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上官如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然从荷女身后转到身前,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点出一指。

荷女练的是《死人经》剑法,即使是施展其它武功,也按照经文的要义,有攻无守,她没想到上官如竟会反守为攻,更没想到自己会中招。

但那一指极轻微,只是在她胸前一掠而过,却打乱上官如的步伐,荷女后跃一步,长剑刺出,相信对方已经避无可避。

劲力消失得如此突然,荷女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空,坚实的土地顷刻间变成无底虚空,她看到剑尖已经碰到上官如,可这剑已经不受她的控制,再也不肯前进分毫。

不可能,这是荷女倒下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上官如脸色苍白,发丝微乱,心中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与荷女为敌。

木老头兴奋地跳起来,以唯一完好的右脚支撑身体,单腿蹦到荷女身边,用晃来晃去的左脚踢去,“让你…”

即使是这样没有危害的一脚他也没踢着,上官如伸手将他拎到一边,“你不准碰她。”

“她想杀我…和你,好姑娘,可不能再心软了。”

“你不是也想杀我,我还是救了你。”

木老头一边蹦跳着保持平衡,一边连连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我那是用计,不是真想杀你,这个小疯婆子可不一样,我看她是想借机除掉情敌,让龙王…”

木老头及时打住,这是禁忌话题,没必要无缘无故地得罪她。

上官如看着晕倒的荷女,忽然间觉得有点不对,荷女不是被定身,而是软软倒下,双颊越来越红,倒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她怎么了?”上官如惊讶地问道,单膝跪下拭探荷女的气息,发现她的呼吸微弱而散乱,竟然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木老头已经找到单腿站立的诀窍,不用再蹦来蹦去了,弯腰瞅了一眼,撇撇嘴,“我猜她是气性太大了,没打过你,一股火蹿到头顶…”

“说实话!”上官如抓起荷女的长剑,抵在木老头胸前,心里很清楚他在说谎。

“干嘛?想杀我?动手吧。”

上官如怒气勃发,她还是被利用了,就算逃进荒野最深处,仍然充斥着欺骗与背叛,“你教给我的不是定身指。”

木老头确定“好姑娘”不会真下死手,但他对自己的计划太得意了,忍了一会,放声大笑,直到浑身颤抖站立不稳才稍稍停住。

“好姑娘,哈哈,告诉你吧,它叫做七转七窍定心指,跟‘定身’也差不了多少,你能学会,也算是莫大的福份。”

上官如没听说过这套武功,但是既然冠以“七转”之名,必然是晓月堂《七转秘录》里的邪术。

“你…”她气得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告诉我怎么救人。”虽然心里疑惑重重,但救人还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我教你解穴术啦,用在她身上就行了,保证立刻蹦得比我还欢。”话虽是这么说,木老头扬扬自得的神情,明确无误地表明这又是一个谎言。

上官如瞥了一眼已经脸红胜血的荷女,杀人的欲念不可遏制地从心底腾起,像一团隐藏在灰烬下面的火星,遇到干柴立刻燃成熊熊大火。

木老头对这种神情再熟悉不守,向后跳出一步,“醒醒,别忘了你是不能杀人的,我都已经半废了…”

上官如又黑又大的双眸流露出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儿,让木老头想起晓月堂的疯女人。

“说实话,要不…我杀了你再自杀,反正荷女是我杀的,不在乎再多杀一个。”

女人骨子里都是疯子,怪不得晓月堂只收女弟子,木老头觉得自己又领悟了一条至理,仰头盯着上官如,衡量她的决心,“好吧好吧,算你赢了,我告诉你救人方法。”

上官如眼眶湿润,似乎要哭出来,木老头可不吃这一套,“救人的招有不少,眼泪可不是其中之一,你最好等她醒了,两人抱头痛哭。”

“说。”

“嘻,其实简单得很,你们这些小辈不爱学习,临时抱佛脚…”木老头还要罗嗦几句,上官如剑尖一动,他马上说到关键之处,“你们两个修行的都是无道神功,同气相通,用你的真气替她疏通经脉,自然就好了。”

木老头说话向来是半真半假,上官如不知道这一回该不该相信他。

第0374章 受骗

上官如抱着荷女进入帐篷,以无道神功替其疗伤,木老头的话并不可信,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木老头又躲进行囊里,不敢再动,等着上官如帮他将断筋接上,嘴却不肯闲着,也不管是否会干扰到帐内的两个人,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老头命大福大,满天神佛也都保佑恶人,每次都不让我死,哈哈。”

“七转七窍定心指,我是怎么想出来的?老头,我太佩服你啦。”

“什么厥阴指、八荒指,跟我比,都是萤火虫与日月争光,韩无仙将晓月堂秘术和盘托出,求我修补破绽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我有这么聪明,不仅堵住漏洞,还创立了一套新指法,《七转秘录》因为我又多了一门绝技。”

“晓月堂喜欢在别人体内种下乱七八糟的东西,以此要挟对方服从,嘿嘿,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发明定心指专克晓月堂,而且简单易用,只要输入一丁点指力,就能让她立刻走火入魔。好姑娘,荷女今后就是你的小跟班啦。”

“老头本打算将第一次送给韩无仙这个老疯婆子的,没想到让小疯婆子抢了先。”

“老头的命也真好,好姑娘,要不是你会无道神功,哪能这么快就练成定心指?我自己还花了三个月哩。你想不到吧,《七转秘录》也以无道神功为根基,其实晓月堂的所有秘术都是如此,所以才要处心积虑地偷盗神功,你们两派本就是一家人嘛。”

“最有意思的是,老头的五洞拳正练到火心阶段,心脉固若磐石,七转七窍定心指就算落在晓月堂弟子手中,对我也没用,哈哈,好姑娘,你可上当了,不过你也吓老头一跳,昨天傍晚竟然搞突袭点我一指,我的内功还没恢复,差点死在你手里。”

“我说,你也别救小疯婆子了,帮我把断筋接上,定心指一共七招,你才学会两招,还有五招…”

行囊离身而去,上官如冷脸看着他。

阳光直射,刹那间将得意之情晒成一缕清烟,木老头立刻打蔫,抬起手臂挡在脸上,发出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呻吟,然后哀求道:“挡上,快挡上。”

上官如却狠下心来,将行囊扔到一边,任凭木老头痛苦地在阳光下辗转扭曲。

“好姑娘…饶…饶了我吧。”

木老头没什么原则,强的时候凌辱他人,弱的时候也不羞于求饶。

上官如蹲下,将木老头三处断筋简单地接好,起身离去,直到彻底听不见那一声声凄惨的哀叫,才停住脚步。

沼泽里的草木竟然开始发芽了。

又一个春季来临,上官如的心仍与寒冬一样冰硬,坠在胸腔里,像一块巨石梗塞其间。

难道就因为在石堡里出生,所以永远也逃不出欺骗与背叛吗?即使身处荒野,身边只有两个人,也还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上官如被迫也得使些手段,这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现在却深恶痛欲的事情。

乍暖还寒的春风掠身而过,上官如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生出一丝愉悦。

前半生做过的坏事,就得用后半生偿还,想到自己现在遭受的每一点磨难都是在补偿从前的罪过,她的心情甚至大好。

木老头还在地上扭来扭去,上官如走回来,将行囊重新套在他身。

“你…你…”木老头虚弱不堪,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向我承诺过以后不再杀人。”上官如语气平静,对正在做的事情不再感到自责。

“我…我没杀人哪。”

“你让我差点杀了荷女。”

“这样也算?你不早说,我以为只要我没动手就不算违背诺言,老头不敢了,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你还说过今后要接受我的监督。”上官如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对,好姑娘不让我杀人,我连兔子都不杀。”

“可是荷女说的也没错,你的武功太强,一旦恢复功力,谁也没办法限制你。”

“我教你最顶尖的武功,让你比老头强一百倍。”

“我不想学你的武功。”

“你…想怎么办?”木老头生出不祥的预感,装腔做势的声音没了,变得疑惑刻板。

“很简单,只要你的功力没有完全恢复,我就能打过你、监督你,阻止你滥杀无辜。”

行囊里沉默无声,木老头好像真的变成一截木头。

“今后每隔…十五天,你要晒一次太阳,这样你就只能恢复一部分功力,反正你也不想杀人了,要那么强的武功没有用。”

上官如终于将自己的计划坦白出来,自从将木老头带在身边,她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她对荷女说自有办法控制这个魔头,并非虚言应付,其实早就想出此招。

但她见过木老头在酷日下痛苦不堪的样子,心中总是有点不忍,直到她再次受骗,差点以七转七窍定心指杀死荷女,才下定决心。

对上官如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对木老头,则是晴天霹雳。

刚刚还坐在骗人成功的得意云端,转眼间就掉入上当受骗的悲惨泥淖,其间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就连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的木老头,也觉得头晕目眩。

“你…你…”木老头满腔悲愤,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你怎么能这样?老头可是死心塌地相信你不会做坏事的,你是好人,要当女菩萨的啊,干嘛跟我这种坏人恶人学啊?”

上官如脸有点红,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决心又有动摇,但她知道绝不能再改主意,于是歉意地说:“我没想当菩萨,可是我救了你,以后你杀的每一个人,都跟我杀的一样,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带着你,不让你忍饥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