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烛躺在地上,生气得什么也似的,但无奈不但不能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刘单云连他的“哑穴”也一并封了。
三天后,在“秘岩洞”里,群侠居然收到帖子。
——是寿帖。
人生难免会收到帖子,帖子带来的多半是喜事、好事,但偶尔也有例外,不过,像赫连春水、铁手、息大娘等在这种情形下也收到帖子,算是平生首遇。
帖子禀明在两天后,便是“天弃四叟”中的老二吴双烛的五十大寿。
发帖子的人,是他们的“恩人”,这些天来,最任劳任怨的照顾他们、绝对算得上是不遗余力的吴双烛,而被邀的息大娘、铁手、赫连春水、殷乘风、勇成等,都决没有理由不去。
“帖子上当然不是请人人都去。
——如果把三百多名“逃犯”一起请入海府,那海府恐怕再也不必请其他的客人了。
息大娘代表了“毁诺城”、殷乘风代表了“青天寨”、铁手代表了“公门”、赫连春水代表了“将军府”、勇成代表了“神威镖局”,那就足够了。
送帖的人附带说明,其他的人虽不能喝这一趟寿酒,但定必遣人把酒菜送来岩洞,让大伙儿同乐共醉。
殷乘风看罢帖子,笑道:“难怪吴二老好几天不见踪影了,原来躲起来装容当寿星公了!”
赫连春水谢过来人,说明“届时一定到贺”。铁手在旁,双眉微蹙。
他似乎正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
“没想到在这儿这种时候,居然还会收到帖子。”息大娘笑道,“通常,只有安定中的人,才会为请帖而烦恼,亡命天涯的人,都反而怀念收到帖子的岁月。”
——有帖子请柬,才表示有人想起你、记起你,不管为了什么,只要记得世上还有个你,总是件好事。
——亡命天涯的人,失去的正是安定,断却的却是亲友的消息!
“还有一种人也会为收到帖子而烦恼;”喜来锦接道,“穷人,或者是收支仅能勉强应付的人。”
他吃了十五年以上的公门饭,对于世道艰难,自然体味深良。
“收到请帖还不相干,最多掏腰包、扎裤带,”勇成心情不好,高风亮的含恨而殁,颇使他愁莫能释,“最怕收到讣闻。朋友一个一个的去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
赫连春水忙笑骂道:“无聊无聊,刚收到寿帖,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殷乘风道:“我们都去一趟罢。”
息大娘心细,发现铁手陷入沉思中,于是问:“喂,铁捕爷,你怎么啦?”
铁手以为他们仍在交谈,没有察觉。
息大娘这一叫唤,大家都含笑望向铁手。
息大娘婉然一笑道:“喂,铁二哥,你在想什么?”
铁手依然没有觉察息大娘在跟他说话。
以铁手平日精警,怎会如此失神——这一来,大家都为之凝肃起来,交谈杂声忽止,铁手反而发觉了。
他见人人都瞧着他,愣了愣,反问道:“怎么?”
息大娘眼珠儿一转,瞟着他道:“想事儿?”
铁手以手指敲额,解嘲地道:“是啊,很有点困惑。”
息大娘道:“好不好说出来,让大家跟你一块儿想想?”
铁手道:“只是小事,一时还没有头绪。”
息大娘嘴儿一撇,哦然道:“当然了,连铁神捕都想不通透的事情,我们知道又干事何补!”
铁手听得出她话里讥讽的意思,忙赧然道:“大娘,你别挤兑我了。我说出来也无妨,只是有些无头无尾。”
他向赫连春水道:“公子,还记不记得三天前,我们去海府的时候,临走前刚好碰着一顶轿子的事吗?”
赫连春水有点犹疑的道:“是啊,后来那轿中人还不肯下轿,直抬入府里去。”
铁手沉吟道:“那个人,似乎就是海府的大老爷,‘天弃四叟,里的老大刘单云。”
赫连春水不解地道:“这很可能,那些管事们就这样叫了,只不过,有什么不对劲吗?”
铁手道:“这倒没有,我觉得……”
赫连春水道:“你怕刘单云会唆教海伯伯,对我们不利?”
唐肯在旁忍不住道:“海神叟怎会是这样的人!”
殷乘风也插嘴道:“他若是这种人,也不会让我们留到现在了”
唐肯道:“对啊。”
铁手忙道:“这倒是不,不过,那刘单云只掀了半帘,我发现……”
赫连春水即道:“我可没见着他的脸。”
“我也没见着,”铁手道,“可是他一定已见着我们了。”
赫连春水皱眉道:“你是说……他自帘内看见我们,才放下帘子,不出轿来?”
铁手反问道:“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息大娘在旁道:“也许他跟你们朝过相,不想教你们认出来。”
铁手道:“便是。”
喜来锦道:“他是谁呢?”
铁手道:“我就是在想这件事。单看他下半身,已经觉得很眼熟,只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息大娘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不去赴吴二爷的贺寿之约?”
殷乘风忍不住道:“我们烦人家那么多事情,全都不去贺寿,这样,不大好罢……”
赫连春水忽道:“这件事,如果是刘大伯、巴三伯相请,我都会疑虑,就算是海伯伯,我也会考虑一下,”他显得略有些激动,“但既是吴二伯相邀,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事。”
铁手见此情形,心里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大家不去。”
此语一说,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
人在出生入死多了,又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太久了,谁都希望有些喜庆场合、欢乐节目,刺激一下。
息大娘却明亮明亮着眸子,道:“你还没有说完。”
铁手道:“我只希望,最好,留下一两位能主持大局的人来。”
他顿了顿,接道:“而且,在我们还未自筵宴中回来前,最好不要先吃饮送来的食物。”
他这句话无疑十分不受大众欢迎。
殷乘风见同“洞”共济的大都是“南寨”的人,忙清了清嗓子,出来主持场面:“只迟一两个时辰才吃,又不是不吃,慎防一些,总是好事,这件事没问题。”
息大娘嫣然道:“那我就不去了。”
赫连春水有些怅然地道:“你……你不去么?”
息大娘清亮的语音中夹着一种风催秋叶落似的微喟:“少商不在,我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赫连春水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神情。
失望中带着些微懑愤、但满溢着绝望的神情。
息大娘幽幽一叹。
赫连春水忽只说了一句:“好,你不去,我去,我自个儿去。”
殷乘风忙道:“不如,铁二爷留守洞里、主持大局。”
铁手斩钉截铁似的道:“不,我去。”他眼里访佛已窥出将临的风暴。
人若没有历过风暴,便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正如没有经过风雨,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晴天一样。
驾舟出海,难免遇波履涛,那是考验舟与舟子最好的时机。
可是有些风暴,不是有些舟子所能承受得住的。
正如有些波折,不是人能禁受得起一般。
——他们将会面临的是什么样波折?
话说这收到请帖的一天,是晴天。天蓝晴晴的,云白皑皑的,河水涛涛,风萧萧。洞里仍是幽黯的。
两天后的早上,仍是个晴天。
似乎是个太过热辣光亮的晴天。
远处的云,一朵一朵的,白烈烈而沉甸甸,一铺一铺的卷涌着。
连筛进洞里的些许阳光,照在皮肤上都有些炙人的感觉。
以前有位武林前辈说过:晴天是杀人的最好天气,因为血干得特别快。
殷乘风却似乎并不同意。
“今天是好天气,”他说,“正是做寿的好日子!”
一个老人家若在做大寿那一天,看到风雨凄迟,心中触景生情,只怕在所难免。
他们都喜欢吴双烛,当然希望他在大寿之日,心情能够愉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