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铁石心肠,被这样百转千回的秋水泡着,都免不了泡得软了。
学会了心疼,会愧疚,会有了那么一点点想要回应他的冲动。
终于走到了石粱的尽头,雨幕的边缘。岑千山把穆雪放在芳草依依的土地上,自己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穆雪几乎不忍看他被腐蚀得伤痕累累的身躯。咬着牙把他安置到干燥无雨的草地,给他服药,为他处理伤口。
“没事,就是皮肉伤而已。”岑千山笑着安慰她,“我歇一会,很快就好了。”
明明这么辛苦,他最近却变得这般爱笑。
穆雪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护着她,岑千山即便会受伤,也绝不可能伤得这么重。而自己如果单独通过,即便绞尽脑汁,也不可能如此完好无损。
“你好好在这里歇着,我到无尽池去看看。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去给你取回来。”她小心地问岑千山,但她也不确定这么重要的事情,以如今的身份小山会不会愿意告诉自己。
“如果可以,帮我摘一朵碧落九转黑莲。”岑千山却很随意地开口说了出来,“若是拿不到,也不必勉强。如今,此物对我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他淡淡合上眼,不再看着穆雪。
仿佛刚刚雨中深情款款,倾述忠肠的人不是他一般。
第41章
穆雪向前方跑去之后, 原本虚弱无力的岑千山却从草地上慢慢坐了起来。
他抿着嘴地看着那个远离自己的背影。
小小的师尊跑得那样快,心中着急担忧着她这一世的亲人朋友。
甚至没有回头看上自己一眼。
岑千山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臂上被雨水淋过的肌肤大面积地腐蚀了。血迹斑斑, 甚至露出白骨, 看起来可怖又可怜。
从前,如果他伤成了这样, 师尊一定会耐心地给他包扎涂药, 轻声细语哄他。一整天都让自己睡在她工作台的附近,还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他, 问他还疼不疼。
师尊,你怎么不问我了。
小山很疼啊。
岑千山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眉眼。
师尊明显有着所有的记忆,却偏偏不认他,也不曾对他的倾诉衷肠有任何的回应。
是想抛弃过往, 抛弃魔灵界曾经的一切了吗?
一路上, 他仗着师尊没有看破, 强忍羞愧, 把藏在心中多年的心意全说了。
剖开自己的心,把那些珍贵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一股脑地捧出来。
忍着羞, 带着愧, 当着所有人的面, 当着那双盈盈的双眸,说出自己满腹情思。
那样的难堪,疯狂, 不顾一切。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但又能怎么办呢?
他没有时间了。只要离开了这里,下次再能见到师尊, 又不知道需要多少年的煎熬等待。
如今师尊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人,温暖正直,出身良好,对她关爱有加。
如果不借着如今这一点点天赐的时机,把该说的话说了。下一次相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他说话的机会。
“还很疼吗?”熟悉的声音突然在眼前响起。
岑千山茫然放下手掌,看见已经离开的小小师尊,不知为什么又跑了回来。微喘着气站在自己身前。
“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这里太不安全,那个一直躲在暗处说话的家伙还不知道在哪里。”
穆雪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符,那张上了年头的符纸上什么符咒都没有,只印着小小的一只黑鱼。
穆雪把那符纸郑重地叠好,塞进岑千山伤痕累累的手掌心。带着一点对师尊苏行庭的愧疚说,“你收好了,万一有危险的时候逃跑用。这是我师门秘宝,在神域也可使得。只剩两张,我们一人一张。”
小山有些发愣,看着手中那一角符纸,嘴唇q动没说话。
穆雪差一点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
“还很疼吗?”她问。
岑千山垂下眼睫,“不,已经不疼了。”
小山好像露出了一点笑呢。
“那我走了哈,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幸好小山如今不认识自己,穆雪在心里想着,否则他哪里有这么好说话,他肯定要拉着衣角,死活也要跟上来呢。
浮空岛上长满了一种紫色的小草,
这些在外界已经绝迹了的紫心草,在此地却漫山遍野的肆意生长。
小小的穆雪飞奔在这片紫色的海洋中。
无生无尽池应当就在前方。
那里亮起冲天的剑气,响彻着声威浩荡的龙吟。那是师兄付云的梅花九剑。
等穆雪分开草茎抵达的时候,池边的战斗已经结束。
守护这片水域的魔神倒伏在水畔。那是一只人首龙身的鲛人,此刻他后昂着断了的脖颈,头颅浸泡在水中,呆滞地望着天空,长长的龙尾压倒了成片成片的紫心草。
一个身影逆着斜阳,站在波光旖旎的池畔。微微咳嗽,正弯腰去取一罐澄净的池水。
“云师兄!”
穆雪跑到付云的身边,笑容却从脸上消失了。
付云立足水边,脚下那一片池水已被血色染红,他的状态比岑千山还要糟糕,大块被腐蚀的肌肤正从身躯上脱落。
他看见了穆雪,已经失神的双目微微亮起了光,将那装满湖水的罐子塞进穆雪的怀中。颤抖着手扶着穆雪的肩头,慢慢地坐了下来。
无生无尽池的池底,是一片银白细腻的晶石,夕阳温柔地沉在池边,染了一池瑰丽多姿的色泽。
池面飘着深深浅浅的浮萍,池畔摇曳着淡淡清香的紫草。
在这样仙境一般的湖畔,穆雪却一筹莫展。
无尽池的水和紫心草都已经拿到。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身负重伤的师兄和小山,带离那道暴雨倾盆的石桥,回到神殿外面去。
他们两不论是谁,都承受不了再淋一次那种恐怖的雨。另外岑千山入神殿想要寻找的碧落九转黑莲,似乎也没有看见。无生无尽池并不算大,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没有那传说中的至宝存在。
穆雪坐在湖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师兄,想着不远处的岑千山,对着自己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先想办法回去,把师姐唤醒了再说。”
“只要我不同意,别说是他们,就是你,也很难离开这里。”男性低沉的嗓音响起。
这个声音在进入神殿前后,穆雪已经听到了无数次。
显然,这个窥视了他们一路的未知存在,终于准备在此时此地现身了。
池底银白的晶石不断向外滚动,慢慢从清透的水底升上一大块古朴厚重的石碑。
那碑顶刻晦涩难懂的古老符文,碑面上十分恐怖地束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那人胸腔以下的身躯全部嵌在了石碑之内,两臂同样被禁锢在石碑中。唯有头部和上半截身躯尚且暴露在碑外。他披着长长的黑发,抬起苍白的面孔向穆雪看来。
那张脸穆雪竟然见过,和渡亡道上遇到的那位白衣无常竟然宛如并蒂双生,一模一样。
只是两人一人白袍,一人黑衣。眼前的这位黑衣无常,胸口同样有一道显眼的裂口,只是那道伤口被粗线来回交错地缝合了。简陋缝合的肌肤下,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里有东西在有力地搏动着,就像是埋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一般。
“你不用紧张,我其实对你们并无恶意。”那人睁开无波无澜的双眸,身在水中央。
这一路上,这个声音给了他们不少提示,例如告诉他们无尽池水可以解除石化,提醒慈悲雨无物可挡,看起来似乎确实没有恶意,还帮到了他们不少。
但穆雪依旧对他的话持着疑虑,警惕地看着这个看似毫无自由的男子。
“我虽然被永固在无尽池中,但神殿外的事情,还是能借着他的眼睛,看到一点点的。”黑衣无常似乎想起了谁,露出了一点怀念的笑容。
穆雪发现,这个人虽和白衣无常生得一模一样,但他的神情却十分自然,没有那种戴着面具,生硬模拟人类的虚假感,
“你是不是和小白说,他没有心,不识人间七情六欲,根本算不得生物?”那人神色平和地说道,“小白他为此难过了很久。”
穆雪想了想,“我当时是生气了,才故意这么说的。这个说法确实是狭隘了。”
“生气?”
“我从小辛苦养大的徒弟,自己都没舍得打过骂过,他把人给捆了就算了,还欺负哭了。我自然是生气的。”穆雪看着石碑中的那个男子,他看起来已经和真人几乎一般无二,但能以这种状态活在水池底下千百年,也不可能是人类了。
“人生气的时候,说得话不能当真。实际上我认为只要有记忆,会思考,能以自主意识行动,不管外表怎么样,都能算作是一种生命。那位无常固然惹人讨厌,但他已经脱离了傀儡的界限,可以说是一种生命体了。”
被束缚在石碑中的无常看着穆雪许久,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一个真正的傀儡师。今天总算是等到了。”
池面上的浮萍荡漾开,钻出了一对莲花的花苞,那花苞沐浴在暖黄色的阳光中,层层绽放。一朵是幽暗盈透的纯黑,一朵是白玉无瑕的纯白。黑白并蒂双生,点亮一池宝光璀璨。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如果你愿意,这对碧落九转双生莲。就当做谢礼,送给你了。”无常说道,“你但凡持这对莲花中的一朵过石梁,慈悲雨便伤不到你们。”
穆雪睁大了眼睛,黑色的这朵应该就是小山想要找的九转黑莲了。
穆雪觉得她没法拒绝这个提议:“你想要我帮忙什么?”
“你之前说,小白他没有心,不解人间七情六欲。其实并没说错。”
“那孩子他,一直过得很孤独寂寞,羡慕着你们这些会哭会笑的人类。”
“我这里,有一颗心脏。”背对夕阳,永固碑体中的男人慢慢地说,“它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请你帮我带去放进他的胸口。”
“啊。”穆雪眨了眨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有人会让自己做这种事,“那你怎么办?”
四肢紧束,毫无自由的傀儡露出一点苦笑,“小白想要心脏,去品尝人生百味。但对我来说,没有了它,才是一种解脱。”
……
穆雪剪开了缝合在无常胸口的粗线,露出其中那颗由无数精细零配件组装而成的心脏。那机械制成的心脏却和人类的心脏一般,一下下地在那胸腔之中持续跳动着。
站在水中的穆雪深吸一口气,“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成功的。”
无常点点头,“不必多虑,你是我千挑百选出来的人,你做得到。”
穆雪:“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说不定我摘了你的心脏,拿着莲花就跑了?”
无常就笑了,“你大概没搞清楚,我们和人类是不同的。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谎言这个功能。”
“我们所听所看的,并不是口舌表述出来的话语,而是你心中所思所想。”他澄透如水的目光看着穆雪,“就好比说,那个男子深爱着你,无所遁形,才能被小白所戏弄。而你的心中……”
岑千山一点一点走到无尽池边的时候,看到黄昏中的池水中心,立着一块苍凉亘古的石碑。
穆雪着水,站立在石碑前。
巨大的碑体上,镶嵌着一个露出半截身躯的人类。
那人双手被束在高处,肌肤苍白,长发低垂,像是已经死去多时。
穆雪站在在水中央,手捧一黑一白双生并蒂莲花,昂首看着那石碑上晦涩难懂的文字。
听见岑千山唤她,她终于叹息一声,把那并蒂双生莲中的白莲摘下,抬手插进了那人被剖开了的胸膛之中。
她转身渡水,向着岑千山走来,手中抱着那只碧落九转黑莲,并一个奇形怪状的铁疙瘩。
身后,斜阳如血,染红一池之水。
水中的石碑,像是这古神遗迹的墓碑,碑上一朵白花,像那寄托着期待的祭祀之花。
“这个给你,”穆雪白生生的小手,持着黑莲花递给了他,
第42章
入神道之前, 年叔为岑千山准备的药剂十分有效,使用之后,岑千山和付云严重的伤势总算有所遏制。
穆雪翻看那些瓶瓶罐罐, 有不少自己曾经眼熟的好东西。
回春丸, 解毒散,百花定神丹, 金创再生膏, 都是平时不太容易买到的上品丹药。
“都是好药啊,老头子挺够意思。”穆雪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了明显的疏漏之处。慌忙偷偷看了岑千山一眼。
小山坐在不远处, 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那枝黑莲花,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应该是没有听见自己刚刚的那句话。
穆雪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这朵黑莲,是我收了费用, 答应为烟家夺取的。”岑千山转头看向池心的那块石碑, “那朵白莲, 你不带回去吗?”
这是神域内的灵株, 价值不菲。烟家为一朵九转黑莲可是出价十万灵石外加神器一件。
穆雪看向那水中的墓碑,和永远被禁锢在墓碑上的人。
在取出无常的心脏,看着他的双眸失去亮光,垂下头去的时候, 穆雪心中生出一股不忍之情。
她的人生有很大部分的时间, 都是和这些傀儡相处在一起。从最早粗糙简略的铁皮小人, 到后来越来越精致灵动的千机。这些大大小小的傀儡,倾注过她无数的心血,乃至她能以术入道。
对于一个醉心于炼器之术的人来说, 不忍看见这样精致到已经生出神志的傀儡就此湮灭。
同时她心中也按捺不住,想借此机缘, 验证自己从妄境中顿悟到的神术。
或许也是这位无常自己种下的因果,在他引导穆雪进入神殿大门的那个妄境,穆雪朦朦胧胧窥视到了一丝属于神灵的领域。她在乘龙翔天,洞察万物生灭之时,看到了一点万物本源的真谛。
借着心中那一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顿悟,她伸出手,专心致志将那枝碧落九转白玉莲种进了无常失去心脏的胸膛。看着那生动的莲花和机械的血脉在自己灵力的引导下融合在了一起,穆雪有了一种亲手炼制了生命,触碰到了神域边缘的通达之感。
被禁锢在石碑的男子依旧低垂着头颅,双目紧闭。但穆雪清晰地感觉到生机勃勃的莲花已经融入他的血脉,开在了他的胸膛。
传说中曾有上古大神,可以莲藕替人身。
穆雪希望这朵莲花能慢慢为这位无常带来一线生机。
“我也就是有一点不忍心,想帮帮他。”穆雪挠挠头,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对岑千山解释,“我平时也没这么心软的。”
在魔灵界,心软可是一个会被人嘲笑的词汇。虽然顶着一个年幼的壳,但她也不想让小山笑话她。
不顾穆雪的反对,岑千山忍着伤痛,勉强背起昏迷中的付云往外走。
穆雪十分不忍心,无奈以自己目前的身高体力,实在无法在没有小山的帮助下,把师兄带出去。
小山自己也伤得那么重呢,这走没几步,额角就滚下冷汗来。
“真的不要紧吗?能走得动吗?”穆雪不放心地一路追问。
岑千山侧目看她,眸光深处透着一点笑。
你本来就心软,这个世界还有比师尊你更心软的人吗?
走到浮岛边缘,踏上那暴雨瓢泼的石梁,黑色的莲花微微亮起了一道光圈,光圈的范围内,雨水不再伤人。
付云在中途醒来了一次,第一眼便是看向穆雪。
“在这里,在这里。好好地抱着呢,师兄你放心吧。”穆雪立刻举起怀里的水罐给他看,“紫心草我也拔了好多,都好好地收着了。”
付云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幸好带了师妹来。”
来到神殿的大门外,大家惊喜地发现苗红儿已经从石化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了一点。她举在空中的指尖已经恢复了肌肤的颜色,面部神色如常。无奈身躯的其它地方还是不能动弹,只能把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转来转去。
穆雪用无尽池水淋到她石化的身躯上。很快,活蹦乱跳的师姐就回来了。
苗红儿一把抱住穆雪好一通摩挲,“哈哈,好小雪,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回来救我。”
然后她才看到了岑千山和付云一身惨状,
“唉,你们俩伤成了这样。”她叹息一声,伸手来接付云,“辛苦道兄了,我师弟让我来吧。”
苗红儿背着付云,慢慢走在回程上,“其实我还挺怕的,我怕从今以后只能天天站在这里,啥好吃的东西也吃不到了。真是辛苦小雪了。”
她又对着趴在自己肩头上的人说了句,“也辛苦你啦。”
回答她的是那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神道内的道路是一个奇怪的环路,来的时候危险重重,归途却平静得多。
甚至可以避开那些危险的区域,直接回到人间。这里毕竟是神域,彰显着神灵对人类的慈悲。
穆雪却重入了铁围城,白衣无常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站在那座阴沉沉的高塔前等着她。
那枚金属制成的心脏放入他空洞洞的胸腔的时候。数条鲜红的管状物主动游移过来,迟疑了片刻,融接上了那颗心脏。
金属所制的心脏开始一鼓一鼓地搏动起来。发出怦怦的响动声。
穆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取针线把那胸腔的裂缝仔仔细细缝合。
一滴水打在了她持针的手背上。
无常伸出他苍白的手臂,抹了一下眼角,慢慢地开口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只有哥哥一人。我们彼此依偎在一起,心意相连,生活在一片明亮耀眼的火海之中。是神将我们两一起从那炉火中取出,炼成了如今的模样。”
“神令哥哥守着无尽池,让我永镇九幽塔。虽然我们不能再倚靠在一起,但依旧可以听见彼此的声音,看见对方眼中的世界。”他抬起手臂,对着斜阳看指尖上那一点水痕,“我很羡慕哥哥,他有一颗我没有的心脏,可以像人类一样,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我天天和他吵闹,说我也要一颗心脏。”
穆雪啊了一声:“所以,他就让我把他自己的心挖出来,送给了你。”
“兄长的视线里,永远只有一片无生无尽的水面。他时常说羡慕我,说他觉得痛苦。可我没有心,我不明白痛苦是什么。”无常慢慢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他们被制造出来,赋予了使命,千万年束缚于此地,固守着主人交托的任务。所以他看着人间悲欢喜乐,会心生艳羡。
如今连唯一能回应他的兄长都不在了,他可能更孤独了。
本来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现在看起来,又觉得有些可怜。
“你再等一段时间。你兄长他或许能从那片池塘中挣脱,醒过来,再陪你说话。”穆雪安慰道,但她其实对此也不是特别有把握。
“那里的情形我都看见了。”白衣无常看向穆雪,“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有时那么贪婪,有时却又纯粹得很。”
他的手掌朝上,生长出了一朵艳红色的丝绒花。
穆雪见过这朵花,这花曾化为红绳,把小山捆束着吊在自己面前。
“九转白莲你没有拿,就把这一朵给你吧。”他微微摆手,那朵红色的花便从他的手心脱离,轻飘飘地飞到穆雪跟前。
“此乃――捆仙索。算是谢礼,拿回去吧。”
穆雪伸手欲接,那花却没入了她的手心,在她的手背那被泪痕打湿之处,现出了一道漂亮的红色花形图案。穆雪心念一动,察觉黄庭之内,心湖畔边,开出了一朵艳红的绒朵。
神识所到之处,那花心化为一条红绳,可长可短,心随意动,竟然十分便捷。
无常一挥衣袖,把他们重新送入忘川的船上。
穆雪趴在船沿,看着那个孤零零永镇亡灵之地的白色身影。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
船慢慢离岸,顺着忘川飘去。
“诶。我叫苗红儿,仙灵界归源宗逍遥峰弟子。”苗红儿冲岸边那个白色的身影挥手,“虽然打过一架,但你这个人也不算讨厌。以后要是能出来,记得找我们玩啊。”
付云还说不太出话来,声音低哑,“逍遥峰,付云。”
穆雪赶快跟着挥手,白皙的小手上印着艳红图案,“小白,我叫小雪。”
岑千山抬手抱拳:“魔灵界,浮罔城,岑千山。胜负未分,改日再战。”
那个白色的身影听到这些话,抬起头来,沿着岸向前跟了两步,
携友交欢,离别为苦。
诸行无常,悲欢喜乐,生灭有时,是谓无常。
人生无常,但旅途有终。
九转黑莲和紫心草都已经得到,分别的时刻也终究来临。
付师兄和苗师姐站在岔路口拉着小山说了许多话,唯独穆雪呐呐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山在她的身边,是一种常态,是一种习惯。她仿佛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两人将要分别,再见不知何日。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岑千山在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他背对着斜阳,肩染着黄昏的悲凉,目光里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和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