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腔怒血,把七里他们喊得头皮发麻,泪水也涌上眼眶,只有建文还是不为所动地伸着手驾驶那大木桶。

几艘打前阵的小船见有强敌袭来,纷纷射出箭矢和火铳,但哪里伤得了这三位高手分毫?眼见他们踏上几艘小船大闹一番,把一帮北海水师的黑甲兵扔下海,接着就要冲到北海水师的指挥船前了。

铁面佛在姚国师身边听到他们这么骂阵,低声道:“国师,这几人虽然看起来是武夫,但似乎是一方统领。”

姚国师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郑提督喜好以外交手腕绥靖四方,但北海水师是注定要在海上扬起风波的队伍。”

铁面佛心道自己明明一字未提郑提督,姚国师却显然已然知道他这番言论是受了谁的影响,这神仙隔空打架当真是高深莫测,当下也便不知如何应对了。他见对面水上踩来三个速度极快的身影,便要下令火铳手准备好迎击,可还没举起鱼尾符,就被姚国师拦了下来。

“阊阖,阿景,明庶,你们去吧。”

接着他身后便有三人闪出,一个是被郑提督打过一顿的黑人长老阊阖,一个是当日在佛岛与姚国师报告的西人女子,还有一个生得矮矮小小,是个手拿鱼叉、颈戴项圈的少年。

这三名神道官得了令,便赶过去与琉球三老在船上激斗起来。

铁面佛在一旁观战,看得啧啧称奇。原来这姚国师手下的八名神道官,都来自不同的地域与种族,其位次安排也是按八方风序来的。加上之前“护送”郑提督的不周、广汉两位,铁面佛能数上来的已经有五名了。

叫阿景的西域女子嘴唇翕动,盯着山北好像在唱什么咒语。山北开始有些支持不住,他判断出这是一种迷魂术,当即扯下腰间一条系带,缠在眼上不与她直视,依靠长期训练的忍术,听声音与其技击。山南面对的那个少年明庶仿佛哪吒般在月光下左跳右跳,把一柄鱼叉舞得倒海翻波,山南身上没有兵器,还中了几鱼叉。

而阊阖长老的铁链被郑提督截断过,但现在又可以照常使用了,只是接续处还留有一枚枚枯瘦的指印,显然是被姚国师生生用手指修好的。中山与他激斗在一处,依靠矮小的身形躲避锁链的攻击,一时不在下风。

正在琉球三老与三个神道官缠斗之时,一个大木桶飞速地接近了铁面佛的指挥船。那大木桶后面,腾格斯使劲全力推着桶壁,接着七里从桶内矮身窜出,脚下珊瑚涌现,几下便上了黑船船头,凌空打下一簇簇珊瑚来。

她脑后的珊瑚分明比之前又大了许多,也许是由于在瞬间扩张得过快,那珊瑚的末端竟然是苍白的颜色。

姚国师躲过珊瑚的攻击,任由那些火红色的碎片在军中炸开。与此同时,七里的声音在船上各处传来:

“把他还回来,否则今天一个人也别想离开。”

 

 

姚国师饶有兴趣地看着七里拔出忍者刀,道一声:“珊瑚珠吗?力量还弱得很。”

七里一刀刺出,刀尖稳稳插入姚国师的胸膛,感觉却如中败革。接着,她只觉得一只枯瘦的手在自己脑后的珊瑚上点了一点,便半侧脑袋剧痛不已,直直从天空坠落下来。

所有的珊瑚能力刚刚仿佛消失了一瞬,那感觉好像还有些轻松……七里背后一痛,倒是没有落水,竟然是腾格斯推着木桶及时赶到,停在了黑船下面,接着他也张开翅膀跳上了船头。

七里仰望着船头的老僧。这次遇到的劲敌,仅从战斗力来看,比芦屋舌夫和幕府将军加起来还要强。

果然,六息过后,腾格斯硕大的身躯也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七里身边。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姚国师探出头高声道,“他保持这个样子,不问世事,不就最好了吗?”语中理所当然。

眼见那巨大的木桶又要从海面上飞来,姚国师摇摇头,道:

“玄武。”

他剑指竖起,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接着指向木桶。从关押玄武的冰船上,突然“嗖”地射出一道激波,接着那木桶便像是在冰原上突然急刹的雪橇一般,停下不动了。

七里和腾格斯在木桶里正使着劲,突然觉得浑身冷入骨髓。他们相视一惊,都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身躯,可他们同时发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慢,到最后竟完全不能动了。

远处,琉球三老的打斗声也停下来了,七里和腾格斯从桶中看到三个神道官回到船上,琉球三老却没有动静,看来也是被如此禁锢了起来。

七里张张嘴,一时却说不出话。只听姚国师道:“百地家的女忍,你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就能摆脱家族的诅咒吗?你的家族千百年来痛苦不堪,全是因为当年和徐福合力偷窃那幅海图——不然蜃灵是怎么被海王击溃的呢?”

“海王为什么从那时起就……”七里突然觉得很多事情,在千百年前好像就埋下了引子,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可是,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姚国师从船头跳下去。铁面佛低声道:“小心!”在船头看去时,却见他轻飘飘地落在了海面上;接着竟在海面上行走起来,如同行在地面。

他走到冻僵的哈罗德和王狼护着的大木桶里,建文倒是没有被冻结身躯,但他在自己的大木桶里坐着,仍是在拿着那枚玉玺左转右转,眼里空无一物。

姚国师伸出右手,想要将那玉玺拿过来。他轻轻一拽,接着“咦”地怔了一下,原来建文的手竟是死死地把住那枚玉玺。

姚国师又使劲拽了几拽,玉玺仍然丝毫不动,建文脸上并没有一副刻意要留下玉玺的神情,手上的劲头却已经出乎姚国师的意料之外。

他这才伸出另一只手去,将建文的数根手指从玉玺上逐一硬掰开,那枚玉玺便终于拿到了自己手中——看来从一个常人手中拿玉玺竟要动用两只手这事,已经让姚国师有些不悦。

但无论如何,这枚曾经动用了无数锦衣卫精英也没能夺回的玉玺,如今总算是轻易地重归大明了。

姚国师踏着水面重新回到船上,铁面佛已经在那里观战多时了。他将玉玺交给手下司官,对铁面佛道:“老衲不喜欢亲自出手伤人,如此情况你该当如何处理?”

铁面佛沉吟道:“依照惯例,末将会发炮清除现场。”

姚国师突然抽动鼻子笑了出来,铁面佛觉得他这次的笑容中有一丝阴森。

“果然如陛下所说,铁将军真是个直人。炮击那个人的后果,不是你能独力承担得起的。”姚国师见铁面佛略显紧张,又宽慰道:“不过那人已经成了废人,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攻击他这件事,老衲会负全责。”

铁面佛冷汗直冒,听姚国师这意思,如果刚才他立即下令炮击毁灭现场,那天大的黑锅可就落在自己头上了,还好没给人当铳使……

他沙哑道:“谢姚国师成全。”

连日来遇到的诸般异相已经大出铁面佛平生所识,如今他对姚国师自然是言听计从。抬头看时,他突然见姚国师难得地皱了皱眉。

“国师,可有什么不妥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喜欢的人将要来了。我们返程吧。”

铁面佛点点头,右手拇指捏着自己的鱼尾符,终于咽下一口唾沫——

他刚刚一直放不下的一件事是,就在刚才,这条铜质的鱼尾符被那女忍者的刀生生砍出一条伤痕。那伤痕崭新得有些划手,但他始终没有看到她是何时出手的,为何自己竟然完全没有一丝觉察。

 

 

黑色舰队消失在海面之外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众人在桶里也一动不动地冻了几个时辰,青龙船的残屑也还仍未漂尽。

待到天光快要升起时,七里才觉得自己可以动了,她将木桶划过去,轻声向建文呼唤:“建文,建文?”

然而建文仍是坐在那里不动,手中操控着那并不存在的玉玺和舵盘,对她的声音丝毫没有回应。

“妖僧真的走远了,你也应该演够了吧?!”她提高了声音。

腾格斯也缓缓活动起来:“我懂了,安答是怕那和尚抓你去大明,才故意扮成这样子的对吧?”

但他们的猜测显然是没用的,这会建文不苟言笑,比刚才还要清冷。

七里终于贴着桶壁,失神地坐在了桶中。

“是我瞎猜的。”接着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

这时,哈罗德的脑袋又从桶上冒出:

“七里阁下暂且冷静,咱家认为他可能只是与青龙的连接被强行断裂,一时失了智。”

三个亲云上不顾重伤,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哎呀……也许就是丢了魂。”“需要有个惯在神社当差的巫女,来叫一下魂。”

哈罗德望向七里:“虽然这不太科学,但死马当活马医,也不妨一试。否则咱家可就要给他放血了。”

“可是……我不会啊。”七里道。“什么巫女神婆的,忍术里并无这一项。”

她又望向琉球三老,三老立刻绷起了脸,虽然他们自己提的建议,但他们也是只会说不会做的。

此时一个声音在桶外响起:

“我!!我会,我会。”

众人向发出声音的人看过去,竟然是抱着王狼的腾格斯在水中举起手。

 

 

在木桶里跳萨满舞并不容易,不到一刻钟,那大木桶就不知进了多少水,腾格斯也逐渐口干舌燥起来。

这么跳了一会,建文的目光先是被腾格斯吸引,甚至笑了两下。腾格斯见他初步奏效,便加了劲,但没跳几下,又见建文扁着嘴把头拧到一边了。

“你!你到底要怎样啊?”腾格斯一屁股坐在桶里,也和七里坐在一块了。

七里刚刚已经在想喜界岛如何可以留下他,保全他的残生了,尽管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令人讨厌,但她好像又只能这样做。

天亮起来了,桩桩件件仍然没有个头绪。腾格斯嘟囔道:“现在咱们连艘船也没有,逃都逃不走……”

“嗷呜——”

他正说着,王狼却突然朝着日出的方向叫了起来。

腾格斯往外看了一眼,一个划着小舟的模糊剪影,正在初生的朝阳下向这边赶来。

“老萨满!”腾格斯激动地喊出来,“是真正会叫魂的人!原来你真的没死——”

接着,他的笑意在脸上凝住了。

那朝阳下的来者虽然也戴着面具,但身影十分高大,一身复杂的饰品也和老萨满完全不同。

“不是老萨满?”腾格斯道。

“……但却是个熟脸。”哈罗德也从桶中钻出脑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