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王子和会说话的猫

济州是高丽第一大岛,但一般大家没事儿不来——这里是尚待开化的荒芜之地,原住民们皮肤黝黑,操着晦涩难懂的土话,生活条件极差。半岛上的人们即使乞讨也不会来这里,只有犯了重罪的罪犯会被朝廷流放至此,苦役至死,基本没有翻身出头的一天。

这天风很大,守着渡口的两人裹紧了外衫,蜷缩成虾米,还是冷得直跳脚。青天白日之下海面空无一物,料想也是穷极无聊的一天——毕竟,除了每月一次例行的官船押送犯人来这里登岸,便很少有人愿意来济州了。

朴甲打了个呵欠,嘴正张到最大,便听到张乙惊叫道:“立正!站直!有人来了!”

“今天不是那个日子呀!”朴甲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一下子站得笔直。

两人紧紧盯着那个黑点由远到近,由小变大,最后看清是一条小而精致的柳叶船,随着风浪飘飘悠悠,真像是一片渺小无助的叶子。按常理,风大时是无法泊岸的,惊涛拍岸后被弹回,一下强似一下的余波阻碍船只向岸边靠近,不是超级重量级的大船根本无法停泊。但这叶扁舟却神奇得很,稳稳当当驶向济州口岸,甚至连旋涡都未能撼动分毫。

船上对坐着两人,一人正是铜雀,另一人则是个高鼻深目的大和尚。两人之间摆着个暖炉,上头架着铜釜,铜雀用长柄竹筒撇了撇釜中沸腾的水,然后舀了一勺倒入大海碗中,冲开碗底的茶末。

“末茶之道,首要在茶,其次在水。我这茶是江南明前茶,这水是苍川天之水,滋味清醇浓厚,贤弟尝尝吧。”

铜雀客气地把茶碗递给大和尚,不料对方把碗推了回来。铜雀眼珠转了转,便不客气地端起碗大饮一口,复又把碗推回给和尚。

大和尚看了他一眼,见铜雀脸色如常并无异样,便憨憨一笑——再次把碗推了回去。“再好的水,放两天也就腐败得不能喝了。”言下似有遗憾。

海上淡水携带不易,有就不错了——铜雀腹诽道。可纳瓦所言也没错,他只好把碗里剩余的茶倒进海中,封起炉口。“哈哈哈,不喝就不喝了吧……纳瓦老弟,今天还是没能骗到你呀!不过,你这身又是什么扮相?”

纳瓦拨了拨脖子上的骷髅头挂珠,又伸出手指挠挠光秃秃的脑袋,果然是活灵活现的一个酒肉僧。

“今日我是老实和尚,所以铜雀兄莫要再欺负我。”

“老实和尚?”铜雀酸溜溜道,“你要是老实和尚,那这济州岛就是天下第一的安乐之地了。”

“铜雀兄如此夸我,倒让我有些惴惴。怎么,难不成这济州岛上有洪水猛兽?”

说话间,柳叶船已经稳稳停在渡口,守卫的士兵身材矮小、衣着陈旧,腰间的布带缀满了补丁,毡帽薄得简直随时要被风吹走。一见铜雀和纳瓦登岸,这两人别提盘问了,直接双膝颤颤跪拜在地,口中直呼“贵人”。

铜雀叹了口气,“穷,就是最大的洪水猛兽啊!”

纳瓦点头表示赞同。走出一段路后,他俩突然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你刚刚怎么也不丢几个铜钱?你还有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还是铜雀先咳咳清嗓,打破僵局,“也对,商人要什么恻隐之心。所以你也别指望了,都大半天了,那小姑娘还没追来,想必是被水熊胆吓住了。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嘛!”

纳瓦却摇摇头,“不对呀,我怎么可能看走眼……算了,不提这个,铜雀兄不是要去解决汉阳内城之乱,怎么先来了济州?”

“别着急,随我来。”铜雀正正衣襟,胸有成竹。

 

济州有三多:风多,石头多,女人多。

济州的女人,铜雀当然不感兴趣。他带着纳瓦在嶙峋多崎的石窟间行走,这些石窟经长年累月的海风侵蚀形成,有的大可入船,有的小如针眼,风吹过的时候发出大小不一的呜呜声响,凄厉如鬼哭狼嚎,因此这一片也叫鬼哭滩。

铜雀走到一处大小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洞口,闪身进洞。纳瓦块头大,进去还费了点劲儿,跟在铜雀身后,借一点灯光走了约半盏茶的工夫,空间忽然变大,甚至还隐约有了咸腥的海风吹来。

纳瓦就此停步,由铜雀提着灯沿洞壁走了一圈,他很快找到洞壁上的四盏灯,用手上的明火为那壁灯引燃。那四盏壁灯竟然大得出奇,全部点燃后将整个洞穴照得通明,二人仿佛置身白日之下。

“哟,是铜雀兄——哦不,铜雀会长呀!”一个女声响起来,听得出是汉阳口音,回荡在空间里,辨不出出自何方。

“闵尚宫,别拿我打趣了,快放我们进去吧。”

“门一直开着呢,你们直接进来就行了。”背景里还有其他嘻嘻哈哈的笑声,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石壁上原本浑然一体,并没有什么门。右侧突然嘎啦一声细响,开了一个小洞——还是那种只容铜雀一个人侧身通过的大小。

“怎么也不给开个大门呢真是……”铜雀为难地对纳瓦抱歉,“不过其实也还好,这个矮一矮身就行。再旁边还有个更小的,只能爬着进。”

“看来这位尚宫的关系打点得不怎么样啊。”纳瓦拨了拨挂珠,“不过既然需要铜雀兄打点的人物,想必就是那位八王子身边的闵尚宫了!”

“已经是世子了。”铜雀自己也有些纳闷,“明明之前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脸?”

主顾的心意总是游移不定的,上一刻还对你信任有加,下一刻可能便因为半分利而和别家签订了合约。总之,在货款两清之前,一切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纳瓦以向来引以为傲的感知力打赌,他们进洞以来,一直是向下走的。因此当眼前豁然开朗,头顶上洒下灿烂的阳光时,他惊讶地拉住了铜雀。

“这是……”

初冬灿烂的阳光下,河水静静流淌,岸边草木繁盛,大朵大朵红紫白黄的金达莱花铺满了草地,不远处小树林茁壮成长,风过林叶发出簌簌颤响。在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下,少年少女正坐在毡子上,摆弄着一堆小木块,旁边还有一个装饰得花团锦簇的跷跷板。

“全扑五分!我赢啦!”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我一次也赢不了?”少女输得跳脚,哇哇叫,“你肯定只是运气好。”

“再来多少局也是一样。”少年得意地笑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认赌服输,上板子吧!”

少女只好磨磨蹭蹭起身,站到跷跷板的一端上,深吸一口气做好被翘上天的准备。

还好最近她时来运转——又有人来救她了。

“殿下,请恕我等来迟。”铜雀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向锦衣玉冠的少年行完礼,又对那少女酸溜溜道:“原来是米粒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跟会长大人一起的呀!”米粒一副“难道你忘了”的表情,倒弄得铜雀老脸一红。“路过蓝须弥的时候,赫兹还向它打招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