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将郑提督的生死放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恍惚间觉得杀与不杀的界限,似乎又模糊了。若是放在当初,或只是放在一个月前,他大约都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的目标就是杀郑提督”,如今手刃郑提督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又难以确定了。
“杀了郑提督又能如何?难道我就快活了?快意恩仇之后,我又如何自处?”
建文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心里下定主意,从肩头拿下破军的手,双手握紧了,认真地说道:“若是能让你和你的兄弟们活着,我杀不杀郑提督都在两可之间。大哥你说过,要和我一起乘着青龙船同去极东之国,小弟铭记在心,莫要食言。”
建文的答案出乎破军意料,他看着建文的双眼炯炯有神,知道他表露的是真情,这铁一般的汉子心中一酸,差点落泪。但当着众部下的面,他不能表露出如此软弱的情感,但他的口气还是变得软化了,“愚兄答应你的事自然是要做到的,只是你身子娇贵,如今又丢了玉玺无法操作青龙船,如何能出战?”
“小弟虽不才,好歹能使得火铳,虽算不上百步穿杨,也能十有九中。”建文从腰上摘下转轮火铳来,他看着数十步外旗杆上一面带着白色象火焰边的大旗说道,“看我打那旗下来。”
说罢,他不等破军张口,也不认真瞄准,抬手就是一铳。只见铳口火焰喷射,夜空中响起“噗”的一声悠长闷响,那面大旗果然应声被打断系旗的绳子,忽忽悠悠地掉了下来。这一声响引得周围干活的蓬莱将兵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来看,见大旗果然应声而落,不绝声地发出一片叫好声和口哨声。
旁边跟随的老何大恐,上前要说话,却被破军微笑着拦住。他对建文说道:“贤弟好铳法,愚兄是知道的。只是郑提督有战舰四百艘,官佐将隶数万人,你一把铳只能打三发子弹,又如何能打得尽?”
建文收起铳,说道:“兵法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郑提督兵马虽众,我以逸待劳本就比他千里奔袭更有胜算。我这铳里虽然只有三颗子弹,杀郑提督一人足矣,又不是要杀尽明军。再者……”
建文看到一直跟着破军的脚上有伤的小奶猫,正在破军脚边趴着休息。他之前从老何那里得知,这只小猫只是一条腿扭伤,倒也好了七八分,只是走路还有点跛。他弯腰将小猫捞起来,手捏着它的伤脚揉了几下,那小猫原本不能动的脚竟恢复了活力,猛力蹬了几下,从建文手里挣脱,落到地上打几个滚翻起来,“喵喵”叫着绕破军跑起来。
“你体内有海藏珠?”破军睁大眼,他万万没想到建文竟然有此异能。
建文点点头。
“你的能力莫非是疗伤?”
建文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算不上疗伤,只是将对方的伤势转到自己身上罢了。”他觉得右腿又酸又麻,显然是小猫的扭伤转到了自己脚上。好在伤得不算重,他想着待会儿要些药油来推拿一番,估计大致也就没事了。为了直观地向破军展示自己的能力,他认为这点痛苦倒还忍得过。
“别的且不说,能在你身边,你也算是长脚的药箱了。”
建文看似轻松,右脚早有些站不住,疼得他悄悄伸出右手在腿上直揉。
“贤弟不光心善像佛,这代人受过的能耐也如佛子一般,看来寻找佛岛非你莫属了。”破军看着建文的怪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让一名胸口白月光里画着药箱的医官赶紧拿药酒来给建文推拿。
医官的推拿手艺果然不俗,不出一刻钟,建文竟觉得腿不痛了,脚也又是自己的了。
老何在破军身旁指着远处说道:“大王快看,那边不是小郎君来了?”
大家一起朝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是小郎君带着一众人过来,边走还边絮絮叨叨说。他到了破军跟前说道:“锦衣卫都被我缴了械关起来,褚指挥使关一间,其他人另一间。”
原来破军回来后立即命令判官郎君去将还在岛上的褚指挥使和他的手下都抓了起来。褚指挥使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日本人将建文抓走,自己落得两手干净,再伺机而动。不料李千户在海上出了岔子,后来又酿成这般大祸,破军和大明撕破脸,回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将他抓起来。褚指挥使带来的固然都是顶尖高手,但在海上和日本斗殴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单势孤。判官郎君气他在蓬莱岛指使日本人绑票,亲自对他暴了一顿老拳,打掉褚指挥使两颗门牙。这褚指挥使手下锦衣卫虽说个个是高手,自己却是养尊处优,空落得一身好肥白肉,并不会半点功夫,被打得哭爹叫娘,又让手下都缴了械。
沈缇骑八面玲珑,没少替判官郎君做事,判官郎君本是要让他自己回去。可沈缇骑说若是把众人都抓了,只放他和他兄弟两个,须是说不过去,不如连他一起关了。判官郎君晓得他是要趁机讨好褚指挥,想着依破军不爱将事做绝的性子,早晚还是要放了褚指挥,便将沈缇骑和他兄弟与褚指挥关在一起,让他有机会和长官患难与共,也算是卖他个进身之阶。
“这小子,回头待放他去时给兑张一万两的纸钞。想来郑提督那边他也有好处,褚指挥但凡活着回去也亏待不了他,这一趟蓬莱之行,就属他赚头最大。”破军听完判官郎君汇报,忍俊不禁地笑了。
“柏舟厅那边已然安排好。”判官郎君说道,“滞留在岛上的各藩国国王、大臣,还有各海盗团的首领都在等大王前去训话。还有这位太子爷带来的人也都安排去了,大王现在可否摆驾前往?”
“去,现在就去。”
破军将小奶猫抱起来放在肩上,拉起建文,在判官郎君和众人簇拥下,前往柏舟厅。
老何落在队伍后面,回首又看了一眼被建文打下的旗帜,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未出战就先打下自家牙旗,不吉利,不吉利啊!”
作为南洋化外之地诸势力盟主的蓬莱,长久以来都有许多地方实力派、海盗、商人、小国使节、乃至国王常驻。这些人大都有着自己的势力,他们各自的武装船只通常也是常驻在蓬莱的港口里维修,战时作为蓬莱势力的一部分与蓬莱本土的驻留舰队一起出战。
如今在柏舟厅内的许多人,都是建文在之前的宴会上见过的,不过当时他是作为铜雀的随从在客座上坐着,如今却可以在破军的主座旁落座,铜雀、七里、腾格斯和哈罗德也早早到场了。
建文问用绷带包着脑袋的腾格斯在爆炸中震到的头部怎么样,腾格斯敲着脑瓜说还好,里面空空如也,所以伤害不大。铜雀若有所思,七里看着心不在焉,唯有哈罗德兴趣盎然,上次他没有跟着来柏舟厅赴宴,是以对现在人头攒动的景象颇有兴致。
见破军进厅,厅内二百余人都起身迎接。此时大厅里的人分成左右两边入座,左边坐的都是外藩和属地酋长、海盗团首领以及海商等,右边坐的则是以判官郎君为首的七位已到达的判官,还有他们手下的大小将佐。
破军让众人都坐下,用极其威严的声音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之事大家都是知晓了,如今蓬莱岛外是大明水师结下的坚阵,数万敌人虎视眈眈,予当战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