身,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为求自保时已把酒瓶和烧饼扔出去了,所以左手是空着的。
刚才在坟场上的凶险格斗,就似一场梦一般。
但对于“一阵风”郭伤熊的发现而言,这绝对不是一场梦。
他一回到家,兴高采烈的把他的侄儿摇醒,要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听;但他的侄儿虽然也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但就是因为他是这一带的名捕,所以他为了办案,已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对他的叔父天未亮就摇醒他的事情,始终惺忪着眼睛,有一半没一半的听着,何况,他叔父又没有带酒和吃的回来,故此更引不起他侄儿的兴趣。
也因为这样的原故,使得郭伤熊光火了,骂道:“你睡你的大头鬼去吧!待我明天破了这个连环巨案,包管你叠高枕头也睡不着!”他没把故事的下半阙,尤其是发现了什么告诉他侄儿,就咋了一口:“见鬼!”回到房里去了。
俟第二天他的捕快侄儿睡醒了之后,到房里一看,郭伤熊已无影无踪,侄儿去问他的弟弟,才知道叔父一大清早就穿着衙差官服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出去了,不知上哪儿去。
侄儿一想,叔父昨晚告诉自己的事,总觉有点儿不安,于是便匆匆洗过脸,赶到县衙府邪去,但打听之下,才知他叔父并没有来过!
以他叔父平常克忠职守,每晨必需依时依候到衙府巡视一趟,安排各路差役的事务,今日却忽然有了改变,显得极不寻常!
所以他立刻去找与他叔父共事的一位好朋友,巡捕都头张大树商议,这时候已近正午时分了,张大树得悉后,也觉得此事颇不寻常,立即分派大大小小的捕快差役去找。
直至傍晚,郭伤熊仍是影踪不见,消息全无,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寻常到了极点!
张大树呈报知府大人俞镇澜,知府大人加派人手,四处寻索,但忙了一整夜,仍一点讯息都没有。
由于郭伤熊在两河一带的功勋业绩,毋庸置喙,乃得河北大名都部署转运使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赏识嘉惠,所以知府俞镇澜即将此事呈报吴铁翼,吴铁翼大为震动,专任通判谢自居协助俞镇澜搜索,惟历三日全无结果。
三天后,张大树陪郭伤熊的侄儿在午时光景步出县衙,或许张大树是看出他愀然不乐的样子,便随便安慰了一句道:“你别担心了,你叔父外号一阵风,谁知道他是不是飞上屋顶去了。”
话未说完,猛见飞檐所投下的影子,轮廓边上多了一个团黑忽忽的事物。
两人疾望一眼,飞身上檐,只见飞彩绘金的瓦檐上,伏着一个人,已死去多时,尸首亦开始腐烂。
这人当然就是郭伤熊。
他的死因很怪,身上无一点伤痕,但由舌至喉,由喉至胃,由胃至肺,全都焦烂了,好像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烧过似的,最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双手还抱着一块墓碑。
那块墓碑无名无姓,只有一块类似“闪山云”一般的翠绿玉石,嵌在墓碑上,有人认得,这块墓碑是“大伯公义家”处的其中一块无名碑。
谢自居和张大树,以及死者郭伤熊的侄子,都先后到“大伯公义家”查过,可是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这件案子,也成了众说纷坛的无头公案。
二
把这件案子发生的前后过程,告诉铁手和冷血的,不是别人,正是郭伤熊的侄子。
而郭伤熊的侄子,也是名列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的郭秋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跟他叔父郭伤熊一样,都是轻功极高的六扇门好手。
郭秋锋把这件案子始未告诉铁手和冷血的时候,并不是要他们俩去插手这件事,因为那时候冷血正在他的家养伤,而铁手、冷血二人也正为了两河八大家的灭门惨祸大费脑筋的时候,而且,郭秋锋坚决认为,他叔父的案件虽迄今为止,并无任何头绪,但郭秋锋仍坚持要亲手破案,为一手抚养他俩兄弟长大成人的叔父报仇。
郭秋锋无疑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年青人,所以铁手冷血虽对他手上的案件有兴趣,但因知郭秋锋倔强个性,便没有插手干涉。
可惜郭秋锋的遭遇可以说是极坏,他因受铁手冷血所托,保护“习家庄”二庄主习秋崖,竟然在戍守台战死。
这时候铁手和冷血也破了八姓灭门的惨案,以及平息了“习家庄”夺权之乱(详情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一文),铁手和冷血还没有闲下来,便立意要替郭秋锋完成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