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与七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才收回视线,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

如果这水母本身只是一个封存灵魂的大容器,那么一切倒是都好解释了,只是还没有特别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猜想。

这些人最开始想要出岛的时候,几百年间都没有尝试成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不过建文心道,那百里波前些日子还念叨着让他们“出岛”、“出岛”的,也许他身为大祭酒,其实已经知道活人应该怎么出这岛,只是他自己已经再非开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在茫茫岁月中丧失了斗志的伤心人,而且慢慢变得骄矜孤傲、自诩神祇、高高在上起来。所以他也不再想出岛了,更不许别人尤其是千岁这种同类人出岛吧?

建文一边想,一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嘶”地叫了一声,嘴里却道:“还好是疼的”。

七里拉住他胳膊,嗔道:“你做什么?”建文揉了揉胳膊,回道:“如果这里真的全是死人,我们自己死没死岂不是还不一定?”

七里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别出去了,岂不是更好。”

建文心知眼前的这个七里其实是话里有话,自己即便能出去,也再也没法带上她一同出岛。他顿了顿,道:“哈罗德算过它呼吸蜃气的频率,说这水母过不了多久,本身就会缩回一个小小的水虫,就是不知到时候岛里面这些活灵活现的岛民能有什么出路,包括……”

两人都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千岁,不知该说什么好。

七里见千岁在悄悄看着百里波与哈罗德,便过去问道:“这两个人,你希望他们谁会赢?”

千岁道:“这岛中即便有人死亡,也只是换个蜃景再来一次罢了,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见面免不了又要反复争斗,最后变成习惯。若是我能说服大家再次出岛就好了。”

七里点点头,这姑娘好像宁愿自己费心,也不愿他们任何一个人真正受伤。若按她平常的性子,肯定就坦然问千岁“如果大家都出不了岛怎么办”,但她现在也不忍心再破灭她千余年来的希望了。

七里转而回到建文身边,向他摇摇头,又问:“那我们还去劝架么?”

建文道:“我们原拟经历佛岛过后,大家便能对百里波不那么言听计从,是去是留都可以自行决断,但那家伙身上实在隐瞒了太多真相。”

他一锤手心:“只能让哈罗德战胜百里波,把他扔到池子里了,这样或许还能再次回到海难刚发生的那一天……虽然这对大家都很残酷,但也只有这个办法能揭开真相了。”

听他这么说,七里立刻默契地摸出一枚苦无。她刚刚对准百里波的方向举手要射,就被赶来的千岁拦在了身前。七里动动嘴唇,终于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苦无塞回怀里。

建文扶额不止,这姑娘千余年的威严还真是于常人不一样。而且虽然她刚刚还冷静非凡地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死,但从另一方面说,看来她内心还是挺想看俩人是怎么斗起来的。

 

 

他拿出千里镜,看向不远处的山峦之中,那里金光大耀,五百个岛民受了岛内香风梵音的熏陶,个个也不再闹了,坐在那里不动好像禅定一般。在群山之间,那些“瓦神爷”兵马俑也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在林间、石后或坐或立,半跪者、勒马者、挺立者姿态各异,好像一开始就应该那么摆放在那里似的。与此同时,腾格斯和王狼也离开山峦,蹑手蹑脚地正在往回赶。

看到这里,建文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向千岁道:“哎,对了,这百里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是不是没有抡过拳、使过剑啊?”

“他体格的确不算健硕,但来岛上之前,论剑击之术在他的家乡还算有些造诣。”

“啊……”建文和七里瞠目结舌。

建文与七里一路小跑来到哈罗德身边,把哈罗德吓了一跳。他正擦着一把青铜剑,这两人就过来又是给他捶背又是给他揉肩,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加油,加油啊哈罗德。”建文殷勤道。

“建文阁下,七里阁下,你们……你们不是应该劝咱家不要争斗的吗?现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让咱家心疑你们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了。”

见哈罗德大惑不解,建文讪笑两声,他现在还不忍心跟哈罗德说起千岁他们也许早已身故的猜想,唯恐他分心,只是把刚才所述的计划附耳说了几句与他听,关键就是要弄“死”百里波。

“你只要集中心念躲避他的剑,然后硬刺过去,万一受伤了,建文还可以帮你疗伤。”七里一边临时抱佛脚地指导哈罗德,一边指了指建文,建文只是连连点头。

“好吧好吧,既然是建文阁下的打算,咱家努力便是。”

他看了眼在一旁观看的千岁,眼中似乎要冒出光来,接着又拿腔捏调地念叨:

“风萧萧兮易水寒——咱家一去兮,不复还!”

“呸呸!别乌鸦嘴。”建文拍了他两下。

千岁此时正和百里波两两对视,百里波“哼”了一声,就把头转了过去。建文心道,这两人之间千余年的恩怨,外人有几个能看得清?

 

 

战斗开始了。

虽然漫长的岁月也使百里波的技艺变得生疏,但他的剑击之术一招一式,还是有板有眼,是以哈罗德虽然胜在身体非常灵活,也不免左支右绌。总地来说,这两人都不是什么打斗的高手,在建文看来,就像两头家鸡在互相啄斗一般,发出“铮铮”的兵器互触声。

千岁站在场上一言不发,好像在随时准备叫停,以免出现大的伤亡;腾格斯此时正驾着王狼奔来,看到两人竟打了起来,也不免驻足观看。

建文道:“你刚刚传授给哈罗德的要诀,他上场就全忘了,我看现在全是在乱砍,根本不是使剑的样子嘛。”

七里看了一会,忽道:“原来这种剑形制太老了,根本不适合刺击。”

建文点头称“原来如此”,想起以前郑提督给自己讲过这种剑是千余年前一种极为厚重的青铜短剑,因此和大明流行的圆锋铁剑决然不同。

七里看了一会,接着又疑道:“不对,这剑的用法……怎么和我家里的一些招式如此像?”

建文奇道:“你的剑术不是喜界岛传来的么,何以跟大秦剑术相像?”

七里点点头:“也有自家传来的剑术,但我忍家注重实用,因为那剑法过于古朴,已经在实战中淘汰了。”

两人互相望望,一时不解其中根源,只好继续观战。场上俩人打得狼狈不堪,衣服上均划了不少口子,哈罗德眼看气力便要用尽。腾格斯刚刚还在嘲笑两人打得没头没脑,现在也在一旁高声呼喝,给哈罗德加油起来,哈罗德也浑没听见似地,只是艰难地防守反击。

“现在的胜算还大吗?”建文又问。

七里看了千岁一眼,低声道:“哈罗德是在佯装不支,退向池边。”

果然,哈罗德是一边向池边败退,一边寻着百里波的破绽试图佯攻。建文笑道:“好小子,现在竟然学得这么有心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