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琵琶就算配上弦,也不能抱,只能放在那里当摆设。

  底座今晚算雕好,虽有些粗糙,但没有不对的,只剩下那巴掌大的小琵琶还未完工。

  明后两天得尽量雕好。

  沈经年回来要看综艺,关青禾问:“王秘书说你一个人看的,没看完吗?”

  “看完了。”综艺的原片他都有,自然看过不知多少遍,今晚没看完不算什么,“我还没和你一起看。”

  关青禾说:“这有什么。”

  沈经年叹了口气:“关老师,你怎么这样不懂情调。”

  关青禾:“……”

  可是重复看节目,怪无聊的,他竟觉得有情调。

  她是个务实的性子,见沈经年温润的目光看着自己,口随心动:“你应该更喜欢评弹吧?”

  “不如,我弹一曲?”

  比起节目,自然是关青禾这个提议更吸引人。

  沈经年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瞧着关青禾兴致勃勃地去屋子里取出她从清江带过来的一把琵琶,是老爷子当初为她定做的,已经许多年头。

  沈太太明明刚开窍,每个提议都让他心动。

  他撑着半边脸,倚在桌边,深深觉得,自己被沈太太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

  可怎么办呢。

  他很乐意入局。

  关青禾抱着琵琶在他旁边坐下,还穿着白日的旗袍,在夜晚之下,刺绣提花变得有些朦胧。

  她问:“你想听什么?”

  沈经年没说,而是慢条斯理开口:“我不点歌,你想让我听什么,我就听什么。”

  关青禾手搭在弦上,想了会儿,指尖拨弄,一串清灵的曲声在院子里荡开。

  不到两秒,沈经年就听出了是哪首。

  “《白蛇》。”

  他第一次在茶馆里点的歌。

  沈经年念出声,关青禾自然听见,这两个字没有被琵琶声遮盖住,沿着耳朵微微灼着她。

  选这首曲子,一是因为她如今记得的初见那天。

  二是……

  关青禾有那么一丝,是想到了这首曲子的最后一句话。

  “但愿干秋百岁长相亲,地久天长永不分。”

  这是一个她的隐秘心事,不管沈经年知不知道,她自己弹得喜欢就可以了。

  开头过后,关青禾柔柔开嗓,袅袅之音里的吴侬软语,一路飘进沈经年的耳朵里。

  随着琴弦上拨弄的玉指,夜色更深。

  沈经年没有再出声。

  关青禾许久没唱这首曲子,或许是因为白日嗓子劳累,也或许是因为其他,原本清柔的音色,更轻言细语。

  靡靡中带着婉转,唱出最后一句。

  “但愿干秋百岁长相亲……”

  一字落音之后,与她和声的是男人放轻而清冽的嗓音:“——地久天长永不分。”

  关青禾眼睫垂下,停下纤长的手指,一双眸子抬起时,对上沈经年的深邃的目光。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把琵琶最终被留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关青禾被沈经年抱回了屋子里,刚进屋就吻住她。

  一直到松开时,她已站不稳。

  屋内的灯没有开,从屋外漏进来的光线映着关青禾动人的面庞,更惹人怜。

  灯一开,之前放在房间里的小玩意还在那里。

  是她从行李箱里取出来的,没盒子存放了。

  沈经年明知故说:“放在这,过两天就会不见了,也不需要找空盒子了。”

  关青禾:“……”

  他肯定早就知道面具之类的都被自己藏起来了。

  曲一曼送的东西里有些是特殊类的,譬如还有一根猫尾巴,毛绒绒的,被沈经年挑出来时,长指捏着晃了晃。

  “关老师一定不喜欢戴上。”

  她才不戴这个,关青禾点头,呼吸还有些不稳,却已经能够提议:“我瞧着……你戴吧。”

  沈经年挑了下眉,也没同意,也没不同意。

  那猫尾最终只发挥了一点点的作用,更像是代替了沈经年的手,毛绒绒地拂过她的肌肤,难掩战栗。

  到最后,沈经年也随手丢弃了它。

  却早不知何时被压在底下,从关青禾的身下探出一点尾巴尖,没有戴却像戴着。

  初秋的天已经有些冷。

  关青禾下了床,余光瞥见,那根猫尾巴就放在她的梳妆台上,昨晚硌了她好半晌。

  她转了方向往外走,看见沈经年正坐在桌边,用手帕给琵琶擦拭一夜沾上的露珠。

  听见动静,他侧眸,“醒了,饿吗?”

  关青禾愣愣点头:“有一点。”

  沈经年松开手帕:“那让他们送进来,凌晨下了小雨,现在外面温度有些凉。”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似乎天天在下雨,关青禾打开手机,微信里是小苏他们的未读消息。

  【青禾姐,今天茶馆外真的有人来打卡。】

  她配了图,有许多举着手机拍照的年轻人,还有一些仔细看,是网红在进行直播。

  关青禾没在意,这些人更多是一时凑热闹,或许都不会等到她出现在茶馆里。

  喝粥时,王秘书打来电话。

  关青禾听了一点内容,似乎是有城市暴雨成灾,沈氏要送东西过去,告诉沈经年一声。

  挂断电话,沈经年说:“宁城的雨还算小的。”

  关青禾嗯了声:“还需要别的吗?”

  沈经年揉了下她的发顶:“有物资与人就够了,不过,关老师可以在账号上宣传一下,你现在是名人。”

  关青禾喃喃:“哪里。”

  沈经年问:“是不是还没上微博?”

  关青禾疑惑地打开,错愕地看着屏幕。

  这才一夜之间,她的微博竟然涨了百万粉丝。昨晚转发的《国乐无双》的官博,已经转发量爆炸。

  关青禾捂住心口:“也太多人了……”

  “很正常。”沈经年一本正经:“大家都是有耳朵有眼睛的人,不要低估自己。”

  关青禾翻看了一下评论与私信,许多夸赞与感叹号,完全看不过来,连喝粥都忘了。

  沈经年轻叹:“早知不告诉你了。”

  关青禾抬头,弯唇:“那我自己也会发现的。”

  沈经年笑笑。

  关青禾发了条与救助有关的微博,也顺着链接捐款,随后便退出微博,今天她得完成玉雕。

  沈经年见她这般着急:“急什么。”

  关青禾看他,“你之前还催促呢。”

  沈经年悠悠道:“如今不急了。”

  关青禾瞧他,分明是暗自得意,怕是昨晚那句话,让他一点也不着急旁的事了。

  综艺拍了几期,第一期水花这样大,后面的几个明星与素人都有些期待。

  苏雨彤一边落寞又一边有点高兴。

  落寞的是,所有风头都在关青禾那里。

  高兴的是,看节目的人多了,她纵然弹得不如关青禾,也吸引了那么一丢丢的粉丝。

  “虽然和预期天差地别,但好歹咱们没出问题。”经纪人安慰:“有的人参加综艺还糊了。”

  苏雨彤被安慰到了:“是吧。”

  主要是,关青禾怎么弹得那么好,明明这么年轻。

  虽然如此,关青禾还是吃过,等沈经年去上班之后,便开始琢磨玉雕的细节。

  一小时后,有人来送东西,是两个木盒。

  “这是太太的印章。”

  关青禾打开后,看见那只瑞兔衔枝的印章,十分欢喜,又转向另一个:“这个是什么?”

  对方微微一笑:“先生说,印章得要印泥。”

  他打开,露出朱红的印泥。

  “这是龙泉印泥,配太太的章正正好。”

  关青禾自然听过龙泉印泥的大名,传闻中就算时间久远,古画模糊腐朽了,用这印泥盖的章也不会消失。

  更有“一方朱红,千年国色”的美誉。

  关青禾接过来,从书房里选了一张纸,印上自己的名字,鲜艳又漂亮。刻字并非她的簪花小楷,却行云流水。

  她拍了张照发给沈经年。

  沈经年回复很快:【喜欢吗?】

  关青禾:【喜欢。】

  沈经年勾着唇角,看着那两个字,慢条斯理地敲下一句话:【关老师印在花笺上吧。】

  过了许久,他得到回复。

  【好。】

  花笺是哪张花笺,自然不用多说。

  沈经年看着那纸落了关青禾的印,爱河之语就定论了,没有再反悔的机会。

  王秘书敲门进来:“张家送来了一份礼物,是前段时间传的那幅明代仕女画。”

  “退回去。”

  沈经年漫不经心道。

  王秘书点头,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但问肯定要问的,又回到了楼下。

  张父期盼地问:“三爷喜欢吗?”

  王秘书只说:“先生不缺画,张总还是带回去吧。”

  闻言,张父竟有一丝的预料到,沉默着带走了仕女画,回家看到张普,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生个二胎不知来不来得及!

  综艺的播出效果远远超出关青禾的预期,小苏每天实时汇报,即便早就知道她不在,茶馆外也围了好多人。

  到周一时,人更多了。

  付秋云也曾混在巷子口往那边看,排队几乎排到了巷子口,有的人甚至以为她也是排队的人,跟在他后面开始排第二队。

  她一走,客人们反而欣喜:“有人走了,快往前走,终于少了一个人啊,我能做下来的机会又大了。”

  付秋云还没走远,差点气得回头理论。

  小苏一边登记一边给关青禾传信:“青禾姐,你可千万别走前门,我怕你都进不来。”

  关青禾当然不敢。

  三点多时,她戴着口罩从后门进的,小张他们都顾及不到她,因为都在忙。

  上了二楼,她轻轻推开窗,便能看见楼下排队的客人们。

  街头巷尾,有的人在玩手机,有的人在和前面排队的人聊天,还有人在拿手机拍照。

  自拍打卡的女孩正调整镜头,忽然发现身后二楼的窗里站着一位美人,盈盈望着这边。

  她惊叫一声:“老板娘!”

  人群被她吓了一跳,吵吵嚷嚷:“叫什么啊。”

  女孩指着二楼,惊喜道:“老板娘在那儿!”

  所有人都看过去,关青禾早在听到这句话时就飞快地合上窗,但不够人的眼神快。

  望着那张昳丽的面容一闪而过,消失在木色后,大家露出遗憾又激动的神色。

  比起综艺节目里红衣的热烈,今日这一身清淡的旗袍,气质更加柔和温婉。

  吹皱了这些人心里的春水。

  与此同时,沈经年今日参加了一场商业会谈,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商业巨头,温呈礼与宋怀序都在。

  你来我往之后,五点时才堪堪结束,宋怀序直接就走了,大家都知他要去约会。

  宋总暗恋六年这事儿,在他们之间还真不是秘密,娶到人了,恨不得天天黏着。

  几个相熟的大佬们约着一同去会谈后的晚宴,其中一人拒绝:“今晚不行,我得去看演出。”

  “什么演出?”

  “一个茶馆的评弹。还不是我女儿,昨晚看了个节目,非给我预约了门票,陈总不如和我一起。”

  “如梦令的?”

  “你也知道啊?”

  王总一听,也无奈道:“我儿子今天和他朋友去的,念叨了一整个周末,说那茶馆的老板娘是人间绝色。”

  这名字听起来并不陌生。

  因为沈经年喜好听评弹,他常去的茶馆就这一个。

  陈总目光转向正与温呈礼说话的俊美男人:“沈总之前去的是这个茶馆吧,应该见过老板娘。”

  他笑问:“绝色这词是真是假?”

  “真。”沈经年敛眉,转向众人,不假思索落下一字,又说:“抱歉,我先走一步。”

  王总问:“好久没一起吃饭了,这么着急去哪儿?”

  沈经年笑了笑:“去如梦令。”

  陈总惊讶,调侃道:“沈总不会和那些年轻人一样,去看美人的吧,这可不好,沈太太会吃醋的。”

  “沈太太不会吃醋。”一直没开口的温呈礼笑着说:“倒是他,今晚要吃醋了。”

  众人纷纷去看沈经年的神色。

  “怎么?”

  “这话怎么说?”

  虽与沈经年年纪相仿,但温呈礼有着小舅的身份,调侃起外甥来毫不含糊:“谁叫那么多的年轻人去看沈太太的演出呢。”

  沈经年没反驳:“若是见到小王总,我会叮嘱他早点回家的。”

第59章 心碎

  这舅甥俩,两句话就让在场众人明白了什么意思。

  王总回过味来,吃惊:“沈总,原来这老板娘就是沈太太,难怪你之前天天去。”

  他可是听儿子念叨了两天,儿子眼光多高,他自然清楚,想也知道老板娘十分出色。

  再加上先前沈太太的传闻,融合到一起,就知沈经年是艳福不浅了。

  “哈哈哈。”李总当即就说:“那我更应该去看看了,看看沈总吃醋是什么样子的。”

  众人笑起来,可难得见沈经年有这副模样呢。

  沈经年被调侃,也不生气,温声:“先前你们也没问,我就没有说,哪天大家有空去我家做客。”

  温呈礼慢条斯理说:“今天就不去茶馆了,你那雅间怕是挤不下我们这些人。”

  这话一出,其他大佬也都想起,今天怕是人很多,不如改天直接去沈经年家里。

  到最后,也就是李总和沈经年一起去往茶馆,其他人还是与温呈礼一起去了晚宴。

  他们到茶馆时,巷子里还有人在排队。

  小张在门口吆喝:“今天是最后一场了,大家不用排队了,可以明天再来!”

  许多人失望地徘徊在巷子里,有的往外走。

  而沈经年与李总走在一起,自然就接收到了众人的注目礼,一个是太过俊美,一个则是有些熟悉。

  因为李家是做糕点的,他经常上节目,做一些演讲,许多人都认识他。

  等沈经年与他同入茶馆里,末尾有人忍不住小声问:“不是没位置了吗,他们怎么能进?”

  隔壁明信片店的老板站在门口嗑瓜子,提醒道:“沈先生是这里的常客,有雅间的咯。”

  沈先生?

  外人不知,宁城本地人便很快反应过来,望月楼的主人!

  关青禾先前在家里度过了最宁静的两天,看完综艺的网友们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在宁城的、不缺钱的天天去。

  他们本以为会碰上关青禾,谁知道她都没露面。

  昨天还有人在微博上发言:【老板娘是真的老板娘,不工作的日子里,绝对不来工作地方,我也想这样。】

  小苏看到的时候都乐死了。

  今天人多,周谦故意邀请沈安:“周一来茶馆啊,见识一下咱们这儿最热闹的时候。”

  沈安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不去。”

  周谦问:“你该不会是怕老板娘吧?”

  沈安呵一声:“我会怕,是我三婶哎。”

  周谦说:“那你来啊,给你三婶捧场,顺便镇镇场子,免得有不长眼的人,不过,可能你还没有你三叔的保镖有用。”

  沈安:“……”

  你他妈激将到我了。

  他们到时,茶馆里,早已开了最后一场。

  因为大家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关青禾今日提前上场,当她抱着琵琶停在屏风前时,场内都安静了下来。

  原来,真是比视频里还要好看。

  见过热烈的红,却也喜欢如今这江南韵味的温婉,随意温柔,美到极致。

  关青禾就好像是坐在椅子上,只抬眸瞥了眼台下,就重新落回了琵琶上,与齐观宇开始演出。

  初一开口,就令众人沉醉。

  大家多是凑热闹,或是想看关青禾才来的,对于评弹知之甚少,甚至于不感兴趣。

  可听了这一句音色婉约的吴侬软语,再配上最近阴沉的江南天,当真是合适极了。

  就连这老旧的茶馆宅子,都多了丝别样的味道。

  连着一小时唱下来,关青禾的嗓子已经干涩,她停下来喝了杯茶,等待最终的点歌。

  她抬眸看了眼二楼,对上男人的目光,也发觉他的对面坐了一个没见过的人。

  隔了一点距离,关青禾瞧不见沈经年微拧的眉心。

  倒是李总,瞧得一清二楚,喝着茶,笑呵呵问:“沈总这是心疼老板娘的嗓子了?”

  沈经年手搁在茶盏边缘,轻叹了口气:“她从未唱过这么久。”

  足足比平日多了半小时。

  李总微微愣了下。

  没想到他竟真的实话实说,也这样细腻,看来这位沈三爷是真的动心了。

  点歌时,沈经年没出声。

  反倒是隔壁包间,一道声音非常洪亮地叫响了院子里:“我点《黛玉葬花》!”

  沈经年抿了口茶。

  李总可还记得他之前那句吃醋的话,故意道:“王总这儿子真热情。”

  沈经年也笑:“年轻。”

  才十七岁。

  李总笑起来:“比咱们年轻。”

  沈经年指尖把着茶盏,也笑了下:“还在上学呢。”

  点歌的人太多,关青禾自然唱不了全部,选了一些。

  结束时,她并未直接离开,而是葱白手指搭在弦上,盈盈看向观众们。

  “多谢大家来捧场,希望如梦令的评弹演出能够让你们听得开心,以后有空还来喝杯茶。”

  她浅浅一笑,福身过后,抱着琵琶消失在屏风后。

  徒留满院子的恋恋不舍。

  沈安因为来得早,又怕撞见自家三叔,所以让周谦选了个最边上的包间。

  谁知道,一出来就撞见了不远处三叔正和王星河说话,似乎在让他早点回家写作业,关心备至。

  沈安听笑了,当下过去看热闹:“赶紧回家吧,小朋友,作业还没写完呢。”

  沈经年侧过脸,漫不经心:“你也是,别在外逗留太晚。”

  沈安瞬间垮了脸:“……哦。”

  等沈经年往里面的院子里走,只剩王星河与他大眼瞪小眼,王星河哼了声:“还嘲讽我,笑死。”

  沈安问:“你不走做什么?”

  王星河说:“当然是见老板娘了。”

  沈安认真劝他:“别见了,我怕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王星河:?

  沈经年进来时,关青禾正在后台坐着吃润喉糖,刚放进嘴里,就见门口暗了下来。

  他这人站在门边,就能挡住光。

  齐观宇背对着门,还在说话:“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沈先生居然没点歌,我都看见他在了。”

  “下次一定。”

  沈经年嗓音清冽。

  “……”齐观宇转过身,又看了眼抿着嘴巴吃糖,一脸无辜的关青禾,这夫妻俩故意的吧。

  关青禾禁不住笑,弯着眼儿:“你不是和朋友一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