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往货舱里头跑,建文偷偷跟了上去。这当口所有人都去了甲板,准备和那些死人骨头决战,船舱里空无一人。货舱早些时候摆满了石块泥土,现在是一片空荡荡,只有一些零散的草包。船主摸到草包边上,探手伸了进去。

冷不防建文从后面探出脑袋,把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干啥!”

“甲板上也没我好忙活的。”建文说,“反正你都打算烧了我的龙骨了,不妨给我说说这到底是啥?”建文瞅着船主伸进草包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手。

“好奇心太重可是要挨刀子的。”船主闷哼一声,手并不打算伸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告诉你,这宝贝你们老板可吃不下。”

“我可没想过让咱们老板吃下这个。看宝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建文说,“鉴宝这一行,也凶险得很呐。”

“那你到底是想咋的?”船主瞪起眼睛。

“哎,你刚才可真是凶险,船主不能服众,怕是真的会被丢下去喂鱼吧?更别提船上还有个凶手要抓。”建文说,既然都到了这个当口,他下定决心要知道船主他们三人藏起来的秘密。“我都看见了,你藏在竹篓里的东西,差不多这样大小。”他比出一个巴掌大的轮廓,“你这会儿再不说,任凭大家胡乱猜,再想到大仁号是镇海号的姐妹船,两边一联系,你这个船主的屁股只怕是坐不牢了,大副和老李也救不了你。他俩一个傻一个太狡诈,不像我,看着就是良民对吗?而且非亲非故,一般人会觉得如果不是真的,一个路人为什么要帮你?”他把大道理都一件一件摆在船主面前,“你要是说给我听,没准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糊弄糊弄。好歹我也是海淘斋出身的掮客,耍嘴皮子的事儿嘛……”

这话不假。船主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把手从草包里拿了出来。他手上多了一个黑色的檀木匣子。建文一看这匣子就知道是稀罕物,那雕文和精巧的锁,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做出来的。

船主吞了吞口水,“你真想看?”

建文说:“废话。”

船主说:“那你可别后悔。”随即打开了匣子。

 

那匣子里头是一颗珠子。建文原本以为是夜明珠什么的,要是夜明珠,他就要笑话船主一番了。夜明珠民间还算稀罕,宫里可不缺。建文当年就见过父皇把玩的一颗,有人拳头大小,一到夜晚就发出幽幽青光,能把周围一丈距离都照亮了。但是建文仔细一看,这珠子里头似乎有东西,仿佛是一条长相古怪的小鱼。那小鱼黑底白纹,明明有皮肉,但鱼头却分明是骨头的相貌,说不出的诡异。

“骸鲷。”船主说,“这珠子里头的小鱼,叫骸鲷。我也是听人说的啊,据说在海底,这种鱼最喜欢与死物为伍,钻在白骨堆里生活。”

建文被珠子里封有异物的景象给迷住了,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却被船主咔嗒一声关上了匣子。“你不要命了你?”

“啥?”建文狐疑。

“这珠子一碰就死。”船主说。

“真的?你咋知道?”

“听人说的呗,……反正没好事。”这个大胖子嘟囔起来,“有人要我从镇海号里头找一个宝贝,许诺黄金三百两。我说这等好事为啥找我?那人讲,因为大仁号和镇海号是姐妹船,两船靠近,互有共鸣,才能起船。”

“那人又说,这宝贝不能碰,碰了就要死,原封不动交给他才行。如果捞上了宝贝,回港途中可能会遇见怪事,不理会即可。关键是这东西要上岸,完好无损。别的再问也问不出了。”

“这听起来就很邪门的事情你也敢答应啊?敢情你捞船,龙骨是顺带的。”

“富贵险中求不是?”船主说,口气不是很确定。他在刚才装得挺自信,但看现在他的反应,只怕是没想过所谓的怪事,是遇到白骨扒船。

“你说会不会镇海号就是被这玩意克死的?”建文话音刚落,就被船主呸呸呸了回去。建文盯着他,船主不说话。“你别说,那些骨头,真是这玩意招来的。”他讲,“你发现没?它们看着是扒船,其实都扒在货舱的这个方向。就是……就是咱俩现在站的地方。”

建文心中一抖,扭头看向船舱舱壁。这黑漆漆的舱壁外头,没准卡着数十具白骨,正努力往里头钻着。

“我打算用这个,把那些骨头引到龙骨上,然后一把火烧了干净。”船主说。

“真能成?”

“能的吧?!”

“你不像是很有自信的样子。”

“头一遭遇见,要怎么才有自信你倒是说说?”

“其实,干脆让它们挂着得了。”建文又心生一计,“到港口再说。”

“不行,船的速度早就慢了。怕是……船底……都是这些玩意……”船主终于说了出来,“到港口之前,没准船底都要给它们扒个洞出来……”

此话一出,建文才觉得全身冰凉。他脑海中浮现千万白骨死扒着大仁号的船底的景象。“让你都用些便宜货啊!”建文痛心疾首。

“你别怕啊。便宜归便宜,杉木船板又不是那么好扒的。这些死人都在船外头,暂时没事。”船主说。然而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倒提醒了建文。

“你说这玩意……是不是对尸体都有影响?”他瞪着眼睛,看向船主。船主被他盯得发毛,“是如何……不是又咋的?”

“没有都在船外头……船上……”建文话说一半,就听见船主啊呀一声,再扭头看去,角落里直挺挺地站着两个人影。

 

定睛一看,分明是先前暴毙的张大头和李二饼。再胆大的人在这种时候也要头皮发麻,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建文也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船主猛地抬头,正巧躲过一抓。那死鬼的手抓过船主先前所在的位置,擦过船舱舱壁,竟然生生划出五道印子。光是一具尸体就如此力大无比,若是数量多了起来,再坚挺的船怕也是熬不住。

船主哎呀妈呀地叫唤起来,赶紧后退。

这两个死人脖子与后背的伤口敞开着,脸上也无血色,唯有奇怪的白骨纹样像鱼鳞般浮现,明明是尸体的模样,却僵硬挺立,手指伸向前,似要抓住什么东西。

船主后退,那两具尸体也拖着步子靠近。建文手无寸铁,左右四顾之下,抓起一个装有石块的草包,对准其中一个猛砸下去。人在恐惧时力气会没来由地变大,这一砸耗尽建文这个少年的全部力气,竟把一具大男人的尸体砸倒在地。“跑!快跑!”

船主被建文的急中生智鼓舞,大着胆子踹了另一具尸体的膝盖一脚,嘴上还说着:“大头,对不住喽。”尸体膝盖被踹,应声倒地,船主赶紧开溜。

从货舱上甲板,需要爬一段梯子。眼见着死尸动作迟缓,在地上拾掇了半天才支起身体,船主和建文赶紧往梯子这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