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也在想这个问题。

***

妖怪的精变用不着从婴孩开始,矇昧一开,就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赤身*,也并不害羞,不会口吐人言,也听不懂人说的话,眼珠子咕噜噜的,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说的第一个字是:“噫……”

没有实际意义,纯语气词,就是好奇,她明明是细细长长一棵藤,怎么就变成了白白胖胖粗粗短短的样子呢,还有脚丫子,还分了五个叉,看到脚趾甲也好奇,怎么还长了透明的盖子呢?

丘山拿衣服把她裹了,抱起来去了离的最近的小镇,她一路上看什么都新奇,小嘴啧啧的,止不住的噫噫噫。

路上遇到一个茶寮子,丘山停下来歇脚,她坐在对面,眼睛瞪的圆溜溜地看丘山吃饭,为什么他吃饭的时候,要啃一个圆不拉叽的碗呢,丘山吃了几口,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懂这叫讨厌,还是一惊一乍地噫噫噫。

继续赶路,这一次又停在一个较大些的镇子,有个女人抱了娃娃坐在街边乘凉,那娃娃跟她一般大,还没她好看,戴着虎头帽,嘴里咿咿呀呀的,好多街坊围上来逗弄,有个老太太手里摇了个拨浪鼓,咣咣咣摇几下,说:“伢儿,笑一个。”

那个娃娃咧了嘴笑,还流口水,嘿嘿,嘿嘿嘿。

围着的一群人欢喜的合不拢嘴。

原来他们喜欢这样的娃娃,妖怪总有那么一些天生的伶俐聪明,她噫噫噫地看着学会了,又一次在路上停下休息时,丘山疲惫地坐在田埂上扇风,她蹦蹦跳跳的去揪花、薅草、捂蚱蜢儿,玩儿累了过来找丘山,丘山正好抬头看她,她献宝一样,学着那个娃娃,咧开嘴朝丘山笑。

至今都想不明白,丘山为什么那么愤怒,是觉得妖怪诡诈机变沐猴而冠吗?他蒲扇样的一巴掌掀过来,骂她:“妖孽!”

她被打的歪了头,踉跄着往边上跌了好几步,站定之后脑子都空了,傻愣愣的,那半边脸火辣辣的,她拿手去摸,又摸另一边:为什么被打的那边,大了那么多呢?

那是她混沌初开,对丘山,也是对整个世界露的第一抹笑,都还没来得及笑完,他一个巴掌打过来,打塌了她半个天了。

现在颜福瑞问她,我师父丘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让她从此再也学不会笑的人。

***

苍鸿观主他们来找司藤,从日落西山等到时过夜半,实在沉不住气,问秦放:“不是说五天后回来吗?”

马丘阳道长他们也七嘴八舌地纷纷质问。

——司藤小姐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一样样都按司藤小姐吩咐的去做,司藤小姐也该有所表示,这藤杀,到底解是不解了?

——上赶着要我们去找妖怪,如今找着了,她自己又不见人。

……

只有沈银灯不说话,低眉顺眼地站在众人之中,就像事情跟她没关系一样。

秦放只是听着,并不吭声,末了才说了句:“司藤小姐只是稍微迟了一点,飞机晚点、汽车堵车、又或者临时有事,各位道长着什么急啊。”

话说的稀疏平常,也不算刺耳呛人,苍鸿观主却一时语塞。

他们这群人包藏祸心的准备掐时掐点暗算人家,万事俱备了被告知一句不知所踪,当然着急了,忐忑惶恐,生怕是开启了东窗泄了风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遭人耻笑。

秦放又说:“你们是知道她的,她不跟我联系,我也没法找她,只能等着——如果她打电话给我或者是回到苗寨,我会转告她你们已经发现了赤伞的巢穴。从武当到苗寨,这么多天道长们都捱过来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吗?再说了,藤杀怎么了,不是还没发作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苍鸿观主一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讪讪地离开,一路上难免嘟嚷着抱怨,丁大成先泄了气,大意是说都出来好多天了,家里人一天一个电话在催,最初接到消息还挺兴奋,以为是要参与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收妖大战了,谁知道一开始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跑完青城跑苗寨,正面交锋没有,堂堂道门,挖坑设陷的去算计一个妖精,想想都觉得不上档次。

梦想照进现实,还是回去开出租车更自在更踏实更接地气一点。

其实不只是他,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心思。

白金教授一腔学术执念,真是抱着见识异世界的热情来的,想着出一篇纪实论文,还想着司藤小姐能接受一下采访……

王乾坤也觉得很不值,他是去青城山交流学习的啊,那天晚上他明明在更新博客,作为一个文艺男道士,怎么就莫名奇妙惹到妖怪了呢?

四大道门,这么多年走的都是文化和景区的路数,突然说要收妖……就算转型也需要时间啊。

除了苍鸿观主揣着不可说,沈银灯另怀鬼胎,其他人都觉得,传说里的妖怪是青面獠牙的,司藤小姐从头到位,也就是个高冷的矫情的非常作的美女,也没见她真的祸害一方,设计害她,半分替天行道的豪气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团伙犯罪的不安……

心事重重间,柳金顶忽然咦了一声:“沈小姐呢?”

她原本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的,又哪儿去了?

能哪儿去了,她就是苗寨当地人,还能走丢了不成?此番拜访司藤无果,苍鸿观主心里烦躁的很:“不管她,我们先回……”

话没说完,触目所及,陡然一个心惊,激灵灵刹住了话头。

前头不远处,石阶上正下来的,那是……司藤小姐?

她穿当地人的衣服,蓝色土布的褂子,黑色裤裙,滚边绣着色彩极其艳丽的苗族花纹图案,头发散放,带着湿漉漉的潮意,裤裙的边只到小腿,赤脚踩着青黑色的石板,反而有一种反差极大的惊艳。

什么意思?在约定的时间迟迟不出现,让秦放诓他们什么“联系不上”,偏又在他们的来路拦截……

苍鸿观主心里陡生警惕。

司藤心里也是微微一怔,她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和苍鸿观主他们猝然遇到,但既然没有遮遮掩掩地走,就也无所谓这种可能性。

她跟苍鸿观主打招呼:“这么巧啊?”

鬼才相信这相遇源出一个“巧”字,苍鸿观主心里头转了好几个弯,说出的话字斟句酌的:“刚才去拜访司藤小姐了,可惜没有碰上。”

“可惜在哪?这不是碰上了吗?说起来,也这么些日子了,老观主去找我,该不是要我宽限时日吧?”

苍鸿观主心里一宽:“托司藤小姐的福,赤伞的事,总算是有消息了。”

***

秦放先还以为苍鸿观主他们都走了,低头刷了一会手机,无意间抬头,才发现沈银灯一直都在。

那天和沈银灯一起自黑背山回来,她就再也没找过自己,秦放一直有些忐忑,总觉得,她还会有话对他交代。

果然,沈银灯开口了。

“司藤就快回来了吧,秦放,你想她回来吗?”

秦放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道门一定在做些什么,如果是在对付司藤——我一个普通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衷心祝你们能够得手,真的。”

沈银灯盯着他的眼睛:“真的?”

秦放迎上她的目光,并不畏缩:“要说我希望司藤去死,也不至于。但你知道的,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自己被人控制。”

沈银灯点头:“知道是知道,但是秦放,要想自救,不能全都倚赖别人,你自己,总得做些什么。”

她慢慢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掌心之内,赫然躺着一颗浅红色的药丸。

秦放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盯着那颗药丸,并不伸手去接:“这是……毒药吗?”

沈银灯上前一步,拿起他的手,把药丸放在他掌心,沁人的冰凉,秦放却如同被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沈银灯说的温柔,语声中尽多恳切:“秦放,要对付她,不能不做万全准备。”

***

沈银灯走了之后很久,秦放还拿着药丸,对着屋檐下的钨丝灯照着看,好像这么一照,就能显示出药丸的成分似的。

沈银灯说这不是毒药,只是让司藤服下,提前损毁她的妖力,这样对付起来,多少容易些。

秦放觉得好笑,又有些替她可悲:沈银灯的心思的确缜密,但总有些不那么走运,司藤已经几乎没有妖力,就算服下这药,也不会有什么分别,沈银灯的每步算计,都像是重拳打在空气上,轻飘飘的没什么作用。

也不知道司藤,现在究竟在哪。

***

颜福瑞有些战战兢兢的,事实上,他甚至有些后背发凉。

从木楼的这头看过去,不远处正是秦放住的那间客栈。

让他躲起来是司藤的意思,她说:“你莫名奇妙的失踪,我回来的时候,你也出现了,未免会有人乱想,你先躲起来,等我消息。”

说的也在理,颜福瑞也就照做了。

只是,司藤小姐已经凭栏看了那头很久了,她到底在看什么呢?看秦放?

影视剧里,窥伺监视司空见惯,真正落到现实中,才发觉是多么的瘆人,即便被窥伺的那个不是自己——试想想,暗处始终有那么一双冷冷盯着你的眼睛……

颜福瑞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司藤说话了。

她说:“看咱们秦放,可真悠闲啊。这主子有事,他恐高。主子下落不明,他不说去找,倒是有闲情逸致去看灯,这灯,就这么好看啊?”

最后一句,向着颜福瑞说的,像是在问他,颜福瑞嗫嚅着没说话。

“古人讲,暗处观人,才能把人看的透亮。你信不信,我如果回去,门一推,秦放就会做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说,司藤,你回来啦?这两天也不知道你去哪了,我担心的很哪。”

说到后来,她忽然就笑起来。

颜福瑞硬着头皮说了句:“司藤小姐,你别生气。”

“不生气,人之常情。”

47、第⑥章

时间太晚,等不到司藤,秦放只好先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发了两条短信出去,一条是给颜福瑞的,问他怎么一直联系不上,还有一条给单志刚,问他安蔓的后事是不是进展顺利。

颜福瑞没回,倒是单志刚回的快:“你在哪呢?”

秦放回:“在黔东南这里,榕榜苗寨,听说过吗?”

单志刚没再回短息过来,秦放正暗自嘀咕着不像他的风格,忽然听到外头大门响,心里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赶紧披上衣服出来开门,往楼下看过去,果然,是司藤回来了。

她穿当地人的衣服,不过也对,那时她受伤,衣服上血迹斑斑的,总要找机会换掉的,秦放心里一松,三步并作两步迎下去。

说来也怪,平时也谈不上对她多亲近,但这一日夜的提心吊胆过去,再见到她毫发无损的回来,心里头真的是欢喜的:“司藤,你回来啦?”

司藤表情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换了笑脸,说:“是啊,你是不是挺担心的?”

换了往常,这么蹊跷违和的对答,秦放是会发觉不对的,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赶紧点头:“这两天都找不到你,我是挺担心的,总怕你出了什么事。”

司藤话中有话,音都咬的重:“我看出来了,你是挺着急的。”

说完了推开他回屋,秦放想跟她说话,她却忽然冷下来,径直进了卫生间,门一关说要先洗澡,又让秦放把她的衣服找出来,秦放还没来得及应声,里头哗啦啦的水声已经响起来了。

行李都在车上,秦放取了车钥匙下楼,轻快的脚步声一路下去,司藤静静听着,阴沉沉看镜子里的自己,洗手台的龙头拧开,单调的水声听的人心里愈发烦躁。

沈银灯设的陷阱的确是用于杀妖,机关触动,两根近两米长的矛箭自斜上而下,推力巨大,足可把人牢牢钉死在墙上,这还不算致命,真正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箭矢箭身之上,都涂了损毁妖力的观音水。

观音水并不真是净瓶玉水,只是个说法而已,就如同人怕火怕水,妖怪也有天生忌讳的东西,有首偈子唱:佛前香,道观土,混由朱砂煮一煮,灵符一对,舍利白骨,真个是观音大士手里的玉瓶汤缶,不信你斜眼四下瞅,哪个妖怪曾躲?

戏谑的多了,就把这个称作观音水,普通人护身救命的玩意儿,到了她们这儿,不啻剧毒,不一定死,但妖力损毁是铁板钉钉的了。

怎么说呢,阖该她运气好,她几乎已经没有妖力,观音水形同隔靴搔痒,至于些许血肉伤,天降甘霖,地生土养,一两日就告复苏。

伤好之后,她留颜福瑞收拾一地狼藉,自己重新去了赤伞的巢穴,那天晚上在洞里受了伤,她一直撑着想消除痕迹,直到后来发现伤势超乎预料才仓促离开,不过她清醒地记得,自己当时,是留下了血迹的。

很显然,沈银灯重新回去过,地上也收拾过,再无血迹,但奇怪的是,机关没有变动。

真是奇怪,不像沈银灯的性子,机关既然被动过,就说明秘密已经有泄露的可能,难道不应该立刻改换其它吗?按兵不动也未免太过侥幸了吧。

她是天生的没有安全感,但凡事情想不明白或不能确保占有先机,都会极其烦躁,这个时候,看谁都蹊跷,最忌猜忌动怒,不动声色是最好的应对,她自己也是这么对颜福瑞说的。

——不生气,人之常情。

对,不生气。

***

秦放拿了行李上来,看到司藤在椅子里坐着,头发还都是干着的,奇怪地问了句:“不是要洗澡吗?”

“刚回来的时候,遇到苍鸿观主他们了。”

哦,对,苍鸿观主,他们说有了赤伞的消息了,还有沈银灯给的那颗药丸,都要跟司藤说一声,秦放正要开口,司藤又说话了。

“他们说,已经有了赤伞的消息,也发现了巢穴。我告诉他们,今晚太累,要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跟他们去黑背山。至于你,到时候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秦放愣了一下,最后一句他是真没听懂。

“回哪去啊?”

司藤说:“打哪来的,就回哪去。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把你送回去吗?”

终于听明白了,是让他走,可是交锋在即,怎么会让他走呢?莫非是她又有私底下的安排?但看脸色,又不像。

秦放拎着取来的行李箱,不知道拿着好还是应该放下,过了会问她:“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让我走呢?”

司藤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就突然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是谁跟我说想自由自在的呼吸,想活着离开我,不都是你吗?现在遂你所愿,难道你不应该买挂鞭炮去放吗?”

是啊,是说过,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就算始终知道会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此时、此地、此刻,也未免太突然了。

秦放想了很久:“当初,不是有五件事要做吗?明天即便上黑背山,事成了也只是第四件。”

司藤觉得秦放挺烦的:“五件事不假,可是,我有说过做每一件都需要你陪着吗?事实上,事成与否,也只在明日。”

明白了,五件事,一二三四五,排列并不是由易到难,一锤定乾坤的,是第四件。

司藤真是好稳,不动声色的,就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可笑他自己,还觉得是刚刚开始,长路漫漫。

见他还是站着不动,司藤又是好笑又是纳闷,问他:“你跟着我还跟上瘾了是吗?让你走你还舍不得走了,你是得了那个什么死的哥的病吗?”

斯得哥尔摩综合症,全名她说不上来,也懒得记,当初只是看新闻的时候偶尔看到,好像是人质被绑架的时间长了,反而对绑匪产生了依赖心理,反过来帮绑匪做事。司藤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现代人讲病,总要起一些拗口的名字,抖就是抖,非得叫帕金森,还有这个什么死的哥的,不就是有病吗,不是有病能想跟着她吗,她是妖怪。

当初在邵琰宽面前现形,是个什么情形来着……

***

那天晚上,去见邵琰宽之前,她特意换了新衣服,手指蘸着胭脂抹匀了,两颊轻敷,像晨曦初起,云天上飞出的第一抹烟霞。

往常见面,邵琰宽会给她讲话本故事,她什么都不懂,听什么都新鲜,二十四孝的故事也能听的津津有味,也会问他:卧冰求鲤孝顺是孝顺,可是这样不怕生病吗?把自己给病死了,母亲再没人照顾,到头来,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邵琰宽还夸她:老夫子写出来的东西,看是要看,可不能唯唯诺诺都照着做,那就是生生把自己读成了个傻子。

她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

可是那天晚上,邵琰宽脸色有些不对,慌慌的似乎有心事,她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邵琰宽顾左右而言它,慌慌地给她倒水,倾出的茶流一抖一抖的,一直让她:“喝水,喝水。”

事后想起来,自己都纳闷,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死心塌地信了邵琰宽,这么明显的慌乱和破绽,她居然没看出来,仰头喝下兑了观音水的茶,还对着邵琰宽嘘寒问暖:“你手怎么这么凉,拿东西都不稳,生病了吗?”

紧接着,观音水的毒就发作了。

她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像是身体里起了无数的小漩涡,把四肢百骸的妖力都往看不见的黑处吸,头晕,脚软,呼吸急促,脸色难看,容颜枯槁,她不想在邵琰宽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虚弱地抬头跟他说:“我有点事,想先回去……”

话没说完,她看到邵琰宽抖抖缩缩地站着,手里头捏着一张现形咒的朱砂符纸。

兜头一个霹雳,什么都明白了,居然不恨他,只是恨小人背后作弄,流着泪往后退缩,到最后是在爬了,求他:“别贴,别贴。”

邵琰宽说:“司藤,你别怕,清者自清,我娘非说你是妖怪,我是不信的,我贴给她看,你怎么会是妖怪呢,我们讲自然科学,这世上怎么会有妖怪。”

符纸被按到额头上的那一刻,她居然还有幻想:妖怪又能怎么样呢,邵琰宽一直跟她讲信义、为人要正、心为立身之本,她的心是真的,情也是真的,他会懂的……

她开始现形,由四肢开始,无数扭曲藤枝,邵琰宽一声惨叫,手脚并用往外爬,她想伸手牵他,藤条颤巍巍曳上他衣襟,邵琰宽如见洪水猛兽,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再然后,丘山道长破门而入,像是电视电影里的救世英雄。

……

事情的最后,她幡然悔悟跪地求饶,那时她已经懂了好多,譬如“伸手不打笑脸人”,譬如“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在丘山面前刻意自我轻贱,他终于收了立时镇杀她的心,还给了她一句箴言。

“司藤,你得记住,再披了张多么好看的人皮,你始终是妖。”

***

也许妖怪就是这样的,觉得事情差不多了,没什么用了,就赶你走了,不像人,顾着几分情面,还会虚情假意的客套,心口不一地挽留。

走就走吧,也没什么理由要一定跟着她,秦放把行李拎过去给她,司藤示意他放下:“你在苗寨等到明天晚上。我事情顺利的话,以后你身体上不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我死了,你是仰仗我一口气活着的,也别太多抱怨,都是命数。”

都是命数,他也不该有什么抱怨,他的命数早该终结在囊谦的,现在的日子,都是老天额外给的。

秦放沉默了一下:“明天,是不是特别……重要,反正我要在这等,有我帮的上的地方吗?”

“没有。”

说完了,她打开行李箱翻检里头的衣服,又跟他确认:“这些日子,好像花了你不少钱,不过我也没虐待你,大家算是两清,好聚好散。”

秦放不想说什么,她说两清就两清吧,她就是让他再贴个十万八万,他还能跟她争不成?

他把沈银灯留下的那颗药丸递给她:“沈小姐说,让我想个办法,在你进洞之前,让你吃了这个,你认识这个吗?”

认得,蜡丸裹着的观音水,司藤接过来,下意识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去看:借着灯光,可以隐约看到里头黏滞的晃动……

“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你受伤以后,我曾经进过洞,看到你留下的血迹。我想你暗中进洞,总是不想被沈银灯她们发觉的,我就帮你把痕迹给清理掩盖了。可是你做事,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所以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的好……”

说完了,忽然发现气氛有点诡异,司藤转头看他,目光有些奇怪,秦放让她看得毛骨悚然,嗫嚅了半天,很不安地问她:“我是不是……自作聪明,反而坏事了?”

司藤看了他一会,再然后,忽然右手轻轻一弹,把那颗药丸子弹到高处,脸朝上一仰,嘴巴一张,不偏不倚的把药丸吞住,用力咽了下去。

这是……几个意思啊?秦放觉得自己眼珠子没掉下来真是挺不容易的。

她咽地有些不舒服,伸手示意要水,秦放拧了桌上的矿泉水给她,她仰头喝了好几口送药,又说他:“是有些太自说自话了,有点麻烦,不过好在我都解决了。”

秦放沮丧极了,一心以为是帮到她了,原来又弄巧成拙了,也不知道司藤的脑子是怎么转的,这辈子他是没指望赶上她的智商了。

司藤又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要自作聪明,先让我知道。”

秦放随口应了一声,又看她低头翻检衣服,看她拎着换洗衣服去洗手间,总觉得有些不对的。

洗手间的门关上的一刹那,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