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到底出手了么?那一刀到底命中了么?

谁也不知道,整个忘心峰顶静闻针落!

叶风身体轻轻摇晃几下,终于站稳,缓缓抬起头来,竟已是满面泪痕,口中犹是喃喃道:“大好头颅,不过是一刀碎之!”

与此同时,历轻笙仰面朝天重重倒下。

在他的面门上,一道纵横直下的浅红色刀痕由浅至淡、由淡转浓、由浓再深、由深终裂,汩汩血水仿若流泉般喷涌而出!

二、忘心之风

静!

没有人能相信邪道六大宗师中武功最为诡秘的枉死城主历轻笙竟会败给碎空刀叶风。

而且,不是败退,是败亡!

叶风身体轻震,嵌在胸口的指环蓦然飞出,落地叮咚有声。

叶风捂胸、剧咳,连吐出好几口鲜血。祝嫣红再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扶住他。

但见叶风面若淡金,呼吸急促,胸前的伤口流出的尽是黑血!

历轻笙临死前拼力一击,亦几乎击溃了叶风。

幸好,他还活着!

枉死城的人马这才骚动起来,几人冲上前去查看历轻笙的尸身,更多的人则是手执各式兵刃朝叶风冲来,场面混乱不堪!

“住手!”刀王执刀上前,神威凛凛地一声大喝。众人应声止步,刀王秦空几十年的余威,谁敢轻捋?

刀王双目紧盯水知寒:“水总管的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水知寒亦万万料不到叶风竟然能在公平决战中杀死历轻笙,听得刀王问起,方才勉强按下心悸,略微沉思片刻,沉声道:“叶风击败的只是历城主而已!”

刀王一怔,适才水知寒提议是由他出手与叶风公平一战,若是叶风能击败水知寒,将军府的人马立刻下山,从此不找叶风的麻烦。

而水知寒却是先对上了龙腾空,虽是叶风击毙了与水知寒齐名的历轻笙,但水知寒若要这般强词夺理,刀王亦是无法。

好个叶风,奋力推开祝嫣红,站稳身体,目光炯炯盯向水知寒:“既是如此,水总管请下场再战。”

水知寒心中一寒,他自问已是全无战力,谁料想叶风击毙历轻笙后还是如此狠勇!

将军府中除了水知寒地位最高的点江山朗声道:“我愿代水总管与碎空刀一战!”

此时,任谁都看得出叶风现在只是强弩之末,绝计抵不住将军五指中的食指点江山。

刀王脸罩寒霜:“好一个将军府,如此卑鄙的行径也敢在光天化日下说出来么?”

水知寒冷冷一笑:“事既至此,我与叶风之战就此作罢。可无名指无名死在碎空刀下,中指行云生亦遭断腕之痛,食指点江山心怀丧友之痛,要单独挑战碎空刀,在情在理,我亦是无法阻止。”

刀王豪然大笑:“那老夫要先挑上点江山,想来水总管也是无法阻止了?”

水知寒瞳孔骤然收缩:“刀王可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刀王大喝:“我们约好老夫与叶风公平一战以报明将军的一份人情,却不是在这种情形下趁人之危。”

水知寒漠然道:“看来刀王已决意维护叶风了?”

刀王不语,不老刃已擎在手中,望着水知寒,重重点头。

水知寒眼神一冷:“好!将军府众人听着,谁杀了刀王,就可以接上无名的位置。”再望向那个看管沈千千的枉死城弟子:“刀王杀我一个人,便砍去落花宫大小姐的一只手指,手指砍完了砍脚趾,脚趾砍完了斩耳挖鼻…”

将军府的众人齐声应承,更有几人已跃跃欲试,若不是碍着刀王的威名,只怕早已冲了上来。

刀王大怒:“水知寒你还有高手风度吗?”

水知寒大笑:“有刀王毁诺在先,我还要什么风度?”

刀王心口如遭雷炙,他本是重应诺而轻生死之性情中人,此事说起来毕竟是自己理亏。但无论如何亦不能让叶风被将军府的人所害。

刀王一摆不老刃,心中已有计较:“老夫自会给明将军一个交待,不过要想杀死老夫可不容易,却不知水总管能不能活到那一刻!?”

水知寒亦是心中一凛,刀王若是不计生死全力来杀自己,只怕空有这许多将军府与枉死城的高手亦未必抵挡得住。

但水知寒久经大风大浪,如何会被刀王吓住,淡然道:“刀王你尽管试试,我保证你不能近我五步之内!”

刀王长吸一口气,眼望叶风与祝嫣红,但见叶风面上一片沉静,与祝嫣红双手紧握,四目对望,在此生死关头,两人全然放开一切,唯求能再多相聚片刻。

叶风感应到刀王的目光,抬目望来,淡淡一笑:“秦兄不必为我俩生死担心,只须放手杀敌,若是能拉上水知寒陪葬就是最好不过了。”

刀王听到叶风再叫自己一声秦兄,心头一酸,知道叶风早原谅他故意隐瞒雷怒未死之事,更是当他是兄弟,才不会出言求恳他卖友求生。

刀王刚见好友龙腾空之死,再睹叶祝二人的深情,胸中一份血性涌上,仰天哈哈大笑:“好好好!忘情大法竟然教出了至情之人!”转眼看向水知寒:“水知寒你尽管叫人来送死吧,看老夫不老刃可否轻饶!”

水知寒眼见叶、祝两人的神情,心头早明白了七八分,冷笑一声,发令道:“雷夫人务要活擒,送给雷盟主发落。”

祝嫣红听到水知寒叫自己名字,目光扫来,纤纤素手一翻,已将求思剑执在手上,嫣然一笑:“水先生不必如此,我必将随叶公子于地下,你若是有心,便将我的尸骨还给他吧!”

众人眼见祝嫣红双颊赤红,嘴角含笑,眉眼生春,妙目流韵,虽是面上一道丑恶的刀痕犹在,却仍是被初尝的爱情滋味浸润得清妍绝俗、不可方物…

更难得她身为女流,不通武功,看似孱弱娇小,但在刀枪面前娓娓轻言,视生死如无物,更是令人耸然动容。诸人一接上她翩翩飘来的目光,无不自惭形秽,俱都垂下头去。

叶风微微一笑,抬手拂开祝嫣红被风吹乱的秀发,再轻轻取下她手中的求思剑,望着峰下的万丈深渊:“我何忍让这些刀剑来碰你的冰肌玉骨,若是刀王力战不支,我们便跳下去可好?”

祝嫣红笑道:“你可要抱紧我,最好摔做一体,让他们连我们的遗骨也分不开!”

一阵山风劲袭而来,叶风身形一晃,终于紧紧拥住祝嫣红,放声大笑:“嫣红放心,我定会如这般抱紧你的。”

祝嫣红亦是紧紧抱住叶风,相聚数日来,这一刻方才是真正的肌肤相接,不禁心摇意荡,魂飞神驰,喃喃道:“我们跳下去时,必也会有这一场忘心之风…”

众人全都呆住了!

眼见叶风与祝嫣红在此乱军中意态从容,真情流露,执手相拥,毫不避他人眼光,这份孽情虽是有悖世俗,却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沈千千虽是穴道被制,但耳目依然灵便,刚才亲眼目睹从小看自己长大的龙腾空战死,此刻再见到叶祝二人的款款深情,早已忍不住哭成泪人,只觉得若是能和他二人同日而死,也不枉走入红尘这一遭…

刀王虎目中竟然也暗蕴泪光,不由放声长啸,以抒心志。

水知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无比的神色,一时竟不知道是否应该发令动手。

一声叹息,飘飘然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叹息声来得如此突然,来得如此轻柔,却又来得如此深慨,每个人就觉得有人在耳边吹了一口气般,有几个人不由都惊跳起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忽就出现在忘心峰顶上,正在刀王身后二丈处,背向众人,面临险崖,负手望天。

那是一道令人觉得突兀、矛盾的背影。

那道背影立在山崖的最边缘处,出现得那么无由,却又站立得那么自然;有种登高振臂统领三军的狂傲,亦似有种暗夜长灯独行千里的萧索…

忘心峰顶上,风起、地动、云深、雾锁,一切就像一幅仙人手执神来之笔绘下的图画,所有的拼死残杀、血雨腥风在这一刻都变得那般不真实,俱都化为无形。

而那道身影,却似嵌入了这泼墨写意的图画之中,与整个山岭景色浑然一体,无从分割。

劲冽的山风吹起他青白色的长袍、拂动他淡灰色的流苏,在乱风中流漫着、舞摆着,给人的感觉就若昂然立着一个神话中人,直欲随风羽化登仙,飞天而去…

但更令人惊诧莫名是,他那一头垂肩的长长黑发却丝毫不乱,似乎那狂啸着的山风只能吹动他的长袍,却不能将他那头黑发撼动半分!

刀王没有回头,但他已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他身后,脸现惊容。此人无声无息地从众人的虎视中突然出现,这份功力,这份神秘,天下还有谁能办到?

叶风因是侧面而立,眼角已扫见那道背影,不由心中一紧。

他认得这个背影正是那日在五剑山庄后花园中见到的神秘人,而此人的武功之高,就算是刀王只怕也不能敌!

将军府诸人一阵骚乱,早有几个伏身跪下。

水知寒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亦是有些发颤了,拱手一揖:“知寒见过明将军!”

三、敬你一杯血性豪情

明将军!!!

叶风心中一震,这个神秘人果然就是朝庭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高手明宗越,明大将军!

他对此人的身份虽是早有怀疑,此刻得水知寒的证实,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心神骤然失守下,新伤旧恨一并涌上,几乎再吐出一口血来。

明将军没有回头,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仍是端立山崖边,似乎已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云层翻滚、雾霭迷蒙的景色中…

水知寒颇有些迷惑地望着明将军的背影,许是负伤的缘故,忽觉得将军的身影越来越淡,直欲化为山风中、遁入无常间。

事实上所有的人都有一种突兀的感觉,明将军仿佛已溶入那片风景中,不分彼此。如音之余韵,如画之留白。

那道背影就像是一座已站立千年的雕像,百年前存在着,百年后也依然存在着…

整个忘心峰顶再无半分声响。

“留下沈千千,总管这就带人回京吧。”良久后,明将军似威严似平和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水知寒一愣,他的心中纵然对明将军的乍然出现有了千万种的猜想,也万万料不到明将军一开口就是让他回京。

侧目看向左右,众人脸色阴晴不定,皆是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