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震天动地的一声爆响,整个天湖仿佛迸炸开来,所有水浪都朝天倾倒,化做蒙蒙雨丝洒落,但到了半空便被漫漫火光蒸得踪影全无。天湖突然干涸了近半,千万道火光如火蛇乱舞。
众人此时才惊声狂呼,朝着四周溃散狂奔,任由那鼓乐声如何发疯似的狂奏,也不敢再回头望上一眼。
无数红衣人朝着拓拔野狂奔而来,错肩飞掠,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满脸惊怖狂乱,不住地叫道:“赤炎神发怒啦!赤炎神发怒啦!”人流汹涌,朝着四侧山路会集拥簇。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那万千冲天火光,如红龙怒舞,周身突然冷如冰窖,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怖之意袭上心头——赤炎山既然已经开始喷发,难道纤纤已经被投入这火山口中了么?
刹那间惊惧如狂,咽喉仿佛被谁扼住一般。朝后踉跄退了几步,猛地一把揪住错身飞奔的一个红衣汉子,厉声喝问道:“纤纤呢!纤纤在哪里!”
他惊怒恐惧之下,俊脸都已扭曲变形,在这熊熊火光以及绚幻彩光的映衬下,狰狞恐怖如恶魔。那汉子被他单手提在半空,手脚乱舞,骇得面色青白,哭道:“什么纤纤?我不知道!”
拓拔野一愣,喝道:“你们用来做祭礼的那个姑娘呢?现在在哪里?”
那汉子指着那白玉台,颤声道:“在祭台上!在那祭台上!”
拓拔野耳中轰然一声,蓦地一阵狂喜,喃喃道:“还来得及!”将他随手丢开,猛地提气飞掠,御风疾行。心中突然明白,这赤炎山还未真正爆发,之所以冲起这么多火焰,多半和这几千红衣人适才抛入的东西有关。那些东西想来便是用以激发火山岩浆的紫火冰晶。这些火族呆子被烈碧光晟和吴回所骗,投入紫火冰晶还不自知。
人潮汹涌,川流不息。天湖接连不断地迸炸,巨浪冲天,火焰吞吐,渺渺碧水顷刻间化为滔滔火海。尖叫声、哭喊声、爆炸声、水浪声不绝于耳,与那急促密集的鼓乐声嘈杂交织,震得每人直欲发狂。
拓拔野闪电般凌空飞掠,终于跃上了那白玉楼台。数百卫土齐声呼喝,潮水般涌来,刀光戈影,在火光映照下,纷乱刺眼。
拓拔野大吼道:“滚开!”呛然声中,断剑倏地出鞘,“呼”地一声,一道三丈余长的翠绿色的光芒急电横斩。
冲在最前的二十余名卫士只觉眼前绿光耀眼,猛地顿住,然后在那震天杂讯之中听见一声“嗤”地轻响,突然觉得自己腰部一阵冰凉。低头望去,看见自己突然朝上飞起,而自己的下半身却还站在原地。鲜血像那火光一样冲天喷涌,断裂的肠子在半空中悠扬舒张。嘶声狂吼中,温热的鲜血喷溅入他们的眼睛和口中,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
拓拔野怒吼声中,碧光电舞,剑气冲天。惨叫迭声,鲜血激涌飞溅,断头残肢接连不断地高高抛起,落入浪水与火海之中。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只有一个念头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救出纤纤!挡我者死!
血肉飞溅,尸身横舞,火族卫士肝胆欲裂,终于彻底崩溃,狂呼逃散。
此时天湖中火光冲天吞吐,水浪却越来越低。片刻间,偌大的天湖只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干涸的湖底水分迅速蒸发,土地以极快的速度龟裂开来。
四周雪峰上的冰雪急剧融化,滚滚雪水如瀑布一般飞泻,将朝上奔逃的火族兵士毫不留情地冲卷下来。
拓拔野在那狭长的白玉台上狂吼飞奔,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远远地看见那个青铜台,看见青铜台上的那个水晶玉匣;吴回围绕着那玉匣,在熊熊火光中梦魇般地绕行,道道火龙在四周冲天飞舞,艳红色的光芒将白玉台的栏杆映照成淡淡的红色,从他身旁两侧急速后掠。两旁的大汉闭着双眼,满脸惊怖地敲打着巨鼓,乐手们那变调而嘶哑的乐声合着滔滔风声从他耳旁呼啸卷过。
热火与狂风扑面而来,汗水从他额头上滚滚流下。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距离那水晶玉匣越来越近了,他的心狂猛地跳跃着。倏然之间,他的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红色天地瞬间寂然无声。
火光在四周无声地跳跃着,两旁的大汉寂静地奋力敲打巨鼓,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此猛烈,“碰!碰!碰!”一下接着一下急剧撞击着,整个赤炎山仿佛在随着自己心跳的节奏剧烈震动。
突然,两道人影从左右两翼扑闪而来,白光晃动,两道凌冽无匹的真气朝着他电斩而下。就在这时,远处吴回突然飘舞衣袖,朝着那水晶玉匣射出一道眩目红光!
“轰”地一声巨响,那水晶玉匣翻转飞起,在漫天火光中悠扬地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天湖中心那巨大的漩涡落去!
拓拔野惊怒交集,狂吼道:“纤纤!”断剑以轰天炸地之势卷起怒爆碧光,猛然劈斩!
“当”地脆响声中,那两人朝后疾退。拓拔野气血翻涌,硬生生腾空纵跃,不顾一切御气飞掠,眼见那水晶玉匣缓慢而悠扬的翻转,朝着湖心火光一点点坠去,心中惊怖焦狂,几将窒息。
那两人喝道:“哪里走!”交错飞起,白光漫天飞舞,滔滔真气仿佛大网将他周身罩住。
当是时,听见有人叫道:“住手!”一道红影从众人头顶疾掠而过,闪电般直冲吴回而去,白发如银,红须飘飞,正是火神祝融。两条矫龙似的红光从他掌心怒舞飞扬,迤逦穿梭,向那半空翻飞的水晶玉匣卷去。
吴回的阴阳火正尺“呼呼”旋转,蓦地闪起两道迅猛红光,犹如快刀一般朝着祝融的真气带怒斫而出。
“轰”地一声巨响,光芒耀眼,四道红光一齐崩散。
吴回身形闪舞,火正尺卷起千万道赤光,犹如开屏孔雀,翔天凤凰,滔滔真气巨浪澎湃,刹那间将火神祝融呼啸卷缠。
拓拔野惊怒欲狂,周身真气汹涌奔流,瞬息毕集双臂,双手挥剑,吼道:“春雷诀!”青光爆舞,一道翠绿色的气旋从剑锋上陡然飞旋盘舞,轰然脱剑飞出,“呜呜”旋转着破入那二人的白光气网。
“蓬——”几声闷响,那道碧绿气旋在白光中突然爆炸开来!无数碎刀漫天飞舞,鲜血翻飞,那二人惨叫一声,朝着两旁跌飞翻落,掉入漫漫火海之中。
水晶玉匣慢慢地转动,朝着湖心徐徐坠落。在隐没于冲天火焰那一刹那,拓拔野清晰地看见,纤纤安详地躺于水晶玉匣中,俏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在沉睡,做着美梦一般。
突然间,他想起了当年在古浪屿上的无数个夜晚,她侧躺身旁,紧抱着自己甜蜜酣睡,小脸上也满是这样温柔而惬意的笑容。他仿佛听见她格格的笑声,看见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趴在他的身上,大眼一眨一眨地笑道:“拓拔大哥,我又梦见你啦!”
刹那间他仿佛被雷电劈中,嘶声大吼道:“纤纤!”不知从哪里来的超人力量,竟如弩箭一般冲天射起,高高地越过激战中的祝融与吴回,踏空飞翔,朝着湖心不顾一切地飞去。
水晶玉匣在鼓乐声中韵律地转动,慢慢地,慢慢地没入冲天火柱,朝着那纵横六丈的红黑色漩涡悠扬坠落。
热气扑面炙烤,火焰疯狂跳跃,水晶玉匣终于掉入那漩涡之中,瞬间无影无踪。
拓拔野狂吼声中,如矫龙腾空入海,穿越漫天红苗,猛地冲入那深不见底的火山口中!
第五章 火山腹中
四周一片漆黑。烈烟石背靠着冰冷光滑的玄冰铁壁坐着,听着蚩尤在黑暗中怒吼狂呼,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悲凉。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赤炎大牢的密室中将近半个时辰了,蚩尤始终怒狮般地不住狂吼,苗刀飞舞,在黑暗之中焦躁地奋力砍斫,暗室中闪起一道又一道耀眼的绿光。轰然巨响声中,他嘶哑的吼声与浊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一道碧光闪起,她忽然看见蚩尤狂乱惊怒的眼睛,就如同一只陷阱中受伤的困兽,绝望、悲怒而恐惧。
烈烟石心中陡然一震,一向桀骜不驯、骠悍无畏的蚩尤,竟然也会如此恐惧吗?一路行来,屡有困境,但他向来遇挫不馁,在逆境之中更为顽强好胜,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这般失控与无措,竟似乎快要崩溃一般。
那脆弱而悲伤的神情,令她心里一阵悸动,刹那之间泛起汹涌的柔情,直想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
而这时,心突然开始剧烈地抽痛,经脉中的情火迅猛跳跃,那瞬间肆虐蔓延的干渴烧灼的痛楚令她忍不住低声呻吟。蓦地,她想起在沉香木亭中师父所说的话来。
“孩子,为了你,为了火族的神圣尊严,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将你的心永远锁上……”
那一刻,在距离蚩尤二十丈外的沉香木亭中,一颗玛瑙玉锁已将她的心扉紧紧锁闭。那道九尺红墙、二十丈草坡,注定将是她此生此世永远无法超越的距离。从今往后,当她触动心弦,心房跳跃扩张之时,心锁便会紧紧地箍制收缩,让她疼痛得无法呼吸。
她站起身来,扶着冰冷的玄冰铁墙,热泪倏地滑过脸颊。心剧烈地抽疼,赤霞仙子淡淡的言语仿佛犹在耳边回旋。
“有一天,这个心锁会自然消失。你的心将如磐石,不会再有丝毫疼痛,因为那时你已将他完全忘记。”
碧绿的刀光接连闪起,蚩尤的身影如挺拔虬松,稍纵即逝。
有一天,她真的将不能再记起这个少年吗?真的将忘记这短暂而大悲大喜的日子?忘记万丈云层中的刹那牵手?忘记宣山火海中的缠绵温柔?忘记清冷峰上,她张开眼时看到的那张惊喜的笑脸?忘记那酸甜苦辣的痛苦与欢愉?……
她的心剧烈而迅猛地抽疼,但这回不是来自心锁,而是来自她悸动的内心。全身颤抖,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她怎么能将他忘记啊!这第一个肆无忌惮地闯入她心室的男人,桀骜、狂野,甚至连她的心事都没有察觉。是他给她冰封的心带来四月的暖风,给她惊雷,给她暴雨,给她从来没有尝过的咸涩泪水,给她强烈而鲜明的五味。在他之前,她的世界是沉寂的黑白。但是,终有一天她要遗忘眼前的、过去的一切,相逢对面不相识……忽然之间,她倒希望这撕心裂肺的痛楚能永生永世地继续下去。
碧绿的刀芒纵横飞舞,蚩尤嘶哑的吼声在她耳中涸散,麻痒而疼痛。
在这黑暗的斗室之中,她和蚩尤不过咫尺之距,但她为什么觉得这般遥远?仿佛彼此隔着苍茫的大雾;看不见,摸不着。她为了这个狂野的少年,跌宕沉浮,受了这么多的煎熬,然而他却丝毫不知道。
上苍为什么让她系上心锁,又让她与这少年在黑暗中共处一室?但是如果外面的世界当真在片刻之后毁灭,他们注定在这暗室中同生共死,这种结局岂不是要比那心如磐石,相逢不识来得好吗?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嘴角露出苦涩而甜蜜的微笑。
这一刻,她根本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赤炎山是否爆发,赤炎城是否覆没,她只想在这世界毁灭之前,在自己将他遗忘之前,在他的怀中告诉他:自从风怕山万丈云层中指掌交缠的那一刹那,她就毫无保留,彻底地喜欢上了他……
在这黑暗之中,在这瞧不见未来的时刻,她忘记了骄傲,忘记了矜持,双颊滚烫如火烧,心疼痛地跳动,扶着玄冰铁壁,微微颤抖地朝着蚩尤走去。
突然“当”地一声爆响,蚩尤猛地挥刀斩在玄冰铁壁上,火星刺眼飞溅,他朝后跌走两步,恶狠狠地望着那刀痕遍布的铁壁,又猛地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铁壁上,发出一声狼嚎似的绝望怒吼。
苗刀上闪过一道幽碧的青光,照在他狂怒的脸上。一颗泪水从他的眼中倏然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烈烟石蓦地全身僵硬,似乎听见那颗泪水撞击玄冰铁壁时破碎飞溅的声音。
他竟然哭了?
“当啷”一声,苗刀掉在地上。蚩尤愣愣地站着,双眼突然红了,咬着牙,强忍住夺眶的泪水,仿佛忽然失去了周身的力气,靠着铁壁缓缓地坐在地上,低声道:“纤纤……”声音痛楚而又恐惧。
脑中轰然闷响,烈烟石全身大震,呼吸不畅,心猛地撕裂抽疼。原来他是因为那个刁蛮的少女,因为她,才如此失控,如此脆弱。他的泪水,竟也是为她而流的……
烈烟石全身颤抖,泪水汹涌,靠着冰冷的铁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酸楚刀割的裂痛恣意地凌虐,心中空茫、愤怒、痛苦、委屈、妒恨、自嘲、悲苦……犹如沸水一般翻腾着;情火烧灼,泪水刚刚流下,便被滚烫的面颊蒸腾为白汽,倏然消逝。
四周如此黑暗而冰冷,这一刻,她仿佛一株弯腰的竹子,心空了,而感觉断折。
她突然无声地笑起来,肩头在黑暗中抽搐。自己是多么可笑啊!这般一厢情愿的默默暗恋,一厢情愿地在喜怒悲苦中跌宕沉浮。为了他,险些如南阳仙子一般,舍弃一切,生死相随。但是在他的心中,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唯一关心的,是那刁蛮的女子。
突然之间,她是如此深切地痛恨自己,痛恨纤纤,痛恨蚩尤,痛恨所有的一切。心中那剧烈的疼痛化为尖锐的恶意,咬着牙,淡淡道:“原来你在担心纤纤姑娘吗?现在祭神大典想必已经开始了,你担心也没有用了。”
蚩尤听她言语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登时狂怒,猛地跳将起来,喝道:“你说什么!若不是你今日在瑶碧山上掉了圣杯,耽误了半天,我们早就救出纤纤了!”
烈烟石听他盛怒之下竟然迁怪自己,心中恚怒益甚,淡淡道:“不是你们说到这大牢里解救祝火神的吗?倘若直接去山顶,只怕早就救出你的纤纤妹子了。”
蚩尤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冷冷道:“罢了,和你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有什么可说的?”脸容在苗刀青光映照下,显得冰冷坚硬如钢铁,眼中满是厌憎的神情。
烈烟石心中剧痛,仿佛被人当胸戳了一刀。在他心中,自己仍然是个冷漠自私而讨嫌的女人!心中刺痛悲苦,恨不能就此死去;万念俱灰,了无意义,强忍夺眶的泪水,淡淡道:“我本就是个冷漠自私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蚩尤一言既出,心中微微有些后悔。毕竟她在阳虚城中,也曾经竭力救过自己。当时自己被黄龙真神的金光交错刀一刀斩成重伤,经脉毁损,若不是她及时输气修复,又怎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复原大半?但此时心中焦怒,听她淡淡地说出这样的风凉话,自是怒不可遏,一时间又变成在陌生人前的那冷酷姿态。虽微有悔意,但要他收回这些话却是不能,当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般无言相对、倚立对壁,默默地各想心事。
烈烟石的心中越来越悲凉,周身冰冷。炽热的情火仿佛瞬间熄灭了,就连那剧烈的心痛也开始变得低缓起来。她觉得自己犹如深秋的凤凰树,刚刚结出的涩果就被寒霜打落,悲冷的秋风让她逐渐僵硬逐渐冰冷,直至大雪覆盖全身。
蚩尤低着头,全身僵硬绷紧,忽而浓眉紧锁,忽而咬牙切齿,双目碧光闪烁,复杂苦痛的神色浮光掠影,瞬息变化。拳头紧握,似乎要捏出血来,神经质地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倚靠的玄冰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