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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识相,”判官郎君难得地笑出声来,他知道沈缇骑虽说又滑又贪、见风使舵,倒也不是阴险小人,“如今褚指挥使以下的几位顶头上司都死了,你荣升千户、佥事都是近在眼前的了。”
沈缇骑在锦衣卫里虽说地位不高,却能和比褚指挥使官大得多的胡大人搭上话,又与郑提督通着消息,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这次褚指挥使以下死了不少人,他沈缇骑未来前途一片大好。不过想到那位未来的恩主胡大人,沈缇骑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是难看,“胡大人是奉旨钦差,不知为何此次下南洋总是和郑提督别苗头,甚至不惜手段和日本人勾连,一意擒拿太子爷。这次郑提督没能拿下太子爷,胡大人手下的锦衣卫又死伤殆尽,恐怕他必要在当今皇上面前反咬郑提督一口,郑提督今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你待如何?”
“郑提督这些年鞠躬尽瘁为国家做了不少事,在朝廷上对右公公、胡大人这些小人也忍气吞声,不过想为国家多做点。当今皇上不过拿他做一条可用的走狗,时时还忌惮他手中兵权,又让右公公、胡大人时时制衡他。此次郑提督损兵折将,又没拿到太子,只怕那班奸邪小人必要进谗言害他,小人想前去向郑提督知会一声,也算是不黑良心。”
判官郎君没料到沈缇骑竟说出这番话,倒也大出意外,说道:“你这厮平日里黑眼珠只瞪着白银子,不料也是个有良心的。”
“小人是非曲直还是懂的,郑提督这样的英雄,不可让他坏在右公公、胡大人这般佞臣手里。”
“好汉子,”判官郎君听得兴起,又抬起钩子在沈缇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若是何时在官场混不下去,跟着我干,我小郎君绝亏不了你。”
说完后,判官郎君想起了旁边摩伽罗号上的贪狼,这家伙虽是破军主人的盟友,又刚帮自己清理门户,但性情喜怒无常又凶残好杀,说不定一时兴起又会和蓬莱打起来。摩伽罗号船高,判官郎君紧握着巨阙剑,朝着贪狼喊道:“贪狼大人意欲如何,可要和我蓬莱一战?”
贪狼常年被破军压制,确实想过趁着破军刚死一举灭了蓬莱势力,但那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料到判官郎君会主动向自己挑战,他倒愣了一下后挠挠下巴,反问道:“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破军大王刚死,南海将呈战国局面。我打算将蓬莱能用的机械都拆了运上珍珠港,卧薪尝胆重建统一天下。贪狼大人若是也有此意,你我可先决出胜负。”
判官郎君用鹰隼般的眼眸盯着贪狼,右腿微曲用力踩着船板,只要贪狼表露愿意一战的意愿,他就要跳上摩伽罗号。贪狼向下俯视着判官郎君,然后歪着头望天,长满鲨鱼牙的巨手在下巴上刮了两下,忽然打了个哈欠,“你小子还太嫩,等过几年养肥点儿我再来找你打架。”
听贪狼以看似轻松的口气说出这句,判官郎君这才松开紧握在巨阙剑柄上的手,他发现手心的汗早把剑柄浸透了,自己其实并没有把握战胜贪狼。贪狼既然答应过几年再来找他麻烦,看样子自己是可以放手统一南海了,至少几年内可保安全无虞。
紧张空气化解后,众人再次注视青龙船。只见青龙船此时航行到了暴风雷电球的中心,金色的海水像丝绸般柔软地向下凹陷,青龙船不出片刻就连桅杆都被吸了下去。
“哎!青龙船沉了吗?”小鲛女吃惊地问道。
“不,他们找到前往佛岛的入口了。”
听判官郎君这样说着,小鲛女却感到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轻轻晃着克力士剑的剑柄,挂在腰上的两把剑相互碰撞,发出“当当”的清脆响声。
当青龙船行驶到暴风与雷电球的中部时,建文扒着船舷的栏杆向下看,只见金色的海面与海水下方的暴风雷电球泾渭分明,上面金色部分平静如初,下面灰蒙蒙的球形却瞬息万变,两部分仿佛没有丝毫的连接点。
金色的海水像是经受不起船身的重压,竟然软绵绵地向下凹陷,海水波澜不惊,竟是像调开的浆糊般黏稠的。青龙船在海面上压出很深一个大坑,然后向下深深地陷了进去,朝着暴风雷电球陷去。随着下陷,青龙船顶上的金色海面渐渐愈合,平复如初,海面上的海风声、浪涛声、海鸟的鸣叫声、以及开始还能听到的小郎君等人的喊叫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墙。这层墙随着头顶的金色海面层层愈合而加厚,直到一切声音都听不到。
死一般的寂静令人胆寒,金色海水形成的空腔包裹着青龙船,距离风暴雷电球越来越近。建文隐隐感到情势不妙,铜雀建议大家先用绳索将自己捆死在桅杆和护栏上。大家都找来绳子将自己捆好,腾格斯想起在巨龟寺遇到过的大漩涡吓得头皮发麻,抱来一大捆缆绳搓成很粗一根,将自己牢牢绑在桅杆上。他又觉得不放心,要哈罗德帮忙连系了七八个死扣,将自己捆得纹丝不能动才放心。
青龙船还在下沉,不知沉了多久,海水的金色越来越淡,灰黑色的风暴雷电球在迫近。终于,青龙船突破了金色和灰黑色的界限,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头顶变成脚底,脚底变成头顶,青龙船上下调转。建文赶紧闭上眼,他听到腾格斯的惨叫,但惨叫声瞬间就被狂风、雷暴和惊涛怪浪声淹没,这些声音几乎是在穿越寂静无声的金色海区后立即出现的。
青龙船在天地倒转的瞬间调整好了位置,稳稳落在海中。
经过短期的头晕目眩,建文睁开眼,青龙船似乎是停在了高山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铁灰般的海面在脚下很远的地方,天也被铁灰色的密云笼罩,海天两重铁灰色连在一起,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借着偶然出现的雷光,才能看清捂着帽子的铜雀、抱着桅杆的哈罗德,还有腾格斯恐惧到扭曲的脸。他张着嘴大概在喊叫,只是风太大,实在听不到他在喊什么。
“山……好多……是山……”
建文断断续续听到这些字,他借着雷光朝周边看去,青龙船后方果然有着一层层高达千仞的山,这些山左右连绵没有头,能看到的一面都是平滑的断崖。
再一次的雷光让建文看清,这哪里是什么山,分明是一层层高达千仞的铁灰色巨浪。
青龙船正在一波浪涛之上,被甩弄得像是洪水里的一片枯叶,万幸的是青龙船具有超凡的稳定性,在被一波巨浪抛上天后落在下一波浪尖上,依旧能平稳如初。即便如此,当下一波更高的巨浪拍下来时,船体还是被淹没到了水下。几个人只能借着浮上海面,两波巨浪之间的间隙深吸一口气,以免在下一次淹没到水下时溺死。
被淹没好几次,建文也呛了好几口水,可巨浪看着像是永无止境的样子没完没了。
“奶奶的,要是有谁能把这天杀的老天爷赶跑就好了!”不再晕船的腾格斯这回非但没有吐,倒被灌了一肚子水。
腾格斯带着哭腔的乱喊乱叫提醒了建文,他想起郑提督曾经与暴风巨浪的对抗,那场对抗居然以郑提督的胜利告终。建文也想学着郑提督斥退风暴和巨浪,但郑提督是念诵圣旨,他又该念些什么呢?他想起父皇从小让他念熟的经文,父皇说只要背好这段佶屈聱牙的经文,便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芦屋舌夫在听到他背诵这段经文后曾经欢喜得手舞足蹈,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看来也许这经文有着神奇的力量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