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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个水手三人一组,触摸着床底的木料,算准地方,划下位置,然后其中一人掏出一副造型奇特的护目镜戴上。那护目镜的镜片是红色透明材质,中间用金属铜片相连。建文寻思许久,纵使他曾在宫中见多识广,却不曾见过如此色泽的半透明物质。那戴上眼罩的水手随即打开壶口,摁动底部的把手,只见那把手联动了壶口的金属圆环,两块小石头便蹭到了一起,随即擦出了一丝小火花。还没等建文反应过来,那壶口就喷出了一股扇形的烈焰,向船板烧去。
这火焰上下腾挪,颇无规律,戴着眼罩的水手却使得精准无比,触及木料,后者即刻焦黑,仿佛手持火刀一般。剩下两名水手则负责在边上泼水,防止火势蔓延。不消一会儿,一块船板就此断裂,从船底落下。
“就是这个。”大副高兴地说,“本来还担心老大找不着那玩意,非得把整艘船拆了才行,没想到一找就找着了,光是拆条龙骨出来也不算什么费劲的事。”他一通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就吃了老李一个眼刀。
建文这下是料定这船是有秘密了。三个多月在海淘斋养成的职业病,让他好奇心大起。但是待他想问,大副却支吾起来,嘟嘟囔囔再不肯说,想来是刚才受到了老李的警告。
打捞花费了半天,当天下午则开始了切割工作,一直忙到午夜,船上点了灯,水手们彻夜作业,木料纷纷落下,那龙骨很快就要从船底脱离了。
大副说照这样子明天就可以搞完,返程顺风,比来时要少费点时间,简直完美。建文问大副那油壶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看起来很罕见的样子。你不肯说船主要在镇海号上找啥,这个总该给我讲讲吧?大副挠挠头说,这是西域来的火狐,取火壶的谐音,里面是两种东西,相互隔开。平时不混合,一按把手就能混一块,就会吱吱往外冒气,壶口那两块石头是火石,一击打就出火星子,两方一结合就会烧起来。有人以讹传讹把此物当作西域的怪奇动物来讲,说那边有一种狐狸,擅喷火,需用煤块喂食,当地术士多驯养之云云。其实多半是术士用这个东西表演,宣称自己拥有“吐火之术”。
至于那护目镜,也是来头不小的事物。那火红色的半透明材质据说来自东海里某种不明动物的鳞片,每一枚都有碗口大,色泽鲜红,却是半透明的。虽然没有见过这种动物的本来面目,但从鳞片的大小看,应是巨物。
据说从护目镜中看出的火焰,便不是寻常人所见的模样。火焰本无形状,而戴镜之人却能见其形象,知其动向,轻松操控之。这也是为什么,那水手能用火如刀,轻松切割木料了。
两件事物,本无关系。却被大仁号的船主放在一起使用。事半功倍。
建文说你们老大也是心大,船上放这么危险易燃的东西,还那么多。
大副说平时这些东西都封了口,挂在船舷边上,沉在海水里。这玩意虽然猛,但遇水就灭了。毕竟它出产地干旱少雨,根本没有水患。
建文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他寻思这个船老大,看着心宽体胖,其实满脑袋都是鬼主意。
船主、大副和老李这三个人,各有各的长处,在这艘船上各司其职。建文竟然感到有点儿羡慕。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像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世,真的能遇到可以交心,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吗?怕是只有同病相怜者才愿意与其同舟,只是这世上真能找出与他遭遇雷同的人来吗?想到此处建文自己都要苦笑了,大明太子只有一个,流亡在外的也绝无仅有,无论怎么看,他都只能孤独前行了。
大副说得果然不错,到了第二天下午,龙骨成功地被切割而出。巨大狭长的龙骨被切成数段,用粗绳捆在一起,置于船尾后,如同一块大号的舢板。至此,镇海号的打捞算是彻底结束,水手们收走了浮筒,砍断两船相互连接的绳索,然后起锚扬帆。大仁号缓缓转向,背对灰鲨礁的那些背鳍状的嶙峋,转身驶离这片海域。建文跑去侧舷,望向船身后镇海号所在的方向。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镇海号静静地待在那儿,让建文觉得那就是一具被掏空的巨兽尸体,只剩骨架碎肉。待到下一次风暴来临,不是彻底碎裂就是重回海底。
建文有些唏嘘,他突然想到,即便再风光的事物也有结束的一天,不是突然沉寂就是日渐凋零。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但在此刻的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又陡然增添了一分惆怅。
此刻在甲板上,回程的海风吹得正劲。耳边则是船主那个大嗓门训斥船员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听着,是两个船员想预支工钱,被船主一通劈头盖脸地骂,说没门。
建文一扭头,冷不防看见那位水性极好的六儿也站在船尾,盯着灰鲨礁镇海号残骸方向,其实这会儿那片礁石几乎已经看不见了。这小子眉头紧锁,神情孤冷,全然没有与建文同龄的模样。
似乎是察觉到建文的目光,六儿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后者有点莫名其妙,却听得六儿质问般地开口:“伏波木龙骨,你是做什么用去?”
被同龄人如此对待,建文有些气恼,便没好气地说:“若是我说修船,你信吗?”
六儿冷笑一声。“修船,修船……”他咕哝道,突然愤恨地说,“那龙骨本没可能落入你这种小鬼的手,不过因为赵家无人,便成了人人可买的无主之物。”
建文寻思为我所用也是理所应当,何况青龙船又不是凡物,伏波木龙骨绝不会有被埋没之理,但此刻他只想气气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便说道:“世间事本就是如此。你我年纪等同,说谁小鬼呢?”
“说的就是你,”六儿抢白道,“趁火打劫的贼人。”
哟呵,竟有人敢叫他这个太子贼人,建文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得继续施施然地争辩,干脆喝问对方:“这里头有你什么事儿?龙骨烂在水里敢情就是好的?”
“呵,若是以后你也遭此结局,到时候可别恨天不公。”六儿说。
建文想说你这厮年纪不大戾气怎么那么严重!却被突然插入两位少年郎的唇枪舌剑的老李给挡住了视线。
“传闻赵氏的祖上出海时遇仙,”老李也不知道是在对建文还是对六儿说话,“仙人许诺他可以不再出海捕鱼为生,另求富贵。只是需他日后发达之际,造一艘大船。”
这段故事建文在泉州港时倒没听过,便竖起耳朵听着。
“想来赵氏的祖上一直记挂此事,终于在传到自己孙子这一代,镇海号出世下水了。”老李说,“但仙人的话,是真的只是让赵家造一艘大船吗?”
“兴许,这就是另求富贵的代价。这世上,凡事都有代价。”建文被他说得一激灵,没来由地感到头皮发麻。如果说镇海号是代价,那么沉船也是代价,赵氏的败落也是命中注定,不过是一桩生意做完了而已。而另一头的六儿却眼见着变了脸色,未等老李继续往下说就转头跑了。
老李瞅了六儿背影一眼,颇不以为意地问建文:“你有没有觉得,大仁号有点特别?”
“特别?”大仁号看着就是一艘商船,特别大,但除了大之外也没什么大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