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定睛一看,原来这具狭高骨腔,居然被雕刻成了一尊精美骨质佛龛,下有一头巨大石龟驮着。佛龛里供奉的那位佛祖动作,竟是左手结与愿印、右手无畏印、结跏趺坐的布施像,以威严慈悲之态矗立在这宽阔的盆骨之内——和海沉木上的佛像完全一样。
建文大惊,看来海沉木和巨龟寺两者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这时七里猛地一抓建文胳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出来,先看看龟僧们怎么说。她同时伸出手去,把海沉木藏得更隐蔽一些。
别看此时外头打得天翻地覆,佛龛前还是一片平静祥和。十几个身份很高的龟僧聚拢在佛龛之前,各自盘坐安详地诵着经。众人接近,他们也恍若未闻,岿然不动。
待到众人走近了,这才注意到佛龛下面那一只石龟,居然是活的。那大龟有几乎一条海船那么大,恰好能驮起这么一尊大佛龛。它的脑袋面带人形,俨然是一位人形长老形象,白眉长须,两只绿豆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始终盯着建文等人。
众人想再看得仔细点,却不防大龟缓缓抬起头,口吐人言:“这位施主,请近前。”
建文知道是在说他,便上前走了几步。这头老龟光一个脑袋,就比他整个人要高,如果真是张嘴吃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老龟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张开大嘴,建文顿觉身前多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似乎要把他吸进去。建文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前移动,与老龟几乎是面对面。老龟又发出一声长吟,建文顿时觉得,胸口那一枚海藏珠,开始蠢蠢欲动。
莫非是他们后悔,想要夺珠而走?建文脑海里飞过一丝疑问,很快又释然——这种没用的东西,如果能夺走是最好不过。
可惜他很快便失望了。老龟想要的,并不是珠子本身,而是珠子的光芒。建文感觉在吸力的牵引下,那珠子在胸中光芒大盛,忽然一束柔和的黄光射出来,把珠中小砂砾的模样直接投影在盆骨半空中。
老龟仰起脖子,眨巴着绿豆眼看了看那砂砾的影像,先是大哭三声,然后大笑了三声:“劫数,果然是我巨龟寺的劫数,亦是我巨龟寺了却因果的良机。”
建文对这一番话不明就里,又不敢动。老龟停止了吸气,他胸中珠子的光芒随即黯淡下去。老龟道:“先恭喜施主,能得此珠。”然后伸扯着脖子深施一礼,连带它背上的佛龛都为之晃动了一下。周围的龟僧也同时起身行礼,唯老龟的龟头是瞻。
看来这头老龟不是巨龟寺的什么灵宠或镇守神兽,它根本就是这寺里的方丈。
“这可不是我选的。”建文生硬地回答。
“一切皆是缘法。你没选它,它会选你。你就是我们想要找的人。”老龟慢吞吞道。
“什么?什么想要找的人?”饶是建文好开脑洞杜撰故事,也想不到老龟会说出这儿一番话。
“不错。我们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现。”
老龟的脸虽有人的五官,可大部分地方还是覆盖着绿色鳞片,说起话来肌肉不动,给人感觉徒具人形,却缺少神采。建文眉头紧皱,一般说这种话,往往后头会接一个重大的任务或麻烦。他没好气地回答:“直接说但是吧。”
老龟并不着恼,他从嘴里“啵”地吐出一个水泡,水泡里闪耀着两行金黄色的字迹:“佛法重归日,巨龟轮回时。”
建文看到这两行字,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忧伤自心中涌现而出。老龟缓缓道:“自有我巨龟寺以来,便流传有此谶,一直传承至今。不过老衲此前一直颇有迷惑,不知何谓佛法重归,何谓巨龟轮回。今日见到施主,老衲方才明悟。”
“明悟什么?”
“施主你刚得了海藏珠,我寺就要为外敌覆灭,岂不正是应了预言,重归轮回?”
建文眉头大皱,这算怎么说话?好像指责自己是罪魁祸首似的。老龟看透他心思,微微一笑:“施主莫急,老衲并非指责,只是心中欣喜,巨龟寺绵延千年的使命,终于完成。”
建文这回是彻底听不懂老龟的话了,云山雾罩,莫名其妙,怎么又扯到千年使命去了?
老龟道:“这巨龟寺深居渊下,为有缘者分发海藏,迩来已有一千多年的传承。世人皆谓敝寺是为普渡众生,顺应缘法。其实这些只是手段,敝寺如此行事,是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吸引到真正与佛法有缘之人。”
建文挠了挠脑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听老龟的意思,整个巨龟寺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等待给他一枚海藏珠?
老龟道:“老衲且问你,你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的能力了吧?是不是代人受过,转移伤痛?”
“没错。”
“那就没错,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老龟慢吞吞地说。建文看看外头,外面强敌环伺,它还有闲心慢慢悠悠讲故事?老龟笑道:“我巨龟寺虽然不擅争斗,但这一时三刻总还撑得住。”
建文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盘腿坐下来。往常都是他给别人讲,今天终于轮到别人给他讲了。
“久远劫前,阎浮提中有大国王,名曰尸毗。所都之城,号提婆底。有一位护念众生、慈悲为怀的萨波达国王。他持戒完满,德行高远,为人所敬仰,都说他早晚成佛。帝释天为了试探他,便让一位王将化身为鸽子,自己化为一头大鹰,追到了萨波达国王的座前。鸽子惊慌地逃到国王腋下,哀求萨波达王,保护它的小命。”
“紧追在后的大鹰也飞到了殿前,要求萨波达王归还这只鸽子。萨波达王断然拒绝说:我曾发愿要救度众生、善护生灵,如果把它放走任你杀害,岂不是有悖誓言?大鹰立刻反击说:你把鸽子放生,我就没有食物,便要饿死,你一样算是违背誓言。萨波达王说你想要什么?大鹰说我要吃肉!”
“萨波达王心想,我若放了鸽子,不合修行本意。我若不放,也会害死大鹰。他略做思考,想出一个解决之道:既然我发愿要救护众生,就是要牺牲自身,以护得他们周全才是。于是萨波达王挥刀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交给大鹰。这时大鹰说,光是割肉可不行,你得保证你割下来的肉,和鸽子是一样重量。”
“于是萨波达王找来一具秤,将鸽子放在一边,自己割下来的肉放在另一边。这鸽子乃是王将所变,具有神通之力。无论萨波达王在自己身上割下多少肉,始终是鸽子这边更重。萨波达王几乎要将身上的肉都割尽,秤还是偏向鸽子那边。萨波达王慨然说:我既然发愿为了众生付出一切,为何还如此迟钝犹豫呢?难道我受的苦,比在无常地狱中的众生所承受的还多吗?若还是执着于肉身,如何修得功德福报呢?然后他自己爬上秤盘,端坐其上。在那一瞬间,秤的两端终于持平了。霎时天地震动,有仙乐、花瓣和七宝缤纷落下,无数天神皆来膜拜赞叹,赞颂萨波达王有大誓愿、大智慧早晚必将成佛。”
“大鹰恢复成帝释天的原形,问他是否后悔。萨波达王回答:我绝无后悔。他的身体立刻恢复如初,这真是圆满愿行,普天颂扬——这一位萨波达王,就是释迦牟尼的前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