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从十四岁就来到惠州港讨生活,靠在码头上拉货养活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长得身膀宽阔,是个干活的好手了。男人终究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的,阿弥对自己这么说,于是他靠着愣头愣脑的勇气和两膀子的力气就跟了一艘大船出了远洋。

在船上的阿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辽阔和枯燥。大海上景色几乎是不变的,茫茫海水似是永远也望不到边,船员们没有什么消遣的法子,聚在一起就是喝酒赌钱。

在陆上时,阿弥一到工闲就种点蔬菜花草,一个人倒也有吃有看。到了船上来淡水宝贵,也没工夫种花养草,但是他还是带了一包家乡的扶桑花种子。总想着等条件允许的时候就在船上种一棵,排解思乡之情。

也有不无聊的时候,那就是风暴或者大浪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时刻都要专注,否则不是船受到损伤就是人不小心坠海。水性再好的人,也斗不过狂怒的海。

这天,船正驶在平静的海上,前方的天际线上一片黑色乌云正在蔓延。看样子在前方等着他们的是一场大雨。在雨来之前,空气反而静止一般的压抑。

不久,便有猛烈的风割开平静,把第一滴雨水送上了甲板。接着就是让人睁不开眼的雨幕从天而降。天色黑得像是没有月亮的夜。

在船长的指挥下,阿弥和其他船员合力牢牢捆紧了帆绳。

渐渐的雨势小了,在船员们的奋力保全下,这艘船和以往一样撑过了这场风暴中最大的风浪。

满身雨水和汗水的阿弥喘了口气,接着就发现昏暗的视野里有一道弯曲的光的轨迹隐约浮现。

光并不强,在白天或许不会被人发现,只是现在因为风暴遮蔽了日光才能看得清。那道柔和的光潜在水面之下,似真似幻。

一个浪突然从船侧打来,阿弥脚下一晃一个踉跄跌在甲板上。待到他爬起身来时,船正好被浪涌扭转了些许方向,和那道光的轨迹重叠到了一处。

阿弥只感觉船身微微一震,接着整艘船像是卸去了所有重量,如叶片一般在水面滑行。

船头前方,一条光带延伸向前,随水波起伏荡漾,如一条星河入海,荧光闪烁。

阿弥脸上的水痕被风吹干,这种迎风驰骋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片刻间头顶乌云已不见,船已驶离了风暴区域,在蓝天下仍飞速航行着。

那条荧光铺就的航路在阳光下只能隐约看到些许,不注意的话,会和大海的波光混在一处。

这艘船就这样顺着光的航路,以离奇的速度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

整条船上航海经验最丰富的是船长,可他也没有办法解释和摆脱这种状况。船不听使唤,自己在海上飞驰,这事儿可是闻所未闻。

“是龙吧,我们的船行在了龙脊上。”有人这样说。

阿弥说:“我觉得是海里的星河。”

“星星?”

“对,仔细看,就可以看见这是一个一个小小的光点连成的一线。”阿弥趴在船舷上很认真地看着海说。

他们早已偏离了原本的航线,当船突然减速恢复正常,已是天再次亮起的时候。

这片海域海水格外通透碧蓝,能清晰地看到其船下的珊瑚和游鱼,海岸上白色沙滩绵延一线,眼前是一片陆地,远处是数座绿树葱茏的山峰。山峰虽不算巍峨,山顶却笼罩在一层云雾中。

这是一个船长也没有来过的地方。众人下了船锚,放下几艘小船登陆,阿弥也在其中。

阿弥一行在海滩周围查看了一番,这里生长着奇特的水果和阿弥从未见过的花草,伴着温柔的海风不时有海鸟从森林上空掠过,完全就是一个静谧的仙境。阿弥看的有些入迷。

这静谧却很快被一声奇特的啸叫打破了。随着这声啸叫,林中的飞鸟振翅齐飞,像是冲着海岸这边逃了过来。接着便可隐约听到人声,那是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这情形看起来实在不太安全。阿弥满怀好奇,很想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远处年长的海员招呼他,让他快点回到海滩上去。

阿弥听见身后的树丛里有什么动了一动。

他转过身去,正看见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少女的眼睛,清澈如同此地的海波。

阿弥没有见过这样打扮的女孩。她穿着树叶做的裙子,皮肤微黑,高额翘鼻,一头黑发自在地散着,发鬓边插了根蓝色的鸟羽。

少女和阿弥四目相对,大约迟疑了一瞬,便拉起阿弥的手向树林里跑了起来。

被少女温热的小手拉住,阿弥心里便没太抗拒,竟随她就那么去了。

直跑到林间一片空地里,看见一群和少女装扮相似的人,阿弥才有点后悔起来。那些赤裸着上身,只围一条树叶裙子的男人们手里都拿着磨得尖利的石矛和棕榈叶做的盾牌。还有人身上有着明显的伤痕,正往外渗血。

那些人见了阿弥,只盯着他看。其中一人最为壮硕,头上戴着华丽的鸟羽做成的饰品,看起来像是众人的头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阿弥,又和少女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阿弥心想,自己这算不算已经被抓了呢?又要不要逃跑呢?对方人多势众熟悉地形,万一自己没跑掉……恐怕激怒了他们,会更加遭殃。还不如先静静观察一下再说。

少女和那人说完了话,便向阿弥伸手比画起来,看她的动作,是在说阿弥身上的衣服。阿弥脱下上衣短衫递给少女,少女立刻献宝状地拿去给自己的族人们展示着。

阿弥想,抢完衣服自己差不多是要被捆起来了?

没想到,那些穿着树叶的人却全部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朝着阿弥边念边拜。

阿弥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走过去扶起一个胳膊上流血的人,给他用衣带简单包扎了一下。

之后用手势比画着跟他们说,衣服就送给他们了,他还有同伴在沙滩上,他要回到他们中间去。

少女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为阿弥领路带他走回沙滩上去。这次她没有再拉阿弥的手,可阿弥看着她走在前面的身影,不禁回想着之前手中温软的触感。

沙滩上,果然船员在撤走之余,还是留有一条小船和几人观察情况等待阿弥。

阿弥向他们说了自己看到的大致情况。船员们一听就直摇头,说这里都是些不开化的蛮子,为保安全还是先回到船上去吧。

阿弥和船员划着小船离了岸,眼睛却总还盯着岸上的少女。少女的眼眸映着夕阳的光,像极了星星。

阿弥所在的船彻底偏离了航道。按照船只正常航行速度算,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回到原本的航道上去,船上原定的补给恐怕不够,因此要在这里停留一些时间保证补给充足再走。

阿弥已经接触过了当地人,因此和当地人交涉的工作就由他来连比带画地做着。当地人对船员们的态度都是无比尊敬的。

经过一番接触阿弥大致明白了这里的情况。这座岛屿有着几个不同的部落,就在他们登陆这里的那天,这个部落的首领正带领着部落的战士与另一个部落交战,在峡谷里伏击了敌人,取得了胜利。

遇见阿弥的少女是部落首领的女儿。她当时正要去村落告知大家获胜的消息,为迎接得胜的战士做准备,却发现了海滩上有异样,看见了阿弥和远处的大船。阿弥一行的装扮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奇特至极。当下少女想起了曾听长者们讲过的故事——那长相不同寻常的神明,会带着人们从未见过的东西,降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