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习家庄前,紫花遍地,使得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点缀得像一张精心编制的绿底紫花地毡。
风凉沁人心。草地的未端,小路的尽头,是习家庄的大门口。
大门前有一个人。
这个人佝偻着身子,抽着烟杆,一脸都是笑容,虽然年纪极大,但绝不衰老蹒跚,反而有一股威势。
铁手、冷血沉着脸,走向前,习玫红不明白铁手冷血何以如此冷静淡定,她几乎忍不住用手指住那满脸假笑的老狐狸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见我?”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来,习良晤已经笑嘻嘻地问道:“二少爷,三小姐可好?你们可回来了?”
习玫红倒是被气得愕住了,习秋崖冷哼道:“我们若是不回来,岂不正中你下怀?”
习良晤好像没有听见习秋崖的话,径自笑眯眯地道:“快进去吧,庄主已等你们好久了。”他眯着眼笑嘻嘻径向铁手冷血脸上一溜:“庄主也在等候铁二爷、冷四爷。”
“哦?“铁手沉住气道:“那就有烦三管事引路。”
习良晤一躬身,笑嘻嘻径走在前面。习玫红忍不住想上前去掴他一记巴掌,她身影一动,忽觉手给人握了一握。
那人握了一握,立即放手。
习玫红叫了一声,转头看去,原来是冷血,脸红得似公鸡冠般的冷血。
习秋崖警觉问:“怎么?”
习玫红低声道:“没有。”她也红了耳根,这时铁手已大步跟在习良晤身后,其余的人自然也鱼贯行去。
二
大厅十分宽敞,却放了六十四张椅子,这六十四张椅子,置放的位子,十分不划一,有的朝外,有的朝内,椅座有的向西,有的向东,而椅子的色泽、木质、形状,甚至大小,全都不一,有的甚至有龙彤檀木扶手,有的只是一张圆凳子,连靠背都没有,有的铺陈雕花锦座,像御座一般华贵,有的却已漆木斑剥,还缺了一只椅脚。
这六十四张椅子上,其中有一张,形状甚是奇怪,是实心抽木做的,八卦形的小凳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披头散发,满身脏臭,但双眉插鬓,脸上露出一种沉思的神态,使他整个看去,令人有一种十分温文儒雅的感觉。
这个人盘膝而坐,膝上打横放着一把刀。
这个人铁手冷血已不是第一次看到。
但冷血和铁手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还是被人锁在牢里。
这个人当然就是“习家庄”庄主习笑风,他背后还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架着三四十柄不同形状的单刀。
三
习秋崖一见习笑风,怔了怔,脱口低呼了一声:“大哥——”一面叫,却退后了一小步。
小珍一见习笑风,脸都白了,退到一个人的身后,藏住了大半个身子,随后才知道那人是铁手。
习玫红最开心,叫道:“大哥,你没有疯啦?”
习笑风平静笑笑,目光缓缓地看了铁手一眼,又转到冷血身上看一眼,缓缓地道:“铁大人,冷大人,久仰了。”
铁手微微稽首:“习庄主,不必客气,请直呼铁游夏名字便可。”
习秋崖对脾气古怪的哥哥犹有余悸,不敢说话,习玫红却争着说:“大哥,我们沿途受到刺客的突袭,都是三管事干的好事!”
习笑风脸色一整,道:“胡说,三管事对习家庄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女孩儿家嘴里可别乱说话!”
习玫红被这一喝,委屈得扁起了嘴,几乎要哭出来。在一旁的习良晤却走上前来,作揖一叠声地道:“是,是呀……三小姐可冤枉人了,幸有庄主明鉴。”
习笑风向习玫红叱道:“还不快些向三管家赔不是。”习笑风近年虽脾气古怪,但极少对习玫红疾言厉色过,是以习玫红听了更觉委屈。
习笑风忽然在座椅上挺直了身子,他身子一直,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已到了习玫红、习良晤之间。喝道:“还不道歉?”铁手冷血心知“习家庄”庄主的武功,定有过人之能,却没想到连轻功也那未高,都暗自提防。
习玫红嘟起了嘴:“我——”忽然疾风劲闪,“哎唷”一声,习良晤已倒了下去。
这变化委实太快,众人还未看清局面,习笑风已点了习良晤的穴道。
习笑风道:“其实三管事杀人劫财的事,我早已留心了,只是一直按兵不动,以防会打草惊蛇,现在可把人制住的了。”
习玫红和习秋崖都惊诧他们兄长的清醒。冷血忽道:“只怕习三管事还不是主谋。”习笑风愕了愕:“冷四爷指的是?”
冷血道:“近月内,两河一带一连八门惨祸,是由六个匪首带一干歹徒做出来的。六人之中,岳军、唐炒,已被我们所杀;今日暗算习二少爷的三个凶徒中,黎露雨、吕钟二人,只怕也是那剩下的四名匪首之二,”冷血望定习笑风道:“匪首至少还剩下两人,如果其中之一是习三管事,还有一个是谁?”
习笑风苦笑了一下:“你问我?”
铁手补充道:“我们得悉在江湖上劫财杀人的黎露雨,就是尊夫人……”
习笑风眉一扬,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铁手略一沉吟,道:“尊夫人胁持三小姐,我们……为了救人,把她杀了。”
习笑风一震,问:“她……她……死了?”
铁手冷血暗下戒备,以防他猝起发难,答:“是。”
习笑风骤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后痛快已极,连声道:“好,好,好!”然后又道:“这样的女人,该杀!”
众人一阵错愕。习笑风满眶泪影,抬头道:“你们杀得好,可惜主谋并不是我,我也并不是三个匪首中任何一人。”
习玫红这才看出原来冷血和铁手对她大哥已经生疑,气冲冲地道:“大哥是一方之主,才不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铁手道:“三小姐,我们也同样希望令兄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很多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不过,我们这儿还有一个活口,也许,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什么来。”
冷血接着道:“但是,三管事若有任何意外,不能说话了,就不能说出他的伙伴来了……所以,任何人,包括以一时怒气,诛杀强盗的名义来杀他……就是同谋之一。”
习笑风叹道:“二位不愧是名捕,果然小心过人……你们尽量去问话吧,我可以保证三管事不会出事……”
他的话未说完,地上的习良晤倏地跃起!
铁手、冷血二人,防的是别人对习良晤来杀人灭口,却没想到杀人灭口的是他自己!
习良晤跃起,手五指,飞扣铁手左颈大动脉!
铁手虽然未防习良晤猝起旋袭,但任何人想近他的身,毕竟不是一件易事!
他反手一格,习良晤五指,就扣在他的右手手臂上。
只听“格”的一声,习良晤五指如同电触,疾弹了起来,铁手手臂上的衣服,也似被的焦了一般:现出了五个指头大的洞!
但习良晤的另一只空手,却抓住了小珍的后心。
铁手虎吼一声,振臂欲击,却不敢动,因为习良晤说了一句话:“你再动手,我杀了这女子。”
四
就在铁手发出怒吼的同时,冷血乍觉后脑急风骤至!
冷血急忙一伏的同时,剑已自后刺了出去,由于他这一下反击急极险极,是以剑未拔离腰带,就自后疾刺了出去!
他的剑,一向是没有鞘的。
这时,习玫红跟他对面而立,显然是看清楚了偷袭的人,于是喊出一声尖叫。
但她发出尖叫之时,冷血已背着对方,剑在腰后不离腰带地跟对方过了十七八招,这十七招之内,冷血是完全没有机会回过身来应战,那是因为对方的攻势实在是太急了!
习玫红尖叫完毕之后,震惶莫名地叫了一句:“大哥,你干什么?”
冷血就在习玫红这一声呼叫中,肯定了偷袭他的正是习笑风!
冷血知道偷袭者习笑风之际,又已交手二十余招,在这二十余招内,冷血有后退有前进的,变了七八种不同的剑招,虽然他此刻发剑应敌的位置使得他前进反而等于后退,而后退等于前进,但他始终没有余空在习笑风密集的刀法中回过身来。
铁手和冷血,不但是同僚,而且是同门,他们在闯荡江湖,为民除害的日子里,不知经过了几番生死大难、险恶风波,所以两人相知甚深。
铁手一见冷血被习笑风追击的情形,虽然占于下风,但也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冷血暂时不会有生命之虞。
只要一开始杀不了他,冷血永远能越战越勇,反败为胜。
铁手对冷血永远有信心,就像冷血对他一样有信心。
铁手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比冷血所应付的更为危艰,虽然习良晤的武功只怕比习秋崖好不了多少,根本不能和习笑风相较,但习良晤却操纵了一个人的生死。
一个全不会武功的可怜女子之生死。
小珍的生死。
铁手手心出汗,但脸上微笑如故。
这些年来在江湖上的险死还生大风大浪告诉他:凡是对自己不利的场面,表现得越镇定越有机会把局面扳过来,相反,则是情形会越来越糟。
在江湖上,就算对朋友,也只能以报喜不报忧的态度去应付,何况是敌人;其实纵使是朋友,在诡谲江湖里,也不知会那一天突然变成敌人。
五
铁手微微笑道:“三管事,你好像抓错了人了。这位姑娘并不会武功。”
习良晤愣了一愣,他猝起暗算铁手,因知铁手功力,也未抱着太大的希望,所以他一方面出手攻击铁手,另一方面抓住小珍,的确想藉以胁持铁手,至少,也可以作万一时的护身盾。
铁手这一句话里,使他从第一种作用,退到第二种作用去:小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拿来要胁铁手,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在当时习良晤又不能抓住习玫红或习秋崖,那是因为习笑风的关系。
只要在他骤起动手之际习笑风并不出手,自己孤身一人在两大高手的环视之下,那是极其危险的。
习良晤冷笑道:“铁手,你是捕头,一个官差难道置人命而不顾?”
习良晤这一问,正问中了铁手心中弱点,铁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但在他外表,却一点事情也没有似的,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