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要转身离开,却听木门“嘎吱吱”一声从里面缓缓打开了。原来房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内侧还挂着保险链,只开了一条拳头大小的缝隙,我从门缝中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她愁眉锁翠,面无脂粉,脸颊犹如凝花,有种淡雅别致不染尘俗的风韵气质。
那女子一声不吭,冷漠的目光将我从头打量到脚。
我莫名感到一阵窒息,急忙定了定神,自称是隔壁房主,过来拜个街坊……
那女子根本不等我把话说完,便“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了。
我吃了个闭门羹,嘴里也没好话了,转头对高洁说:“原来这户是个‘楼凤’,要是我自己过来,她就二话不说立刻开门了。”
高洁道:“什么是楼凤?我看你刚才见了美女,瞪得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说:“这楼凤哪都好,但是我还真不愿意跟她凑合,因为这个女人的颧骨比较高,常言道‘男人颧骨高,必定逞英豪;女子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高洁忍着笑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把声音放低些,别被屋里的人听到了。
我们只好又去找别的住户,可刚一转身,却见康老太就站在背后,她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到102收拾房子的吗?在101门前来做什么?”
我说明了情况,又问康老太101室里住的女子是什么人,莫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为何有这么坏的脾气?
康老太脸色阴沉:“101一直都是空屋,我在这楼里住了几十年勒,从来没看见这间房中有过人。”
这话让我感到一阵寒意,头皮都有些发麻,心想:“如果101是间空屋,那我从门缝里看到的那个女人是谁?”
康老太告诉我电闸盒子里便有保险丝,并嘱咐我收拾完房间就赶紧离开,千万别进101室,那里面根本没有住人,不管看到了什么,都装作看不见也就是了,总之那东西绝不是人。
(四)宅变
我听康老太这么说,实是出乎意料之外,正想开口询问,对方却已经转身走了。
幽寂的楼道里灯光昏暗,就只剩下我和高洁两个人,我又看了看101室紧闭的房门,心里都嘀咕楼里是否闹鬼?
这种事越想越是毛骨悚然,我赶紧接好保险丝,快步回到102房间。眼见始终没什么变故发生,心里逐渐安稳下来,便以为是上岁数的人专好谈奇说怪,迷信很深,康老太的话未必可信。
此时还不到晚上7点,我们稍事休息,就开始动手整理房间里的杂物,我还想找个机会,再到隔壁去看个究竟。
高洁劝我别惹事:“既然康老太告诫咱们不要接近101室,我想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我对高洁说:“隔壁分明住得有人,康老太却硬说那是间空屋,这不是瞪眼说瞎话吗?101室里的女人是谁?为什么不能进去?我看那女子形貌与生人无异,并不像鬼。但隅园路13号毕竟是座有上百年历史的古楼,这种地方发生过的事情太多了,或许正应了物老为怪之说,真是什么别的东西亦未可知。”
高洁道:“你别疑神疑鬼了,哪有什么东西会作怪?”
我说以前这地方住的可都是有钱人,听闻民国那时候天下大乱,为了防备不测,很多大户穴地挖窖,用来埋藏金银珠宝,那些东西埋在地下年头多了,便会成精作祟,古时候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
据说当年有座大宅,主人作生意亏了本,只好将宅子转卖他人。可不管是谁住到这大宅里,皆会遇到许多反常之事,胆小吓死的都有,大家便认为这是座鬼宅,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往里面住了。
直到有个外地来的布商想寻寓所,他素来胆大不惧妖邪,见这老宅价格便宜,就买下来准备让举家老小搬来居住,但他也风闻宅中闹鬼,就孤身一人先住进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宅院年久失修,已经墙皮剥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堂内梁柱横七竖八,结满了蜘蛛网,到处都是黑沉沉阴森森。
布商收拾出一间卧房,带了柄短刀独居其中,果然每天深夜,都会听到堂屋里有声音发出,但当他推开堂屋的大门进去察看,那里面就立刻变得寂然无声了,一连几日,始终不知怪从何来。
布商为了解开其中缘故,便在天黑之前躲到堂屋房梁上,准备一窥究竟。当晚月明星稀,借着从破损屋顶处透下的苍白月光,屋内家具画幅黑簇簇的露出些轮廓。
大约到了三更天,就听堂内悉悉挲挲有些动静,他屏气敛声,静卧在梁上向下俯窥,只见有个身高过丈的人从壁中走出,那人宽袍高帽,衣冠都是黄色。
布商这才感到事情不妙,心想凭自己的身板,被那黄衣人捉住多半就当点心吃了,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像死人一样趴在梁上,只听那黄衣人开口问道:“细腰,屋子里为何有生人气息?”随即就听角落里有个锯木头般的声音回话:“没看见有外人进来。”那黄衣人闻言不再说话,身形缓缓隐入墙壁消失不见了。
接着又有一个青衣人和一个白衣人,装束都与先前的黄衣人相同,陆续从堂中出现,也都对着墙角问细腰,这屋中为何会有生人气息?
布商好奇心起,大着胆子探出脑袋,想看看那细腰的模样,但屋角漆黑一片,什么东西也看不到。
不久之后,月影西移,一切恢复了原状,堂中寂静异常,没有丝毫动静,布商又惊又奇,怀疑自己刚才趴在梁上睡着了,见到听到的都是梦中所历,他满腹疑惑中从房梁间爬下来,忍不住走到墙角,学着那些高冠古袍之人的语气和腔调问道:“细腰?”那墙角果然有人应声,但屋内漆黑,根本看不到是谁。
布商强行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壮着胆子继续问那细腰:“刚才穿黄袍的人是谁,它从何而来?”
细腰答道:“是金子,埋在西屋壁下。”
布商暗自称奇,再次问道:“白衣人和青衣人是谁?”
细腰说:“白衣人是银子,埋在东屋廊下;青衣人是铜钱,埋在井边五步。”
布商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又问细腰:“你是何人?”
细腰如实答道:“是个洗衣棒槌,就在这墙角。”
布商还想再问,却已是天方破晓,有鸡鸣声远远传来,屋子里重新陷入寂静,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布商待到天亮之后,立刻找来家眷和伙计,带上铲子锄头,到宅中各处发掘,果然从西屋壁下刨出五百斤黄澄澄的金子;在东屋廊下挖到五百斤银锭;又于井边五步发现了几个大钱瓮,里面所藏的铜钱不计其数;而那墙角下果然有根古代捣衣服的木棒,头大腰细,形制颇为怪异。
布商将这根木头棒子投入灶中焚化为灰,金银钱物则据为己有,从此陡然暴富,而那老宅里也不再有任何怪事发生了。自古道“小富由勤,大富由命”,这话诚然不假,可见“物有所归,人各有命”,是那布商命中该当发迹,才镇得住这笔横财。
我亲眼见到隔壁有个白衣女子,康老太却说那是间空屋,难免就想到了这个传说,掐头去尾给高洁简单讲了一遍,又说了我的猜测:“隅园路古楼里没准有旧时埋下的银窖,藏满了金条银圆之物,那东西年久为怪,以至显出异象,而康老太竭力掩盖事实,则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高洁认为我是财迷心窍了,就说道:“101室里住的或许是个病人,她是康老太的亲戚,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人家不希望她与外界接触,你别再胡思乱想了,那些民间传说岂能当真?不过这座楼里非常狭窄压抑,我感觉有点害怕,咱们收拾完东西就应该尽快回去了。”
高洁对我虽然很好,但她出于习惯,说出话来总是:“你该怎样怎样,你该如何如何。”我只能拿她当上司或者是个姐姐,感觉可亲可敬,却唯独不可爱。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有种距离感,这也是我总想躲着她的原因。
此时经她这么一说,我只得表示认同,于是把房间里的杂物分门别类打好包,腾空了那些旧家具,眼瞅着就快整理完了,我无意间踩到一处地板上,感觉声音发空,拭去尘土,发现那块地板边缘有道细痕,好像可以挪动,若不仔细察看很难发觉。
我们看这房间里好像存在地下室,不免有些好奇,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便将地板抠开,下边顿时现出一个漆黑阴森的大洞,用手电筒照不到底,有木质阶梯通下去,这地下室比想象的还深很多。
高洁跟着我探身往下看,不料有阵阴风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握在手里的手机拿捏不稳,竟然掉落下去,顺着木阶滚到地下室底部。高洁在单位任事繁忙,电话短信没黑没白的整天不断,她担心手机摔坏了耽误正事,当即就要摸着黑下去寻找。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关着,并且忘在住处没带过来,否则此时打个电话,要是高洁的手机没摔坏,一听铃声便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这时我却只好跟她一起去找。谁知那木阶古老腐朽,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我们刚下到一半,木板突然断裂,好在地下室底部平整,又是随着朽木摔落,才没有伤到哪里,可仍是摔得不轻,满头满脸是土。另外木制台阶塌落,再想从原路返回却不容易,除非上面有人接应,但这楼里非常隔音,喊破了嗓子恐怕也不会有人听到,手电筒也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暗骂一声倒霉。今天真是脚心长痦子——点儿太低了,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向四周照了照,看到地下室狭长深邃,人在其中,两端都看不到尽头。
我和高洁都知道这座古楼最初只住一家人,后来才改为多户居住的公寓。以前的大宅中为了防备变故,多设有秘道暗室,因此地下室贯通相连并不奇怪。
那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只燃烧了片刻就烫手了,我只好先将它灭掉,牵了高洁的手摸索着向前而行,想探明这地下室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黑暗中,高洁似乎撞到了什么物事,叫道:“等一下,这里有些东西。”
我问她:“是手机吗?”
高洁说:“不是手机,这是个……木头柜子。”
我等打火机稍微冷却,再次点燃了照过去,发现高洁身前有个古朴的檀木柜子,大概是存放在地下室里的家具,那木柜雕花嵌银,做工颇为精细。
我拽开拉门,就看那檀木柜子里放着一个油布包,里面是个皮制记事本,虽然不是旧时古籍,但看起来年头也不短了,我见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免有些失望,又急着离开此地,便顺手扔在一旁。
哪知记事本那里夹着几页剪下来的旧报纸,被我一扔就散落出来,高洁说:“这是别人家的东西,你别到处乱扔。”说着她捡起来凑到亮处观看,发现泛黄的报纸上有张黑白照片,其中的人脸有些模糊,可冷眼一瞧却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是在哪见过。
高洁有些吃惊地对我说:“这是住在101室里的女子?”
我接过来看了看,的确像是同一个人,奇道:“报纸上的字还是竖排版,可不是近年刊印的……”我又往照片旁的文字扫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民国23年!”
我们粗略一看,本子里的新闻剪辑,全部来自当年不同的报纸,记录着同一则内容离奇的新闻,事情发生在民国23年。
(五)深山幸存者
咱们国家现在采用的是西元计年法,西元就是公元,以耶稣诞生为元年。我历史学得不是很好,要问我民国23年具体是哪一年,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算不清楚,但对于年代还有些直观的认知,晓得这些报纸上刊载的旧闻,发生在七十多年以前。其内容大同小异,无需细读,只看标题也能知道个大概:是说民国23年一架飞往龙华机场的客机,在飞行途中遇难,坠毁于山区,全机乘客仅有一人幸存,而且此人是个年轻女子,她在深山里失踪了很多天之后,竟奇迹般的得以生还。
我感到有股寒意涌上心来,该事件幸存者的照片,与我之前在101室看到的女子完全一样,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们俩是同一个人。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数十年前旧报纸上的照片已经模糊泛黄,怎能拿来于现实中的人物比较?其实照片里幸存者的脸部,只是与我在隔壁见到的女子轮廓相近,具体特征无从对比,但那同样冷漠的眼神,即使在照片里也能显露出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绝望,我相信这一点是不会看错的。
高洁也有相同的感受——几十年前深山坠机事件的幸存者,就是刚才出现在101室的女子。
这个女子坠机未死,已经算命大了,至于怎么能从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中活着走出来,更教人难以想象。而且时隔数十年之久,她即使活到现在,该有多大岁数了?可她的形貌与这张老照片上的影像比起来,看不出有任何显著变化,不是亡魂又是什么?
此时打火机又烧得烫手了,我们心里越想越是发毛,也不敢再摸黑往前走了,就将柜子推到地下室入口处,正待攀上去返回102室,却听身后传来“嘎吱吱、嘎吱吱”的木板开合声。
高洁听到声音,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是那个有鬼的房间!”
虽然这地下室里漆黑一团,但我还能辨别发出响动的方位,也知道是101室的地板盖子被揭开了,只听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逼近,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我心里也有些发慌了,忙对高洁说:“快走!”随即将她扶上柜子,我紧接着也爬了上去。忽觉腿上一紧,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借着地下室入口透过的微弱灯光回头去看,就见有张苍白冷漠的脸孔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果然是那空屋里的亡魂。
我周身寒毛倒竖,猛然想起“算卦的”说我过不去今天了。一霎时骇异难言,但也是情急拼命,感觉手中抠到一块脱落的楼梯木板,就拽下来对准那女人的脸狠戳过去。木材前端尖锐,戳在那女子的脸上竟然贯脑而出,脑浆鲜血溅了我一身。
那女子身体向后仰倒,“咕咚”一声摔在地上,我也被吓懵了,在高洁的协助下,攀住楼梯爬出了地下室,返身合上地板,心里“扑通扑通”跳成了一团。
当时我的脸色大概难看到了极点,也将高洁吓得不轻,她焦急地问道:“你要不要紧?伤到哪里没有?”
我惊魂未定,觉得自己脸上热乎乎的,用手一抹发现都是鲜血,心里十分后怕,喘着粗气对高洁说道:“我把那女鬼杀了……”可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且不论世上有没有鬼,其物毕竟是魂魄所化,不应具备形体实质,怎么可能有血有肉?
我隐隐感到事情不妙,也许101空屋里的女子与空难事件的幸存者,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容貌气质非常接近,多半属于有血缘关系的直系后代,很可能我是将活人当成了鬼,结果将她误杀了。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必定会面临十分严重的后果。
高洁是关心则乱,她也有彷徨无措:“人命关天,这可怎么办?”
我说:“大不了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一命填一命也就是了。”但真去自首也得先搞清楚了,地下室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跟几十年前坠机事件的幸存者一模一样?为什么康老太咬定那个房间空置多年,里面根本没有人居住?总之要先找康老太问个明白,然后再做道理。
我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恐慌,一刻也不想在这房间里多呆了,带着高洁到走廊另一端,叩开了康老太的房门。
不等我出言发问,康老太看到我脸上的血迹,就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面色惨然,不住口地念着:“佛祖慈悲,佛祖慈悲……”
我和高洁见状愈发觉得蹊跷,满肚子疑团想问,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康老太将我们拽进房里,说出了这座古楼里发生过的往事:此楼始建于1869年,处在隅园路租借区的上风头,临近“跑人场”,与跑马、跑狗鼎足并称“三跑”,乃是最繁华处所在,因此位置极佳。民国年间有个叫陆维贤的士绅,买下了隅园路13号。他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然是证交行业里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所谓“证交”,是以股票和公债作为投机的筹码进行交易的行为。在这个投机市场中活动的人物,发财的心理虽然相同,手段却各有巧妙,好比群鱼争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最普遍的现象,赚钱多少就看你本事大小了。但在大风大浪中,还有一种特别大的鱼,张开血盆大口,把大鱼小鱼虾米一同往下吞,这就是与政府特权阶层挂钩的超级机构,陆维贤便是这个机构中的精英。他出身名门望族,又做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所以钱多得很,可谓春风得意。
当时陆维贤的妻子林青,长得十分貌美。但有懂眼的人断她是克夫之相。陆维贤并不迷信,从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不过在迁入隅园路13号之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一次林青探亲回来,乘坐的飞机途中失事,坠毁于“门岭”附近。那一带都是山地密林,碍于条件所限,根本无法救援,都以为林氏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她居然活着从深山里走了出来,随后被山民发现获救。作为坠机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各大报纸期刊争相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