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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刘独峰对无情最高的称许。

那次无情只说了一句话。

“我一生都是在向你学习。”

那是五年前的事。

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碰过面。

刘独峰也道:“是你!”

他是先惊觉那绝世的暗器手法,推想可能是无情,所以震讶的程度,远不如无情为甚。

无情这才抱拳道:“刘大人。”

刘独峰道:“成捕头。”无情原名成崖余,江湖上反而忘了,刘独峰却是记得非常清楚。“你怎么也来这里?不是赴陕西金印寺办案吗?”

无情道:“那案件已结了,三师弟仍在那儿善后,我因追缉一个恶徒,到了南燕镇,那恶徒伤了人,我找这儿的名医,那医师姓潘,大家谈起来,我才知道二师弟曾在思恩县出现过,像还受了伤,特地过来看看,便遇到了这桩事儿……”

“三师弟”便是追命,“二师弟”即是铁手,那姓“潘”的医师,自然就是日间铁手求医的“翻生神医”了。

无情毕竟办案久了,知道在什么时候必需要立即表明立场,他这几句话即清楚交待自己何以在这里,刘独峰当下道:“哦,你跟他们并不在一块儿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你们是一伙的,那倒不好办事了。

无情道:“戚寨主义薄云天,向有侠名,却不知今儿犯了什么事,要劳动刘爷的大驾,千里迢迢来缉拿他呢?”

无情知道不论是什么案件,只要是惊动到这位深居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刘神捕,事情决难善了,只是不忍见传言里一向庸洒清逸、侠名远播的戚少商,落难断臂后仍难逃法网,故出此一问。

刘独峰道:“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戚少商,是皇上下旨要抓的。”

无情凛然道:“是。”

刘独峰道:“这一路来,有不少人护着他,我就趁他们和你对敌之时,偷偷潜入,一举擒下他……我掩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他们全神贯注在围攻你,我也没看清楚是谁,却没想到是成大捕头你。我倒是检了这个便宜了。”

无情道:“他们把我当作是刘爷了。”

刘独峰忽道:“这个息大娘,还有赫连春水,也拒捕杀害我四名随从,按照道理,我也要把他们一并拿下,依法定罪。”

赫连春水狠狠地道:“我呸!你算算看手上的剑,染了我们赫连春水侯府多少鲜血!你杀害了我们多少热血好汉的性命,那就不用偿命了吗?!”

刘独峰道:“因你拒捕在先,他们是秉公行事,杀他们是应该的!”

高鸡血忿然道:“大家都是命一条,没啥应不应该的,你们要杀我们,我们就杀你们!

这儿不是朝廷,一切都得照江湖规矩!”

刘独峰怒笑道:“按照江湖规矩,我便要取你性命!”

高鸡血拉开马步,一手朝前招了招,道:“来啊,有本事尽来取去!”

刘独峰冷笑道:“你也引开我,好抢救戚少商,别以为我会上当!”

高鸡血道:“你是没种,不敢接战,只敢欺负受伤断臂的人。”

刘独峰脸色一变,强忍道:“杀人者死,别的我不管。息大娘杀死云大,必须偿命。”

赫连春水长身拦在息大娘身前,道:“好,你杀了我多名部属,也得先偿命来!”

刘独峰脸露怒色,冷哼道:“没想到赫连乐吾有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儿子!”

赫连春水道:“不成材?我这个不成材的东西,至少可以剁掉大名鼎鼎的刘神捕一只姆指!”他自己中指折断,手里紧紧握住银枪,正在冒血。

刘独峰心里正在迅速转念:他的确也杀了不少人,那些人大多是忠义不畏死之士,心里难免有愧,云大的死,息大娘自该偿命,至于杀死李二、周四和蓝三的人,都已丧生在该役中,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刘独峰心里清楚:戚少商和息大娘并无大恶,而且素有侠名,自己奉旨抓拿,偏在他们落难负伤、巨雠未报之际,一上来先破了碎云渊,在害了不少无辜女子,又因追捕两人,先后与江湖上的高鸡血,韦鸭毛等硬角色结仇,又与在朝廷中颇有影响力的赫连府中人结怨,这些梁子愈结愈深,当非好事。

他看出赫连春水与高鸡血舍命出手,不像是为戚少商,而是要帮息大娘,至于韦鸭毛,则一向都是高鸡血的拍档。如果自己一定要杀息大娘,赫连春水与高鸡血则可以为报一众弟兄之仇来追杀自己,如此冤冤相报,何时是了?他要一并杀掉赫连春水与高鸡血,还不算太难,“但高鸡血的部属,赫连府的亲人,难保都不报仇,这样下去,如何善了?他手上已抓住了戚少商,总算首号要犯已拿住,生恐夜长梦多,不如先押回京城,便算是完成任务;何况,圣上旨意并没有要抓息大娘等,自己又何必逼人于绝呢?

刘独峰这一阵转念,已下了决断,便道:“好,我冲着你们几位的面子,息大娘杀死云大的帐,暂且记下;这位戚寨主,我是身奉皇命,非抓回去不可,刘某人这趟行事,有何亏江湖礼节处,他日再当谢罪。”当下未待众人反应,便向无情匆匆低声说了一句:“我要走了,你先替我挡上一挡。他日再叙。”

一面说着,一剑刺出!

戚少商乍见剑波一吐,以为刘独峰已动恶念,要杀自己,偏又避无可避,自度必死,不料剑尖刺在他的穴道上,何等锋锐的剑却似变成了钝木,只封了他颈肩五处大穴,却不刺破皮肤,戚少商仰天倒下,刘独峰一手揪住,叱道:“后会有期。”身形直向地面急射!

赫连春水、高鸡血俱是一怔。

他们主要的目的,是要维护息大娘,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单凭自己几人,就算联手,也未必就能敌得过刘独峰,何况还有个无情?俗语说:官官相护,更何况无情和刘独峰同是名捕!

可是为了保护息大娘,他们也只好一拼。

而今乍然闻说刘独峰只要抓走戚少商,先不计较息大娘,他们二人,心中俱是一喜。

就在这时,刘独峰挟了戚少商就走。

刘独峰知道,单凭那几人之力,无情若出手相助,这些人也断留他不住,自己日后再向无情面谢,总好过耗在这里夹缠不清。

刘独峰对接手这椿案子,已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恼。

刘独峰一走,赫连春水与高鸡血一时没有想到该不该出手。

韦鸭毛则看高鸡血而行事,他年纪比高鸡血大,经验比高鸡血丰富,但高鸡血却是他的师兄,他也只服高鸡血一个人,只对高鸡血一人尽力、尽忠、鞠躬尽瘁,这种江湖人的感情,也非一般人所能了解的。

可是只有一人完全没有考虑。

没有考虑到自己生死安危,不考虑一切……

这人当然就是息大娘。

息大娘全力出手。

她焉能忍容刘独峰挟走戚少商!

息大娘一旦出手,赫连春水和高鸡血也出手,韦鸭毛自然也随着出手。

但他们只迟了这么一刹。

息大娘第一个出手,她最可以阻拦刘独峰,但一道黑物飞至!

息大娘全神拦截刘独峰,竟无及闪躲,腿上“跳环穴”着了一下,登时一个跄踉,赫连春水伸枪一拦,用手相扶,息大娘才不致滑落下去。

这一来,息大娘便不及拦住疾若隼鹰的刘独峰。

刘独峰胁下挟了一人,但动作速度,丝毫不减。

他人未落地,已发出一声长啸。

三匹快马,即从街角处急驰而出!

三匹健马并行,骑在左右两匹马上的,便是张五和廖六。

中间一马空驮。

刘独峰身形一降,轻轻地落在空驮的马背上。

三马急驰而去。

高鸡血和赫连春水所布下人手,想上前围拢拦阻,但全给廖六和张五舞起扫刀,逼了开去。

三马飞驰,息大娘等追了几步,距离已经拉远,但息大娘仍然发狠急急追。

赫连春水、高鸡血只好也相伴,发足狂追。

韦鸭毛则退了回来。

这儿的大本营他还要坐镇照顾。

真正的江湖中人,所顾念决不只是一己之私,而是一众兄弟朋友的福利安危。

韦鸭毛身形一顿,目眺高鸡血等身形远去,索然回首,长叹一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问的是无情。

语音里充满了失望、难受。

刚才那一道暗器,打在息大娘的“跳环穴”上,的确是无情出的手。

无情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刘独峰是捕神,他是奉旨意抓拿戚少商;他也是捕头,没有理由眼看同僚在不伤害其他江湖好汉之下擒住要犯,而在强敌围攻下不出手相助的。

所以他打出那一枚暗器。

那枚暗器旨不在伤人,只是要阻人。

可是他也知道,他这种做法,无疑已跟这一干江猢人物结怨。

韦鸭毛见他不语,也了解他的苦衷,便道:“你知道戚寨主因何落到这般田地?”

无情摇首,他远赴陕西勘查金印寺奇案,后因闻铁手遇危而赶来这里,对连云寨、毁诺城被攻破的事情均一无所知。

韦鸭毛简单扼要的对他说明。

无情听了,又惭又悔。要知道四大名捕虽身在公门,但时获诸葛先生谆谆告诫,要体情察微,了解黎民百姓疾苦;在江湖上,要秉道义处事;在武林中,亦要照规矩行止。“连云寨”素有侠盗之名,因招忌而被铲除,寨主戚少商只身一人,身负重创,被叛徒追杀,自己还出手使之成擒,在情在理,未免说不过去。

韦鸭毛说罢之后,叹道:“没想到戚寨主他逃过重重险阻,以为总有一天能报血海深仇,却仍是逃不过这一关。”

无情静默了一会,道:“刘神捕不是那种人。这一路上,决不会难为他的。”

韦鸭毛晒笑道:“刘神捕再好又有何用?就算戚少商不死在路上,押回京师,傅丞相会放过他么?”

无情沉默。

这时,忽听远处喊杀之声大起,又一阵衣袂掠风,赫连春水、高鸡血已挟着息大娘急奔回来。

原来息大娘、赫连春水、高鸡血狂追刘独峰,追了二、三里,忽见人马浩荡,火炬耀目,竟是顾惜朝已召集黄金麟部众赶来剿灭,刘独峰打马驰入军队中,高鸡血和赫连春水见势不利,忙挟了息大娘就走。

息大娘脸上出现了一种悲愤的神色,这却使她尖秀的脸颊有一种决绝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