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倏然穿梭,在花园中心的灌木丛中蹲下,凝神辨析周围的真气与气息,随时待发。

前方沙沙作响,两个巡卫提灯走来。蚩尤乘他们走得近时,斜斜跃出,劈空两掌,那两人闷哼一声,眼看便要萎顿倒地;六侯爷、御风之狼闪电般抢上,架住他们腋下,移入花丛,迅速剥下他们衣裳。

六侯爷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可是本侯生平第一次为男人宽衣解带。”

御风之狼笑道:“难怪侯爷的手法还不如小的利索。”手影闪动,已将那巡卫身上衣服连带所有值钱之物剥得乾乾净净,穿戴到了自己身上。

蚩尤自得知那九尾狐盗走圣杯,累得纤纤蒙冤以来,心中愤怒自责,对纤纤和那颇有长者之风的火神,都甚感歉疚,一直未展笑颜,只盼尽早找到琉璃圣火杯,洗刷纤纤清白。见六侯爷愁冒苦脸剥离那巡卫衣服,心下不耐,探手抓住那巡卫双脚,只一后扯,便硬生生从衣服里拔了出来。

御风之狼瞧得目瞪口呆,六侯爷拍拍他肩膀笑道:“狼兄,瞧见了吧?若你不乖乖合作,蚩尤圣法师一怒之下,便会将你的骨头从肉里这般抽将出来。”

御风之狼见蚩尤满脸狂野桀骜的神情,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我瘦得紧,浑身只有皱皮一张,还是免了吧!”

蚩尤迳自将衣服套上,挂好腰牌,道:“走吧!”提着灯笼,推着六侯爷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花香袭人,花园中碧树参差,亭榭错落,小溪汩汩环绕。穿过嶙峋假山,沿着细石小径蜿蜒而行,一路竟无巡查之人。

远远地听见有人叫道:“狂徒大胆,竟敢擅闯雷神府!”又听见烈炎朗声道:“在下火族烈炎,与龙神太子拓拔野有要事拜见雷神。”

一时刀兵声止,四下寂然。过了片刻,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烈贤侄别来无恙?快快请进吧!”那声音来自颇远的主楼,听来虽非震耳欲聋,却是清晰明了,历历在耳。

蚩尤三人心中大定,既然雷神已在主楼,这宁姬香闺“无尘阁”便大为安全了。当下快步而行。

走到内墙附近时,又听见有人喝道:“是谁?”墙头上出现十余哨卫,张弓搭弩。

雷府之内,果然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啃。蚩尤按照六侯爷先前教授,朗声道:“有金族乐师进献曲谱,雷神命我将他带到无尘阁。”

宁姬酷爱音乐,尤喜弦音。雷神为她四下搜罗曲谱,更是人所尽知。而金族乐师素有盛誉,连日来为庆雷神寿典,已有不少金族城邦进献乐谱。

那哨卫首领凝视蚩尤二人,觉得脸面颇生,但近日城中宾使太多,士卫抽调频繁,常有新调巡卫,是以心中也不甚介意。扫望两人腰牌,丝毫无误,点头道:“进来吧!”

圆门开启,三人穿过内墙,在几名哨卫陪同下,朝前走去。

绕过假山,令人眼前一亮。碧绿的草坪犹如地毯般绵延铺展,巨石点缀,花树寥落。

草坪上星罗棋布许多橘黄色的琉璃灯,光晕柔和,宛如梦幻。

其间一条水晶小径婉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条溪渠,水光摇曳,衬着琉璃灯更加迷离变幻。

水晶路连着水晶九曲桥,直达湖心小楼。那小楼出水悬空,无所依傍。以水晶石、玛瑙与西海寒冰岩构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莲。周遭错落浮立着碧绿色翡翠亭榭,犹如荷叶,层叠铺展水面。

远处湖面,莲叶漫漫,芙蓉点点,与这无尘阁交相映衬,不分彼此。

碧空如海,圆月挂在水晶担角,玲珑剔透。一切澄澈宁静,像是飘摇于水上的清梦。

众人临风而立,水气清新,尘心尽涤。一时蚩尤三人险些连来此处的目的都记不起来,胸中杀伐之气一扫而空。

御风之狼生平狼迹无数,见过的宫殿园林不可胜数,虽然奢华远胜于此的为数不少,但这般简单淡雅,清丽脱俗的却没有几个;一时也看得呆了。

六侯爷故地重游,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宁姬那缠绵温婉之态,恍如眼前,心中升起暖意柔情,传音微笑道:“若非这样的洁净之地,又怎配得上宁姬?”

忽听铿然声响,从那小楼上传来古筝之声。

水波荡漾,月轮破碎。那筝声寥落悠扬,袅袅辗转。

六侯爷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惊诧之色。蚩尤见他脸色有异,心中一沉,传音道:“怎么了?”

六侯爷喃喃道:“奇怪。”传音道:“琴声寄语。你听这筝声,刚正凌厉,竟然含有杀伐之音。宁姬……宁姬何时会弹这种曲子?”

蚩尤侧耳倾听,他虽不通音律,但也听出那筝声隐隐夹带金属之音,铿然跌宕,与这柔和清雅的湖畔夜色大大相冲,心中登时也起了不祥之意。

筝声急奏,如密雨残荷,飞瀑漱石。

三人提着灯笼,在那急促凌厉的筝声中朝无尘阁走去。

※※※

刀光胜雪,冷寒侵肤。拓拔野、烈炎、柳浪、班照、哥澜椎在近百名雷府卫兵的夹护下,沿着石阶缓缓行进。

两旁古树苍翠,月光斑驳地照在石阶上,随风摇动。行到一半,仰首望去,已可看见主楼巨大的檐角弯弯破空,檐下灯笼轻轻摇摆,喜气洋洋。殿前站了数十名劲装守卫,目不斜视。

雷府主楼又称“光明殿”,古朴巍峨。此时殿内灯火通明,谈笑风生,仿佛已有贵宾。拓拔野、烈炎对望一眼,心下均想:不知是谁抢先一步?

带领他们前行的卫兵首领疾步上前,在殿前奏道:“火族烈侯爷与龙神太子驾到。”

殿中有人呵呵大笑道:“欢迎欢迎!今夜当真是良宵佳期,竟同时来了这么多贵宾!”

笑声雄浑,虽然不刺耳,但隐隐夹带风雷之声。

拓拔野心想:“此人定然便是雷神了。”太湖雷神位列大荒十神,乃是木族两大神位高手之一。年轻之时,脾性暴烈易怒,动辄以“雷神锤”、“风雷吼”邀战天下。最著名的一战,乃是在东海之滨孤身大破南海七十二蛟,锥杀南海第一凶兽棘剑天魔龙。

也曾因一己私愤,竟锥裂天南山,崩石流土,卷没了附近的几个村庄。六十年前,因不服神帝之尊,公然挑战,被神农在太湖之上一剑击败,从此凶焰大敛,性情始转。六十年来修心养性,与年轻之时判若两人,但骨子里的豪勇刚烈,却未曾改变。

拓拔野虽然未曾见过雷神,但当年年幼,父母尚在之时,每逢顽皮或夜间哭闹,母亲便常唬道:“再不听话,雷公就要来啦!”那时虽不知雷公是谁,但总觉得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时日久远,此时突然想来更是心中感慨,心想:不知这雷公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笑声中,只见一个魁伟老者大步而出。那老者黄发若金,青裳飘舞。身高十尺,龙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脸上虽然皱纹遍布,但瞧起来却是精神熠熠,丝毫不显老态。

睥睨之间,电光四射,凛凛生威。人尚在十丈开外,雄浑浩荡的碧木真气便激得拓拔野体内真气隐隐共鸣。拓拔野心中一凛,连忙敛息收神。

众卫兵纷纷收刀入鞘,列队退下。

老者眼光横扫,瞧见烈炎登时笑道:“烈贤侄几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

烈炎行礼笑道:“明月在上,流萤无光。雷神取笑了。”

雷神哈哈大笑:“烈贤侄何时也学会拍马屁啦?这可不好,需罚酒三杯。”

烈炎笑道:“妙极,求之不得。”

雷神转头望着拓拔野,微笑道:“这位便是新近名震天下的龙神太子拓拔野吗?”

拓拔野见他不怒自威但又平易近人,心中大生好感,微笑道:“不敢!拓拔野奉母王之命,特地来为雷神贺寿。”

龙族与木族几百年恩怨,纠缠难解。雷神听说龙神太子亲自前来贺寿,心中颇为诧异。换做他人,定当暗自揣测来者居心,是否有阴谋诡计;但他素来坦荡,诧异之余,却由衷欢喜,笑道:“如此多谢龙神了。”

雷神踏步走下阶梯,勾住拓拔野、烈炎的肩膀笑道:“两位贤侄随我来。不过今夜老夫厅内可坐了两位贤侄的冤家对头哪!还请切勿见怪。”

拓拔野、烈炎一凛,笑道:“不敢。”心中暗暗猜度光明殿中究竟是何人。

但随着雷神走了几步,这答案登时便了然了。殿内灯火亮如白昼,厅中四角分别站列了许多侍女,门口两翼则站了六个男子,衣上绣了松竹等图,想来当是雷神麾下要将松竹六友。

厅中长桌两旁的椅子上坐了数人,左侧最前一人暗紫长衫,白发摇曳,手腕足踝铃环叮当作响,居然是黄河水仙冰夷。他木无表情地望着拓拔野,仿佛从未见过一般。

冰夷旁边乃是一个穿着黑紫丝长袍的美丽女子。黑发高髻,碧眼清澈,浅紫色的花唇牵着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着装素淡,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对面一人头戴碧纱冠,身着青衣,面如冠玉,三络青须,赫然是木神句芒!瞧见拓拔野,脸上登时露出惊诧之色,一闪即逝。

三人见雷神拉着拓拔野、烈炎大步而入,纷纷起身。

拓拔野心下微惊,想不到在此时此处邂逅木神冰夷,却不知这二人深夜拜访雷神所为何事?但有他们在此,要想按原计划那般坦然相问雷神,只怕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微微沮丧。眼见木神句芒目中精光大盛,朝自己望来,索性傲然回视,笑道:“原来是木神前辈,幸会幸会!那日林中狩猎成果如何?”

句芒眼中闪过怒色,微笑道:“承蒙挂念,收获甚丰,只可惜逃了两只小兔子;但是不要紧,终究要被我逮到的。逮到之时,一定请拓拔公子一道来吃烤兔肉。”

拓拔野笑道:“那就先谢了。”今夜来前,未免节外生枝,已将断剑无锋放入蚩尤腰上的乾坤袋。此刻邂逅木神,心中原本担心他说出苗刀无锋之事,但见他闭口不谈,明白他不愿让雷神知晓此事,登时释然。

雷神听二人语带机锋,微微诧异。原以为这水仙冰夷与那黑衣女子才是龙族与火族的冤家对头,岂料这龙神太子与木神之间,似乎也有某种过节。当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龙神太子与木神竟然也已认识,那可再妙不过,无需老夫再介绍啦!两位少年俊彦,快快入座吧!”

拓拔野与烈炎微笑道谢,大刺刺坐在句芒身旁。柳浪三人则站在他们身后。厅角侍女衣裳飘飘,无声无息地上前端上热茶与蔬果。

那黑衣女子碧眼流转,凝视着拓拔野,似乎颇感兴趣,柔声道:“公子原来就是孤身打败百里春秋和水娘子、收伏夔牛的龙神太子拓拔野吗?少年英雄,果然了不起得紧。”声音温柔,高雅尊贵之中又带着亲切。

柳浪眼睛盯着那黑衣女子领口下的莹白酥胸,吞了口口水,传音道:“她是水族圣女乌丝兰玛,厉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见的处女。”

黑衣女子鸟丝兰玛瞟了柳浪一眼,微微一笑,仿佛能听见他传音话语。柳浪被她一瞥,心中顿生寒意,冷汗涔涔,立时扭转目光,假意打量光明殿中的布置。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道:“雨师姐姐说得不错,水妖果然是两面讨好,请了圣女来为雷神祝寿。”又想:“难道关于圣杯之事,先前我想得竟然错了吗?只是她与木神一道来此,难道不怕木神心生怨隙?”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白日里原来已经逐渐清晰的思路反倒疑惑迷糊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微笑道:“拓拔的些微本领,岂能真是百里法师的对手?不过是顺天道行事而已。”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转而对烈炎道:“烈侯爷,你来得正巧!今日我在路上听说了一桩与火族相关的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拓拔野、烈炎心中一凛,果听乌丝兰玛道:“据说前些日子,火族第一圣器琉璃圣火杯好端端地从金刚塔里被人盗走了,这是真的吗?我可一点也不信!”碧眼凝视着烈炎,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木神、雷神俱是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厅中众人目光尽数聚集在烈炎身上。

拓拔野、烈炎原是打算私访雷神提及此事,不料却被她抢先道出,都措手不及。烈炎心想:“不知水妖在哪里安插了探子,这么快便得到了消息?”暗暗观察雷神表情,惊愕惋惜,殊无造作之态,当下缓缓道:“不错,确有此事。”

乌丝兰玛讶然道:“如此说来,这竟是真的了?”蹙眉叹息。

雷神皱眉道:“烈贤侄,贵族发生这么大的事,却还要派你和米长老、火正仙来为老夫贺寿,真是让老夫过意不去。若有需要老夫帮忙之处,烈贤侄尽管开口。”

倘若厅中没有木神、乌丝兰玛等人,烈炎便要开口相问,但此刻唯有苦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