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中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房内相拥许久。
思绪回笼,建文逐渐清醒了些。他回忆起刚刚船上那个女人的性格谈吐,和七里差得的确有点远,或许刚刚那个可怖的猜想的确是自己多虑了。恰在这时,却听七里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
“在那个时候,我就以为过去的我已经死了。没想到又遇到她。”
建文不由想起七里在石龛前怅然若失的样子……难道她也是这么想的?建文知道七里脾气里那丝古灵精怪总在某些时候变成执拗,此时再问什么都是无益,他只能坚定道:“不管怎样,我跟眼前的你在一起就够了。”
虽然看不见对方表情,但建文还是感觉到怀中的七里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似乎心安了不少。
很快,集合的时间便到了。
现在海上风力劲挺,船行甚快,但众人船上且往南行了一个白天,也没见到什么人烟。
这其间倒是平安无事,只有腾格斯一直在船头摇摆身子晃来晃去,蓬莱人等见到他这副样子,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疯了。腾格斯只说是在实验一个新的萨满巫术,可过了一天也没见他有什么进展。到了晚上,腾格斯的新萨满巫术仍没反应,建文他们却是有了新收获——行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见到蓬莱北边卫所巡航的船只了。
最北卫的判官叫林雄仔,本来小郎君他们去北海就是从他的卫所出发的,现在见偌大一个舰队只剩了十几个人,也是悲不自胜。但他还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呈送给新任的蓬莱之主——
“哑鲁国王子段阿剌沙去了日本肥后国休整,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这个消息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算是近日来的最大收获。见归来的蓬莱小队若有所思,林雄仔奇道:“那小国番主能干什么?无非是在海上倒卖下信息罢了。”
廖三垣道:“大王不是说咱们输就输在消息上?现下正是一个突破口。”
建文道:“既然之前说是大明朝廷还有人在找我,又是派如此孱弱的人物勉力追踪,和水师、锦衣卫都不是一路人,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解决了这个疑惑,或许很多东西都可迎刃而解。”
众人纷纷称是。判官郎君曾提起之前段阿剌沙推脱不说雇他的主子到底是谁,那人是正是邪、是敌是友,他们一概不知,当时建文推演了朝中所有人也并没有得出结论,现在终于有机会去搞个清楚了。
建文道:“所谓君子善假于物,还有件事,也需要去肥后国弄个清楚。”
他见腾格斯又在船头唱唱跳跳,便远远将他喊来:“腾格斯!快来快来。”
腾格斯累得满头大汗,过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了。众人诧异道:“你……跳了两天究竟是在做什么?”
腾格斯唉声叹气:“俺在当时离开蒙古海子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老萨满用海眼传到这里,睁眼就是大明的东海,中间的情形却全都忘了。俺寻思这东西这么方便,不如问问那些萨满到底是怎么运用的,结果找了半天却也找不到。”
原来蒙古从来就有传说道,草原上的海子能通往大海。腾格斯拿到乌都罕号船底之后验证了此事,在那以后海眼关闭,老萨满也死了,这东西的来龙去脉竟然就此失传了。
建文道:“这个慢慢练,腾格斯,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龙须人说,天下灵船皆出于宛渠?”
腾格斯连忙道:“当然记得。”
“那火山丸虽然凶恶,可也算是灵船一类对吧?”
腾格斯点头:“恶灵船,恶灵船。”
“我后来想,火山丸虽然是用邪术把魔王召唤出来,但应该也是借助宛渠的技术才将船灵送进船体的。然那幕府将军却说是从火山中把它取出来,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吗?”
“安答是说,那帮日本人在说谎?”腾格斯是直肠子,只能想到这种解释。
建文摇头道:“那事是肥后国所有国民亲眼所见,岩浆流了半个岛,一国之民陪葬换来的事,总做不了假。”
“宛渠人是在阿苏山把灵船交了出来?”腾格斯想了半天,一锤手心,“俺知道了!在海上是等不来宛渠人的,在陆地上却可能找到他们。”
“对咯。”建文道,“才过去半个月,我们又要再去那个地方啦。”
当日建文重新安排了兵力。蓬莱之中,乐通天与阿抛留在卫所接应,何志病得太重也需要休息,剩余的其他人仍是预备开那条西洋船,朝西北方向去向日本。七里见他们要去日本,便和琉球三老商议可以在那里另行安排,相当于把三老送到家门口,如果要回琉球,那沿着外海回去便好了。
次日开船,这西洋船开得倒是挺顺手,本来要三日的距离,过了一日便看到当时到达的那处海港。廖三垣和哨兵先在港外轮班驻扎,轮班进港休息,几个年轻人与琉球三老先利落地下了船,忙不迭地进了港口。
进肥后国的港口,他们才发现几件怪事。
第一件是众人看到西洋船到,好像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佛郎机公爵的船队早来过了。他们问了问港口官员,说是的确如此。
第二件是上次他们远望阿苏山一带起伏的丘陵,长满的是短绒似的青草。这一去半月,竟然已经被郁郁苍苍的绿草盖满。
这两件事倒还罢了,第三件事可真是令建文他们大跌眼镜。这里家家供奉着一幅头戴草帽的建文画像,跟大明人家贴的门神仿佛,有些画像下面还供奉着香烛。山北老笑了起来:“这是死人才用得到的啊。”
众人大白天心里毛了一毛,七里上前敲门用日语问了问,回来果然道:“他们在祭奠你。”
建文大惊失色:“祭奠?他们觉得我死了?我才走了半个月啊!”
虽然满肚子都是疑惑,但他们还是很快到了山间,先去了铁轮寺。佛寺前后生出许多绣球一样的花,粉红粉红的,虽然好看,却也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哈罗德抢先叫道:“怪哉怪哉!天气还没暖多少,就已经生出这么多花来?”
七里蹲下身看了看:“这是紫阳七变之花。”
“紫阳七变之花?”
“日本佛寺周围经常种这种紫阳花,本来要一个月后才开的。”七里抬头向建文道,“一次花期有七种颜色变化,所以花语是,见异思迁。”建文听到这个词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花语也许是脱胎换骨哦。”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山门后响起,“今年紫阳花开得早,也许是为了迎接一个崭新的施主你。”
“禅师!”
建文喜滋滋地站起来,门外出来的果然是铁轮寺的莲涛宗舫大师,只在身后跟着两个小沙弥。蓬莱众人不知道建文当时在这里的奇遇,这一身火燎水淹的衣服,可说不上是崭新,难解老僧此语是从何说起。
“这次朋友这么多?请进吧,都有位子。”
“啊,禅师误会了,他们不是……”建文想解释他带来这些人不是来躺藤椅的,可莲涛宗舫说话间就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