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皱眉苦想这是何处所在,忽听御风之狼“哎呀”一声大叫,猛地跳起,朝外疾窜而出,逃之夭夭。
六侯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了伤疤忘了疼。”话音未落,御风之狼已经凭空落下,龇牙咧嘴地满地打滚。班照与哥澜椎一边骂龟他孙子,一边大步上前拎小儿似地将他提了回来。
六侯爷笑道:“小狼儿,海蝎蛊又啃你肚脐了吗?”
御风之狼捂着肚子,绽开一张苦瓜脸道:“爷爷,你就饶了我吧!被海蝎蛊折腾死好歹还有全尸,去了灵山只怕连骨头也找不着了!”
众人闻言惊疑不定,素知这御风之狼双手空空,偷遍天下,行为遍布大荒,没有他不知之处。既然对灵山如此畏惧,那里必是极为凶险之地。当下纷纷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从怀中掏出那《大荒经》,细细翻寻,道:“是了,在这里。空桑西南一千八百里,有灵山之丘,为大神伏羲死后所化。异兽出入,百药爰在。有灵山十巫,生于伏羲十指,神力无穷。”翻了翻下页,并无更多描述。
洛姬雅道:“是啦!便是这座灵山。天下所有药草,那上面全都长齐了,只要你带我到那里,寻着三百六十种奇毒,仙子就再不与你为难啦!”
拓拔野胆子素来极大,又颇为好奇好强,心道:“御风之狼如此畏惧,必定极为凶险。但眼下至为重要之事乃是赶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若能尽快摆脱这妖女,赢取时间,冒上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当下笑道:“一言为定。”
洛姬雅嫣然而笑,突然若无其事地从手中弹了几个药丸,稳稳地落在六侯爷等人的手中,笑道:“你们身上中了我的九转游魂雾,快快吃了解药,否则肚子就要疼啦!”
众人果觉肚中割痛,不知何时着了她的暗算,心中无不骇然!突然明白,若拓拔野适才拒绝前往灵山,这妖女必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时间都冷汗涔涔,心中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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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山下稍作休息,吃了些水果,便要起身上路。拓拔野查明那灵山方位,好在一千八百里还不算太过遥远,南折之后,再由灵山折返西北,最多延误三、四日行程,只要路上加快脚力,还可补回一些时间。
众人翻身骑上坐骑,想要鞭策前行,岂料六侯爷等人所骑的几只怪兽见了白龙鹿与那歧兽之后,都肝胆欲裂,趴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白龙鹿见状颇为得意,顾盼自雄,欢嘶不已。倒是那歧兽瞧起来老实温顺,没有骄傲之态,只是不住煽动翅膀,发出奇异杂讯。
众人无奈,只有舍弃这几只怪兽,与白龙鹿等一道御气飞奔。拓拔野原想让真珠骑在白龙鹿背上,不料白龙鹿似是不喜真珠,神气倨傲,就是不让她骑上。还未坐好,便剧烈颠簸,险些将她摔落下来。拓拔野料知它定是因为纤纤之故,抗拒真珠。无计可施,只好与真珠一道骑乘,从后将她抱住。白龙鹿连连喷嘶,大为不屑,老大不情愿地奔跑起来。
六侯爷等人提气而行,颇有些吃力,只有御风之狼擅长御风奔行之术,轻松飞快,与白龙鹿并肩而行。
众人奔行了片刻,六侯爷喘息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久没这般跑过了。”侧头望着洛姬雅笑道:“仙子,小侯与你共乘一骑,你不介意吧?”
洛姬雅格格笑道:“自然不介意,荣幸之极!”六侯爷大喜,翻身跃上那岐兽。洛姬雅的发辫丝丝飞舞,拂在他的脸上又麻又痒,阵阵幽香撞入鼻息。六侯爷得寸进尺,色心大起,双手往她纤腰上抱去。
还未触到,便听洛姬雅银铃似的脆笑,手背一疼,突然多了六、七只色彩斑斓的怪异虫子,齐齐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六侯爷痛叫一声,甩舞不停,但那六、七只虫子死死咬住,竟缓缓地从伤口钻了进去。
六侯爷大骇,连忙互相探手去拖拔,却觉两手突然重逾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眼见那虫子尽数钻入皮肤,在手臂皮肤下蠕动,心中又是恶心又是恐惧。虫子爬经之处,迅速变得黑紫肥肿。
众人听得有异,纷纷望去,无不失声。拓拔野笑道:“侯爷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啦!”想到自己昨日昏迷之中将洛姬雅抱住,竟只吃了一记耳光、中了一脚,相比之下已大为幸运。洛姬雅撞见他的眼光,突然双靥绯红,闪过羞恼的神色,想是也记起了昨日之事。
拓拔野装做没有瞧见,腾身跃起,将六侯爷双臂抓住,真气如潮,迅速将那钻入体内的毒虫逼退。“仆仆”声响,那几只彩色毒虫从六侯爷手背伤口激射而出,没入路旁的大树,大树顷刻蔫枯,萎然倒地。
拓拔野真气运转,将毒液硬生生挤了出来,过了片刻,六侯爷那双手臂才逐渐消退瘀肿。但疼痛酥麻却丝毫未减。拓拔野见已无大碍,撕下身上布帛,将六侯爷双臂扎住,防止毒液回涌,然后跃回白龙鹿身上。
六侯爷这才知道洛姬雅的手段,当下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坐在背后。御风之狼瞧得幸灾乐祸,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刚笑出声,便觉肚内疼痛断肠,海蝎蛊疯也似的发作起来。当下忍痛暗骂:“稀泥奶奶,大海猴你欺软怕硬,活该倒楣。”
时近中午,骄阳火热,山谷中树木笼葱,却仍然酷暑难耐。迎面吹来的热风夹杂着鼓噪的蝉声,更觉燥热难当。众人拣了绿树浓荫的小路疾奔,方觉稍稍凉爽。
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吟吟——”的叫声,仿佛一个女子在唱歌,又宛如在呻吟。众人大奇,这是什么东西?
六侯爷眉飞色舞道:“妙极妙极,这声音才是天下至美之乐。磁石太子,你什么时候能吹出这样的曲子,那才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哩!”
拓拔野知道他多半又想到不堪之事,莞尔一笑。
御风之狼变色道:“‘泠泠兽’!不妙,大事不妙!”
众人奇道:“怎地不妙了?”
御风之狼东张西望,道:“这妖兽一旦出现,附近必定有极大的水患!”
班照哈哈笑道:“龟他孙子,这么热的天,来场洪水才好呢!”
御风之狼苦着脸道:“阁下是东海龙王庙里的,自然不怕啦!可是我不会游泳,大水一来只怕要做鱼饵了。”自言自语道:“不成,得赶紧找一个高山避水。”
哥澜椎瞪眼道:“避你个鲨鱼头!再罗里罗嗦,就将你丢进河里去。”
那“吟吟——”怪叫声越来越近,忽听白龙鹿嘶声怪叫,跳跃不已。往前望去,山谷左侧的低丘上,长草纷摇,树木摇摆,一只巨大的怪兽正仰颈怒吼,发出那吟吟怪声。
那怪兽身形似牛,全身毛纹有如虎斑,两只獠牙如匕首般在正午阳光下闪耀白光。
御风之狼连呼倒楣。六侯爷颇为失望,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便是泠泠兽?叫得那般动人,却偏生长得如此寒惨,可见美女无好音,好音非美女。”突然想起身旁有两位美女,连忙又加了一句:“只有我身旁的两位女子,那才是音容俱美的特例。”
洛姬雅笑道:“哎哟!可不敢当。”
忽然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箫声,淡远寂寥,如青烟袅散,春水无痕。林中蝉声顿止,万籁无声。那泠泠兽低鸣一声,似乎对什么物事极为敬畏,立时眯起眼睛,贴服在地。
拓拔野当胸如遭重锤,晃了一晃,脑中迷乱。这箫声好生熟悉!
是了!是她,刹那之间,数年前玉屏峰上的那个月夜又潮水般卷入脑海。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月下吹箫的飘飘姿态又鲜明眼前,浮凸如生。她淡雅清丽的脸容,温柔动听的声音,这些年来原已逐渐淡忘,但这一刻,听见这久违的箫声,少年时的震撼与迷恋,又重新涌上心头,令他天旋地转。
拓拔野霍然起身,四下扫望。青峰寥落,绿树如云,空旷的山谷中寂静无声,只有横空穿掠的飞鸟三五纵横。
那箫声突然在西边响起,飘渺悠扬,随着天际白云一起消散。
拓拔野全身大震,几乎便想不顾一切,狂呼追去。但突然想起,事隔四年,那神仙也似的女子,还能记得当日那衣裳褴褛的流浪儿吗?即便他能追着白衣女子,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一时茫然沮丧,想起那白衣女子不沾人间烟火的容姿,登时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恶俗不堪。心情悲喜跌宕,不能自已。
众人见他站在白龙鹿背上,向西远眺,失魂落魄,脸上又是迷茫又是悲伤,心中都是大为诧异。六侯爷心想:“这小子这般神情,那吹箫之人多半又是某根金针银针了。”觉得他艳遇之多,似乎尤胜于己,不由又暗羡一番。
洛姬雅格格笑道:“走吧!再不走有人便要化做呆鸟啦!”拓拔野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半晌才拍拍白龙鹿脖颈,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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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西南行了三百余里,终于出了空桑山系。地势转为平坦,荒草连天,枯树寥落,大河乾涸,人烟稀少。
时近黄昏,天空中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忽而卷起狂风,飞沙走石。
拓拔野查阅《大荒经》,道:“再往南百十里,就是余峨山了,山下有水,咱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众人早已渴得双唇乾裂,闻言精神大振。
入夜时分,众人终于赶到余峨山。夜幕低垂,那余峨山孤零零地矗立于荒原之上,甚是凄凉。山上山下长满了梓树与楠树,茂盛成林,与一路上荒凉的景象迥然两异。山下荆棘环绕,仿佛是天然的防护带,荆棘林内,是成片成片的枸杞。
众人寻着水源,在润下开辟了一块平地,开始烧水煮食。
拓拔野杀了几只野兔,在溪边开膛洗净,又在附近寻了几种草药佐味,涂抹腌料,搭架烧烤。这野外烧烤乃是他自小习惯的生活方式,单单野兔一项,他便有三十几种烧烤方法。相隔多年,牛刀小试,水准丝毫不减。
真珠在一旁替他递送东西,见他专心致志,火光下更见迷人。不由痴了,心道:“倘若能永远这般,与他狩猎为生,一生一世不回大海我也愿意。”
洛姬雅红扑扑的脸蛋在火光辉映下宛如熟透的苹果,捧着脸笑道:“瞧不出你还真是识别草药的高手呢!我赖上你还真是赖对人啦!”
忽听哥澜椎等人大呼小叫,手里倒提了一只野兔似的野兽跑来,丢在拓拔野身前,笑道:“龟他孙子,大荒的兔子胆子忒小,被我喝上一声竟然就死翘啦!”众人见那野兽身形与野兔无异,只是长了鸟一样的尖喙,尾巴如蛇一般拖曳在地。
御风之狼见多识广,撇嘴道:“这哪是兔子,分明是犰狳。”
哥澜椎瞪眼道:“我说是兔子便是兔子。”突然那怪兽跳将起来,闪电般窜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御风之狼哈哈大笑道:“好一只死兔子!”见哥澜椎瞪着眼望他,强忍住笑意,卖弄道:“这犰狳最好装死,瞧见有人立时倒地身亡。不过复活起来也快得紧。是了,这犰狳也是不祥之兽,哪里瞧见了,哪里便要发生蝗灾。”
哥澜椎骂道:“龟他孙子,怎地一遇见你就不住地撞见不祥妖兽?先前是水患,现在是蝗灾,他奶奶的,我瞧这最大的不祥之兽便是你这土狼,索性一刀宰了来得清净。”
御风之狼见势不妙,连忙逃之夭夭,直到拓拔野将几只野兔尽数烤熟了,这才蹑手蹑脚地偷溜回来。
拓拔野烤的兔肉极是美味,众人吃得无不交口称赞。那御风之狼更是吃得狂吞谗涎,狼吞虎咽,不住地吮吸手指,口中叫道:“脆而不焦,滑而不腻,香入骨髓,滋味无穷。妙极妙极!原来太子殿下竟有这么一手!稀泥奶奶的,我偷吃遍大荒美味,可以和这媲美的烤肉还只有西王母蟠桃会上的炙兔条哩!”突然点头道:“是了,难怪上天要让我被这两只海怪抓住,原来其后果有深意。值得,值得!”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吃完之后,各自歇息。洛姬雅轻飘飘地跃上树枝,横卧而睡。众人走了一日,都极为困乏,不多时便沉沉睡去,鼾声四起。
只有拓拔野闭上双眼,眼前晃动的都是那白衣女子月下吹箫的身影,耳旁风声虫语也逐渐幻化成那寂寥淡远的箫声。诸多往事纷杳而至,悲喜交织,又想起雨师妾来。两个女子的脸容身影扑闪重叠,渐渐模糊,只有那箫声笑声在耳旁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几丈开外,真珠侧躺在楠树之下,凝视着拓拔野夜色下的轮廓身影。夜风吹来,闻着他身上的男儿气息,听见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心中喜乐忧愁,交杂沉浮,只盼这般光景永远没有穷尽。
第六章 洞庭风雨
第二日清晨,众人起身上路,继续朝西南行进。
阴沉沉的天空,偶有微风,闷热难耐;哥澜椎等人耐不住,纷纷脱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为羞怯,只有装做没有瞧见。
一路万里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乾涸的河流两侧,原有些村庄茅舍,但眼下残垣断壁,破落不堪,早已无人居住。龟裂的田野上,铺积了许多蝗虫的尸体。每过片刻,便有黑压压的蝗虫如乌云掠过,在苍穹下茫然前行。众人想起昨夜瞧见的犰狳,都觉御风之狼所言非虚,心下恻然。
中午光景,众人来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秃秃的一片,尽是黄土,没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热风吹来,登时席卷起黄蒙蒙的一片沙土。风过之后,山坡上往往露出许多水晶来。真珠见那水晶玲珑剔透,各种颜色皆有,心中喜欢,当下每种颜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怀中。
有时风吹沙扬,看到的不是水晶,而是缓缓滑动的巨蛇。这些蛇在炎热的沙土中懒洋洋地蜿蜒行进,将近拓拔野等人时,稍一迟疑,远远绕行。
众人歇息之后,正欲前行,忽然听见山上传来“朱——喏!”的怪叫声,抬头望去,却是一只形容古怪的野兽,在半山仰头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