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秀面色微变,扯笑:“怪我忘了,他们忙得回不来,今天恐怕是见不到了。”
谁敢说真话。
沈安沈柏这么肆无忌惮地跑出去,理由沈家人都清楚,没见过关青禾,不想娶一个没见过的土包子。
马佩芝忍笑,大嫂就是想作妖,之前还看不上人家呢,现在搞这搞那的,把人家当什么了。
关青禾看了眼沈经年,猜出一点意思。
是不是他的两个侄子也对这婚约没什么兴趣,才躲走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望着静静坐在那儿犹如优昙的女孩,问:“青禾,你已经想好了吗?”
关青禾垂眼,“嗯。”
老太太又问:“你爷爷也是这么想的?”
关青禾缓声:“我会让阿爹同意的。”
老太太眉心舒展,原来是她自己决定的:“那这件事先不定,等你爷爷知道了,同意再说。”
关青禾心下叹气:“好。”
老太太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扫了眼孙子孙媳他们,“你们要是吃饱了,就先回去。”
几人都没料到老太太突然这么说。
“这不是在说婚约的事吗?”
“阿婆,我们还没有说完呢,走了做什么。”
沈经年语调平缓,汤匙搁在碗里,“大嫂二嫂,接下来要说的事和你们也没关系了。”
留下来做什么。
四人一走,顿时老宅寂静下来。
沈经年扶着老太太,从餐厅转至客厅,亲手泡了一壶茶。
“如果你爷爷也同意,那就退了吧。”老太太见关青禾一言不发,“我不会强求的。”
关青禾不好意思道:“您家当年送的定亲礼,我会送回来的。”
老太太挥手:“是我们沈家不对,那个就当做是赔礼了,不用送回来。”
她瞥见关青禾腕上的镯子,“这也是其中一个?”
关青禾怔愣,摇头:“不是。”
老太太哦了一声,沈母也多看两眼,若有所觉,眉心微皱,看向对面专心煎茶的儿子。
“当年我丈夫定下这婚约,一来是敬佩你们关家先辈当年战争时舍生取义,二来是他和你爷爷属忘年交,又被他救过,才定下空白婚约,本来该是你父亲,但我没有女儿。一直到等你出生后,落到了你身上。”
这些细枝末节,关青禾曾听爷爷提过。
“本想着沈、关两家结两姓之好。”老太太说到这,也歉疚:“实在是我那两个曾孙不像话。”
仔细想想,她再强求,反而害了人家。
老太太喝了一口孙子亲手泡的茶,又禁不住感慨:“是我们两家有缘无分。”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温和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今晚就让经年送你回去吧,下次有空再来吃饭,多来几次。”
沈母对关青禾笑笑,又看向沈经年:“路上小心一点。”
沈经年应声:“放心。”
婆媳俩脚步缓缓从客厅离开,关青禾正要问什么时候走,一杯斟满的茶被推至眼前。
沈经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茶碟边缘移开。
“谢谢。”她端起来。
隔着袅袅茶烟,沈经年对上关青禾的目光,淡笑问她:“关老师,这婚约目前还没退。”
“我也姓沈,换我如何?”
“!”
关青禾捧着茶杯,惊愕地看他。
只听不远处一声闷响,沈经年和她齐齐看过去。
原来是老太太的拐杖打到了墙根。
沈经年无奈:“阿婆,您也偷听?”
“什么叫偷听,我的老花镜忘了拿。”老太太理由充分,沉声:“经年,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第13章 追求
也多亏老太太虽然年纪大,老花眼了,但耳朵听力一直是很好的,恰当的时机没错过孙子这句话。
就连沈母也看着这里,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话。
关青禾原本是吃惊,这会儿见她们两个长辈询问,面颊泛红,心里乱得厉害。
这算什么。
她来退侄子的婚,被他们叔叔求婚了?
关青禾喝了口茶掩饰慌乱,又不太明白沈经年的想法,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沈经年还在与老太太说话:“阿婆,我选择你们都离开的时候说,您还不了解我的用意吗?”
人多了,询问就变成了逼迫,带上道德绑架的意味,这才是他选择只在两人独处时才开口的原因。
他希望给关青禾独立与思考的时间,还有自在的环境。
现在看,出了一点变故。
早知他应该在送她回去的路上开口,可他方才没等得了。
老太太老花镜没戴,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孙子的意思,她已经明了,也懊恼自己的冲动。
她朝关青禾温和笑笑:“哎呀,拿了眼镜就走,阿婆年纪大了看不见,你还不准我拿眼镜了。”
气氛轻松许多。
关青禾也不由得被老太太逗得莞尔。
老太太转向沈母。
沈母缓缓走过去拿走老花镜,眼神仿佛风从关青禾身上飘过,就连关青禾自己都没发现。
她又瞥了眼沈经年,这才重新搀着老太太从客厅离去。
客厅又安静下来。
沈经年看向关青禾,她还在看着那边,纤细后颈落入他眼中,“抱歉,没料到阿婆她们会听见。”
“……没事。”关青禾回过头。
虽然如此,沈经年没打算错过这个机会:“我刚才的问题,你可以考虑一下。”
关青禾抿了下唇。
“这婚约只说沈家,没指名,两家婚约持续这么久,是长辈的心愿,完成最好,不完成,当然也没关系,但是——”
沈经年见她茶凉了,替她换了一杯新茶,语气平缓:“如果你对我还算满意,不妨一试。”
关青禾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先生,你很好。”
沈经年笑了笑:“那就是还算满意了?”
他接受这张好人卡。
关青禾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能感觉到茶水的热度,顺着皮肤,十指连心。
这个信息量太大了。
沈经年没再继续,而是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关青禾忙不迭点头。
沈经年向来只见过她淡然的模样,头一次见她这么惊慌,却又有些可爱,忍俊不禁。
两人一起从老宅离去。
二楼书房,沈母陪在老太太身侧,从落地窗看着庭院里一起离开的两个人。
老太太问:“你听到了吧?”
沈母嗯了声,想起自己之前注意到的情况,迟疑地开口:“那姑娘手上的镯子,是望月楼的。”
但是望月楼没有这款。
又或者是,只做了一款定制的,她没见过,所以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单独出现在关青禾的手腕上,也值得深思。
老太太说:“她出生时我让人送过礼,定亲时也送过。每年生日都会送望月楼的首饰。成年那天,我让经年去当面送礼,上次问他,他说没见过。”
关家和沈家都比较传统,看中成年礼,更遑论是关青禾,所以她选了沈经年,以示重视。
那次送的成年礼,是她亲手挑的,包括金银等等各色材质的一整套首饰,还有玉雕的平安拍。
另外还有一栋宅子。
当然,沈安与沈柏生日,关家也会回礼,只不过这礼都在老太太这里,因为交了底下孙媳,恐怕就成了他们自己的。
沈母侧目,“那……”
没见过怎么还求婚,儿子不是冲动的人。
老太太了解孙子,意味深长道:“成年礼上没见,后面不代表没见,否则,这镯子是怎么送的。”
她说:“青禾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这镯子怎么来的,只以为是普通礼物,否则就不会戴着了。”
老太太蓦地想起上周的对话。
“不用退,他们就退出就行了。”
“你是能代替他们还是怎么着?”
“也不是不可以。”
老太太当时自个以为他开玩笑,还贫了一句“你要能娶上也行啊”,他回得巧。
就连两人差了九岁都算得清楚。
他的心思分明不纯。
沈母也震惊不已。
她和儿子平日里交流不多,毕竟沈经年也掌家多年,她过问太多不好。
上次询问他什么时候成家,他当时的回答在她听来是敷衍,如今想想,更像模棱两可。
平心而论,孙子与儿子之间,她肯定先维护儿子。
她上次还打趣儿子喝茶能喝出个仙女,这回,儿子听曲喝茶,真喝出仙女了。
关青禾那模样,和仙女没差。
只是做叔叔的抢了侄子的婚约,说出去,她也担心老太太想法不好:“也许就是……”
“就是什么?”老太太转过头,“他今晚问她那句话,你听到了,难道还不清楚吗?”
“可是差了辈分。”沈母说,心里想的是一方面,嘴上提前帮儿子打预防针:“年纪也差。”
“只差九岁,还不如我。”
沈母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个态度,又想到她和去世的公公也是年龄差了十几岁,心下了然。
“那确实也还好。”她说。
“说这些都为时过早,青禾不一定答应。”庭院里的背影消失不见,老太太取下老花镜,“经年可不一定成功。”
沈母确实没想到这一茬,问:“那您是不打算阻止了?”
老太太回了藤椅上,“你儿子的心你自己不清楚?这婚约,换了谁都是沈家人,是曾孙媳还是孙媳,区别不大。”
她当年能力挽狂澜沈氏集团,自然足够开明。
“经年一直不结婚,确实难办,我也操心。”她感慨:“小安他们还年轻,以后结婚也不迟。”
老太太瞥了眼佛珠都快数断的儿媳:“再说,他决定的事儿,没人能阻止,你不信你去。”
最开始从老宅回去的路上,车里都很安静,司机也觉得气氛微妙,把音乐放了起来。
是《声声慢》,之前章老师传到网上去的声带。
听着熟悉的评弹调子,关青禾放松了些许。
沈经年偏过眼,“不用想太多。”
关青禾侧目,也许是他态度足够温和,所以她开口也不算难:“您突然说那样的话,怎么可能不想多。”
沈经年说:“我那句话是询问,现在不用给我答案。不急,你可以多几天时间考虑,到时再回答也不迟。”
他等得了。
关青禾问:“谢谢。”
沈经年道:“这怎么说谢谢,关老师,你或许没考虑到,我也是婚约对象之一,也算你的追求者。”
可谁家追求者是这样的身份啊,关青禾心想。
既是她演出的观众,又是章老师的粉丝,还是她婚约对象的叔叔——
最后一个,可以改掉。
关沈两家的婚书是只填了关青禾的名字,沈家一方是空白的,当初是为了给关青禾选择权。
看上哪个写哪个名字。
没有指名,那便是谁都可以。
这也是沈经年刚才那样说的原因,他不畏惧关系牵扯。
“今晚沈安沈柏不在,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缘由。”沈经年温声:“是沈家有错在先。”
他弯唇:“其他就不要想了,明天还要演出。”
关青禾抿唇,都能想到明天下午他会来听曲点歌,关系一朝改变,她心都乱了。
沈经年望着她,眸色黑沉:“关老师,我明天公司有事,可能听不到你的曲子了。”
关青禾一怔。
她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真是假。
是真,那正好给她时间思索。
是假,那说明沈经年这个人着实体贴,甚至于考虑到了她在想好答案之前不自在的这方面。
任谁都很难不对这样细心温柔的人增加好感,关青禾也如此。
“没关系。”关青禾眼睫颤动了下:“正事要紧,有空过来听就可以。”
她想了想:“明天不会改节目单。”
关青禾如今大概没精力去考虑新节目单。
但落在沈经年的耳里,这更像是他的特殊待遇,他嘴角弯了弯。
不多时,目的地到了。
关青禾与沈经年道别,关上门后长舒一口气,今晚的变故也太多了。她在院子里坐了一分钟,给爷爷打电话。
老爷子现在觉少,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和广场上的老人们聊完天刚回来,刚刚好。
果然,电话很快接通。
“孙囡。”关老爷子中气十足:“还没睡呀?”
关青禾叮嘱:“阿爹,你也没睡,我不在家,你出门回家都要仔细一点,知道吗?”
关老爷子诶了声:“晓得晓得。”
关青禾停顿了一下,“阿爹,我今天去沈家了。”
关老爷子立刻问:“怎么样?沈家人对你好吗?那沈老太没对你怎么样吧?见到沈家那两个孙子没?”
“老太太挺好的,沈家人也还好。”关青禾声音轻柔:“阿爹,沈家那两个是曾孙,我没见到,他们不在。”
关老爷子:“他们为什么不在?”
关青禾实话实说:“不太想见我吧,也正常。”
“我和他们不适合,所以我今晚和老太太提了,把这桩婚约退了,免得生怨,反而影响两家感情。”
老爷子一听,就知道孙女肯定受气了!
“你去沈家他们居然不在!退!”老爷子拍了下桌子:“马上退,我过来退了!”
关青禾哭笑不得:“您都八十来岁了,还是在家待着,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放心吧。”
关老爷子心里不爽。
按照他的想法,孙女去了沈家,就该受到重视才对,怎么连两个可选的婚约对象都不在。
把她孙女当什么了?
等他到了沈家,非得好好说说沈老太!
关青禾犹豫片刻,还是没告诉爷爷,沈经年提出婚约换人的事,以免老爷子今晚睡不着。
再者,她还没有想好。
从老宅回各自的家里,本来应该是自己坐自己家的车,但孙文秀和马佩芝为了谈话,坐到了一辆车上。
马佩芝问:“大嫂,你说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孙文秀闻言,叹了口气:“很显然,小姑娘说退婚没用,得是她爷爷开口才行。”
马佩芝本以为关青禾自己主动开口就可以,没想到还能生这样的波澜。
“我估摸着,我们离开以后,他们还要继续谈的,经年不是答应了小安他们,总不能食言吧?”
“如果真不行,那就只能结亲了。”
马佩芝想起关青禾那清冷无双的容貌与气质,心念一动:“其实,关家这姑娘挺好看的。”
孙文秀瞥她眼,“那你让小安娶了。”
马佩芝说:“小安自己有主意,我说也没用,主要是关青禾大了一岁,小安喜欢比自己小的。”
她想起什么,微微一笑:“大嫂,你家小柏性子稳重一点,我看和关小姐挺合适的。”
孙文秀直接回:“你想多了。”
车里安静下来。
孙文秀又开口:“你说,她退婚会不会是欲擒故纵?”
马佩芝吃了一惊:“不会吧,我瞧着她挺文静的,也很有礼貌,看起来不是这种人。”
孙文秀说:“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王英杰熬夜在修改名单。
给沈经年看的文件绝对不能马虎,他事事亲力亲为,务必要拿到望月楼的赞助。
因为他这次的节目设计里涉及的古董首饰很多,如果沈经年开金口,放出明朝清代的真品,那可就完美了。
所以每一个环节的拟邀名单,自然是他自己来写。
王英杰这次综艺囊括了琴棋书画舞,其中琴这一目里,就包括古筝与琵琶。
琵琶他早已有人选,章明月老师。
但今天白天,他才从工作人员嘴里得知章明月现在已经上不了台,已经很久没有出面演出了。
“章明月不行,但她有个女徒弟,最近也很火,不如请她?”
王英杰问:“她技术怎么样?”
工作人员答:“应该不错,不然不会这么多人去听,章明月也收她当徒弟教了好多年了。”
王英杰想了想:“那就先定她。”
这些拟邀嘉宾他暂时不会邀请,等过了沈经年这一关,才会向这些人发出真正邀请。
工作人员点点头,退出办公室。
随即拨通了一个电话:“张少,导演已经同意了。”
张普说:“好,记得看短信。”
两分钟后,他就收到了转账信息,喜笑颜开。
一直到次日清晨,王英杰终于熬夜改完拟邀嘉宾的名单,马不停蹄就联系了王秘书:“沈总在吗?”
王秘书说:“沈总今天休息,有事和我说就可以了。”
王英杰连忙把名单文件发过去:“一旦沈总确定,我们这综艺下下个星期就能开拍。”
王秘书打开看了眼,看到排在最上面的一个名字,问:“你打算邀请曲一曼?”
自家先生和容总是好友,容总和曲一曼当年的纠葛太深,明里暗里的情况,他当然也是知情人。
“是的,曲一曼这几年势头很猛,前段时间又拿了最佳女主角,我听说她会弹钢琴,而且真性情,打算让她来当评委。”
王秘书没说什么,继续往下看。
看到琵琶那一类上写着付秋云的名字,他思忖着开口:“邀请付秋云?”
王英杰解释:“她是章明月的徒弟,章明月现在生病不能表演,只能邀请她来。”
“你都知道是章老师的徒弟,不知道这徒弟做了什么事吗?”王秘书笑了一声。
王英杰迟疑:“这是拟邀名单,可以换人的,我也是初步考虑,还没决定。”
王秘书说:“那导演得谨慎一点,出丑闻就不好了。”
王英杰心头一凛。
能在沈经年身边当秘书的不是普通人,一句话里面代表的意思有很多层,现在这是在提醒他。
“好,我知道了,多谢。”
“没什么。”王秘书状似无意道:“琵琶弹得好的不止她一个,她隔壁不就有,王导还得多多发掘民间隐藏的高手。”
“这节目既然只邀请一人,那就选最好的,才不会让先生和观众们失望,您说是吧?”
王英杰点头:“是这个理。”
付秋云的隔壁……那不就是章明月之前的如梦令?他之前只知道章明月在那儿,现在里面还有别的人?
自从从老宅溜出去后,沈安就央着沈柏一起,再加上自己的朋友,去郊外露营看星星去了。
昨晚他还怕长辈打电话过来勒令自己回去,干脆直接把手机关机了,把哥哥手机也关机了。
几个朋友虽然疑惑他怎么突然决定看星星,但装备什么的对于他们来说都算简单,分分钟弄好。
朋友问:“你上次不是说看星星太俗,不乐意吗?”
沈柏咬着烟:“看星星可比催婚好多了。”
他有婚约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一来是沈安自己知道的时间也迟,二来是自己也不愿意说。
和朋友们说自己有个乡下的娃娃亲,那多没面子。
“你才多大就被催婚了!”朋友笑死:“不趁现在多谈几个女朋友,今天来的女孩可是为你的。”
沈安气愤:“你以为我不想啊!”
家里不让,老太太管得可严,之前早恋都失败了。
一夜安稳,早上起来都神清气爽。
沈安打开手机,全是昨天晚上妈妈的未接电话,他心虚两秒,凑过去看哥哥沈柏的,也是如此。
“还好我机智,提前关机了。”他吓一跳:“要是开机,这得被电话轰炸。”
沈柏猜测:“一晚上过去,三叔应该把事情都解决好了吧。”
沈家人对于沈经年的话都很相信,他向来答应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侄子俩更是崇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