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船上的水手还是海底的游鱼都知道,南洋水面上有三个强者绝不能惹,否则必有杀身之祸。他们三个分别被人敬畏地称为贪狼、七杀和破军。
建文和贪狼数度交手,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在南洋已经是足够可以吹嘘的传奇。他见过贪狼的座舰摩伽罗号,可谓是船如其人,从造型上便可以感受到那种穷凶极恶的气质:船艏狰狞、船体蛮横,吃水线以下都是藤壶之类的肮脏附着。
可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条阿夏号,却和摩伽罗号的风格大相径庭。
它的外围是由许多中型炮船首尾相接成的环形水上城墙,所有炮船都用铁链相连。城墙内是许多大木排连接成的地面,中间有无数水道纵横。
此时天色近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青龙船沿着木排之间的狭窄水道徐徐前进,两侧船台之上有百座楼堂馆舍,风格各异:以暹罗、占城风格居多,也有大明、日本乃至欧罗巴风格。大明式样的多在外面裹满红绿锦缎来做装饰,日本风格的将门窗都油漆成大红色,南洋风格的干脆在房顶贴满金箔——与其说这是条大海船,毋宁说是一处奢靡繁华的浮游城镇。
“嗵嗵嗵嗵——”
城镇中心主船上突然发出一连串爆炸声,腾格斯吓得差点把怀里的建文扔进海里,七里不由自主做出防御姿态,唯有铜雀哈哈大笑道:“众位切莫紧张,这不是在开炮,此乃阿夏号惯例,但凡有远客至,必会释放焰火表示欢迎之意。”
铜雀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整座船镇上空近百尺的夜空炸裂开色彩缤纷的烟花,像是在夜空点缀了无数五颜六色的宝石,华丽无比。
众多水道中的一条忽然从水下亮起粉红色光晕,整条水道变成了粉红色,如同从入口到主船处铺设了一条艳色水毯。
“这是在引导我们从此条水道进入。”听铜雀那么一说,建文感到很是新奇。当时的泉州乃是天下第一大港,设施之先进举世无双,谁料在这水上城镇,居然有比泉州还要先进的航行引导装置。
建文命令青龙船的主轮盘停止转动,只留两个轮盘降低速度航行,跟随引导光线进入水道。他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这粉红色水道,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铜雀见他这副样子,笑着说道:“公子若是好奇,可来船边向水下看看。”没等建文说句话,腾格斯抱着他急吼吼地跑到船舷,七里和哈罗德也跑到船舷旁边,扶着栏杆向下看。这一群人好似乡下进城的土包子,急着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哉怪哉,居然是水母!是会发光的水母!”
哈罗德最先发出惊叫,他精通博物学,看到水道下方竟然层层叠叠聚满成千上万脸盆大的水母。这些透明的大家伙通过体内的腺体发出了淡淡的粉色光芒,由于数量实在太多,故而将整条水道都映照成粉红色。
“水母是什么?这玩意儿软趴趴的,还是活的?”腾格斯虽说在泉州呆过段时间,却还没见过活水母,首次看到感到无比新奇。
“就是海蜇头,拍黄瓜凉海蜇头你吃过吧?”建文知道这蒙古汉子脑子不好使,懒得给他多解释。
“吃过吃过,在泉州饭店里吃过,伴上老醋酸酸甜甜的下酒好吃。一盘要花上拇指盖大的银子。老板是好人,每次还多送我两大勺。”腾格斯说着,还用手指比了下拇指盖大小。
“那是你遇见坏人了。”建文看腾格斯憨直的模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海蜇头是价钱最贱的海货,你那拇指盖大的银子,只怕能买上三五十盘了。老板肯定欺负你是蒙古蛮子没见过海蜇,在蒙你呢。”
七里在一旁冷声道:“发光的水母,日本也是有的。可是这些水母本无智慧,不能驯养,此间主人,又是如何控制他们停留在航道附近,为船只导航的呢?”
她这个问题,没人答得上来。这些水母的明灭很有规律,可谁能这么神通广大,连水母都能控制?想到这一层,众人越发觉得这阿夏号的主人七杀,更加神秘莫测起来。
青龙船朝着水道深处航行,两侧的喧闹声也越发厉害起来。只见岸边那些各式各样的房屋二楼窗户都开着,许多穿着印度纱丽、日本和服、大明襦裙,打扮妖艳的女子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着船上的建文等人招手。这些女人或黑或白都极其美貌,个个珠光宝气,有的还向他们船上抛洒花瓣。
“这难道是……青楼?”建文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铜雀负手站在船头遥遥眺望,没有回答。腾格斯摸摸脑袋,问建文什么是青楼?
建文看了一眼七里,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反倒是七里开口道:“就是男人花钱发泄兽欲之地。”她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痛惜。
腾格斯恍然大悟:“哦!就是和草原上的羊群一样吗?不过我们不花钱!”
那一瞬间,青龙船上一片静悄悄的,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青龙船又走了一阵,四周变得更加热闹。有些房子里传出音乐声,隐隐约约能看到有女子跳舞,还有男女推杯换盏调笑的声音。还有的房子里则可以听许多男人的吆喝声,仔细听来,似乎是许多人正聚在一起赌钱。小小一座浮游市镇,竟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人,四处人声鼎沸,繁华异常。
被这奢靡粉红的气氛所影响,众人都觉得有些面红耳热,只有铜雀谈笑风生,可知是风月场的老客。建文在泉州花花世界也见过秦楼楚馆、勾栏瓦舍,知道这里必定是差不多的所在,便从腾格斯怀里扭过头问铜雀:“不是说七杀是不亚于贪狼的海上巨盗,这里看起来怎么好似我大明的教坊一般?”
建文所说的教坊是大明特设的官方娱乐场所,官府将一干女乐歌伎置于特定场所经营。这里比之泉州的教坊又有过之而无不及,酒楼、赌坊无所不有。
“公子有所不知啊。”铜雀不知何时又将胯下那只铜雀放进手里摩挲起来,他说道:“这阿夏号是南洋首屈一指的销金窝,青楼酒楼赌坊乐坊无所不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常在南洋行走的海商、海盗都知道这个所在,只是这里并非什么人都能接待,只有在这里办了金册的客人才能找到。若是寻常人,就算你知道这里,也不得其门而入。”
说着铜雀从怀里掏出一张覆着金箔的纸卡朝着建文晃了晃。这金册半尺长两寸宽,做工考究像一张名刺,上面画着一只带有一团火焰的眼睛,下面印着两列古怪的文字,既不像汉文,又不像阿拉伯文,一笔一划收尾处都是尖尖的,好似许多楔子组成的方块字。建文点点头,指着最下面一排小字问:“这是什么字?看起来好像数字。”他在海淘斋呆的日久,见过许多国家的文字,这金册上的怪字他虽说不认识,却也猜到最下面的应该是数字。
铜雀翻过金册看了眼,笑起来:“阿夏号只发出过一千张金册,都是豪商巨贾、还有海上巨寇才能得到,这二十四号是小老儿领取金册的编号。”
建文点点头,想道:“难怪进港以来铜雀老头一脸的甘之若饴,好似回到家的模样,看来是个常客。不过看编号如此靠前,七杀看来也是要卖他几分分面子,果真并非寻常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