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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黑。

天放光明。

云破。

月来,

花弄影。

月亮终又破云而出。

天地恢复明亮。

皎洁。

猛禽终于回答了铁手的问话。

他是以问题反问,但问题本身已是一种答案:

“你知道我是谁派来查这案的?”

铁手答:“朱刑总。”

“你知道他为什么派我来这里?”

“你是他手上大将,他肯派你来到东北,必有重大原由,恐怕不止是为了追缉铁锈救回
摇红一事而已。”

“你猜对了,”猛禽甩了甩长长的发尾,终于在月华下照出了他的影了,像一只禽兽拖
着一条会抖动的尾巴,而铁手也缓缓的回过身来。

“很多人不知就里,以为我们刑部的人只会抓罪犯办凶案,却不知我们还有许多不为人
知的任务,也得交由我们负责——”猛禽桀骜骛的嘿笑道:“例如:查出朝廷民间有什

么人
心怀贰心,意图造反的家伙,在他们未能有所动时先行打杀;或在圣上出巡沿道布防保驾,
又或是各路太子王爷一动一静,咱们也得为皇上江山主座勤加监视观察……”

铁手冷冷地道:“那自然也包括了替圣上和权臣清除异己的一项了。”

猛禽在黑暗里像一头黑色的兽,有尾,不大动,但双目竟是惨绿色的,“你是刑捕,而
且是经验老到的名捕,这些自然都瞒不过你,找们们部里其实细分了许多系统,专办这

些勾
当,不见得朝中大臣能知个中玄机但恐怕你却比我们更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你们隶属诸葛先生。直接负责在圣上龙躯前周护,不
必拐弯抹角,而我们则连皇上出幸猎艳,晴幸私娼,也得去打点一切……谁叫咱们皇上

偏好
渔色,乐此不疲,觅尽世间美女,供他淫兴,天下美女,一旦得知是皇上宠幸,全都骚了情
,出尽浑身解数来讨好。什么地方有奇山异石,搬不回来的,皇上便要过去看

。我们又得在
凡圣上所经之地方圆数百里都得下功夫充门面,这都只苦了我们,皇帝一旦上了瘾,我们可
像上了吊。”

铁手只冷哼一声自漫吟道:“其身不正,何关妇人!山石何辜,天意难测,草木同悲,
天堑无涯,煮鹤焚琴,怀宝自侵,玩物丧志,犹如以脚弹琴,用手走路,时世若此,固

然上
行下效,在所难免,但若助虐养好,拨火煽风,到头来歪风天炽,只怕也只害了自己。”

他顿了顿,以一种温和但沉重、平静但有力的语言道:

“尽管我们身在公门,但有些事,我们还是可以不做的;有些事,我们则一定要做的—
—上头有没下达命令,都不是真正的关键。”

猛禽又沉默了下来。

他似乎在咀嚼铁手的话。

当他不说话的时候,令人有一种静得让你以为自己死了的感觉。

——不是他死了,而是他的静默让你以为自己死了。

不过铁手不怕静。

也不怕死。

他的心一向都比湖底还静。

也许更清。

7,不可一世

沉默了片刻的猛禽,隔了斗晌才森冷地道:“我跟你不一样,你有诸葛先生,我没有。

铁手道:“你也有朱月明朱刑总。”

猛禽道:“那不一样。朱月明栽培我,是要我听他的话。服从他的意思,一定要有利用
的价值,世上所有的‘老总’都是这样的。”

铁手道:“既然有利用的价值,那就是说你是有价值、有才能的人,——你是靠自己的
实力,而不是仰仗他人。”

猛禽道:“我靠他则须得受他控制。不靠他就算武功再好,也上不了场面露不得光,不
久便在江湖道上多一副骸首白骨而已。靠山的吃山,近水的喝水,不靠山不仗水的,不

冤沉
海底,也得灰飞烟灭。邪不胜正的规律,早已不复存于世。”

铁手道:“不存于世,不见得不在于心。大丈夫终得仗自己打出名来。秦叔主也有当
搁卖马的时候。我知道世事往往正不胜邪,但正的责任就是要胜不了也斗一个邪。”

猛禽又静了静,陡然诡笑了半声,道:“我斗了。”

铁手问;”斗了?谁?”

猛禽答:“袭邪。”

铁手道:“难怪他腰间似乎受了点伤,而你后颈似乎也有点扭动不灵——那一战想必精
彩激烈,可惜我没这福分得观其神,”

猛禽冷哼道:“要不然,你也未必能一出手就借得了他的剑。”

铁手道:“朱刑总不会要你来跟袭邪打这一场吧?”

猛禽道:“刚好相反,他是叮嘱我若无必要,千万别招惹这个人。”

铁手道:“可是你还是惹上了。”

猛禽道:“我是不得己,但也早想与他一战,他的责任是保住神枪会的机密。而我的任
务却是要攻破大口的孙家的秘密。”

铁手道:“你是在行动中给他察觉了?”

猛禽道:”你一遛出门去绯红轩,我就犹豫了一下子。”

铁手道:“犹豫?”

他仿佛说想到这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决死之气的汉子,也会有“犹豫”的时候。

猛禽道:“我犹豫:究竟要跟踪你走那一趟好,还是趁这个机会去夜探一言。”

猛禽道:“你却是怎么一早就知道了我并没有跟在你后头——光是凭气味,你总不敢如
此肯定吧?”

铁手道:“我在人丛中作战已看出你的颈受了伤。要是你跟在我身后,以你身手,尚且
负伤,我是没有理由会不知道的。”

猛禽道:“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大概正在绯红轩,我却已到了九鼎厅。”

铁手道:“九鼎厅,看来,你是志在直捣黄龙了。”

猛禽道:“我是有两个目的:一,朱总探悉‘神枪会’近日正秘密地研究出一种极其可
怕的枪法,快接近成功了。一旦成功:杀伤力极巨,且连武功底子不甚高的人,只要得

到了
这种‘秘法’,便几可天下无敌!”

铁手耸然动容:“有这样的沧法!?”

猛禽叹道:“更可怕的是:我们只知有其有,但连那‘秘法’到底是枪法还是一种兵器
,也不得而知!”

铁手道:“你来就是为了探个究竟,”

猛禽道:“必要时,不管它是枪是法,也夺了再说。

铁手道:“所以朱刑总派你假借救摇红姑娘之名来此。为的便是要查出这个机密?”

猛禽道:“还有另一个目的,这‘一言’里另有乾坤。”

铁手轻吁了一口气:“一言又另有秘密武器,”

猛禽道:“便是。那可能是一种药物,一种秘方,或者是一种调练人材的法子。”

铁手道:“一言向来为神枪会训练出精英高手,在所多有:人家,调训得好,懂得用
人,也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方法。”

猛禽截道,“这不同。”

铁手奇道:“不同?

猛禽道:“这绝对不一样。近六年来,一言反而有不少高手失了踪,或得了失心疯,
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一旦有高手出现,一定闹得个腥风血雨,贻祸武林,而且武功也


得离谱,却横行虐威不多久,就一定暴毙惨死——这些年来,至少已有六七名‘一言’高
手,便是如此下场的。”

铁手沉吟道:“你是认为……他们有特殊训练高手的方法,可以使人武功突飞猛进,但
却难以纵控,使人发狂而死?”

猛禽道:“若真有这种秘法,不但朱总要有,连蔡相也想有。”

铁手狐疑地道,“真有这种秘法吗?”

猛禽道:“真有。别忘了,神枪会里有朱总一早派去的卧底,一言内也早伏有蔡相遣
来的内应——天底下事,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们两人的?他们才是天下最不可一世的人中


凤!”

铁手一笑道:“知道人家的隐私就是不可一世了?那么,最不可一世的人说是史官了:
他们纪实记事、纂古述今,那才是可监人心的大人物。何况,就算掠夺了一言调训精英


秘法又有何用——连他们也还未控制得住这方法的后果,强取豪夺,到头来只怕咎由自取,
作法自毙。

猛禽道:“朱总、蔡相他们,可不管这个。能把手下效命的人功力猛然提高数倍,加上
能一种不论什么活儿,便能使出几近天下无敌的武功,谁不想要?谁不欲得?是以我便

来走
一趟关东行!”

铁手忽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猛禽道:“因为你跟我取向不同,告诉你无伤大雅。”

铁手峻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说不定。我反过头来要抢了你正要抢的东
西呢?”

猛禽沉静了半晌,终于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而今要告诉你,我也情非得己,
更迫不得已。”

铁手望定了他:“谁能让‘午夜杀人不留头’的猛禽刑捕迫不得已?”

“今晚我跟袭邪交手之后,便知道独身在此,只怕难以成事;”猛禽喉里发出一种类近
野兽遇敌般的浓浊的胡吼:

“我要跟你合作。”他暗哑的道:“我要与你联手。”

“我们合则两得其利,”他迫切地道,“兮则两受其害!”

“形势非常明显,不必置疑,”他说,且带着强烈的死味和死志,”你只有跟我站在同
一阵线,才能成事!”

八、不可不可一世

铁手道:“我来是来办摇红姑娘被掳这件事的,现在还要找出杀小红的凶手来。”

猛禽道:“我知道。那并不相违背。”

铁手道:“我只要救人追凶,并没意思要为蔡京。朱总私人跑腿。”

“何况,”他顿了顿又道,“要是‘神枪会’乃以光明正大的手法研创枪法,兵器,而
‘一言’若又以你情我愿的方式栽培子弟精英,那就跟我无涉了,我无意要干扰他们的


作。”

猛禽道:“你是名震天下的名捕,且看目下的神枪会格局:它像是没有并吞天下、冠绝
武林的野心吗?你也见过孙疆的为人,他会像是用光明磊落手法任事的人吗?”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

压低了他的眉。

也压低了他的肩。

一下子,仿佛整个夜色都为之压低了下来,向铁手。

沉,而重。

黑,而浓烈。

“如果取得这秘法和秘技在动力便能够突飞猛进,以你我之武功基础,实不近乎天下无
敌?”猛禽嘎声道,“我们夺得这些瑰宝,不一定要献给蔡宰相和朱刑总,我们大可自

得其
利啊——利用他们的情报,壮大我们自己的实力,雄霸天下,何乐而不为之哉?你我何不合
作呢!我们联手,岂止不可一世,还可无敌于天下!”

铁手听了,也就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猛禽的意思了。

——人待他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之以诚。他也待之以减。

“我从没意思,也无兴趣要雄霸天下;”他浓厚的微笑道,“我听到天下无敌四个字就
怕,我只愿活得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并为老百姓们办些好事,为同众作些奉献,做人

止于
一世,本就不可以不可一世,其实又何必不可一世!——来生当猪当狗,做鸡做鸭,尚未得
悉呢!你是宰相,不一样是人,也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一个平民百姓,也

都是人,同样
,有父母兄弟、悲欢离合。你有觊觎‘神枪会’的秘密武器和‘一言’的训练高手秘法的
野心我可没有这个雄心。”

猛禽似乎没料到铁手会这样回答他。

在他而言,就像一个小孩找到一块糖果一样,他肯分给另一个小孩食,已是他莫大的慷
慨和对方至高的光荣。

然而铁手竟是拒绝了他!——而且态度还像一只仁慈的魔鬼,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夜味
和死气在这人的正大光明下不可迫近、而且还无法逼视。

猛禽像负隅顽抗似的低声咆哮道:“可是……我拿你当朋友,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铁手的目光却柔和友善,“是的,你告诉了我,所以,只要你不杀人,不伤人,我决不
会去阻挠你的行动。”

猛禽听后,他紧握的拳头才松了开来,本来紧起的发尾才又落了下去。

他咄咄地道,“在武林中,你不当第一,便连第二、第三也当不成了,人们只看最好的
,不然就宁取贱货,谁要次货!?”

铁手笑道:“我是人,不是货,我最怕第一,当了第一,就不轻松自在了。要是不当第
一就连第二,三,四也当不成,那就当第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好了——有什么打紧?我

又不
是货,我是人。忧算找只排行第一亿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但我只有一个我,别无分号,无
法雷同,岂不是一样的唯我独尊、独步天下?”

猛禽哼哼道:“你没听说过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
要是老存不争不斗、退让想法,你们四大名捕迟早一定过时,早晚要给淘汰!”

铁手温和的道:“要是淘汰了,就是我们已无存在的必要了,那就天下太平了,——那
是好事哩!追命三师弟老喜欢吟诵这四句诗:愿为长安轻薄儿,生当开元天宝时,斗鸡

走狗
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这回可让他如愿以偿了。其实人生在世,又有几件是由得了自己
的?我们连出生。死亡都由不了己,还要论其它的事!至于人在江湖,身不由

已;早已成了
男人做错事的藉口而已——再怎么说,闯江湖的人总比在家的人由已多了!”

猛禽仍不死心,“可是你是捕快。你眼看神枪会有了这种绝招、武器和秘法,就会横扫
江湖、独霸天下,都不插手,你这是助约为虐、姑息养奸!”

这次铁手也神色肃然。

他很认真的回答猛禽这番话:“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的子弟调训成为绝世高手,任何人
都可以去练无敌于天下的绝招,那是他们的自由,我是刑捕,也无权干涉。但他们老是

用这
些高手或绝招去为非作歹,我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坦白说,我来此地,也要追查一位过去
好友下落不明的原因。假如给我查明‘神枪会’确是胡作非为,我就会查办到

底;如果他门
训练出来的高手在外边杀人越货,或者调训的方法过于草菅人命,我也一定严办。——但如
果没有真凭实据,我是不会干预他们的家事,更不会有这个野心去把

他们辛苦研创的绝学秘
藉占为己有。”

猛禽登时表示失望:“四大名捕;原来是不管事的。”

铁手哈哈大笑道:“我们只管天下不平事,但就是不管别人的私事。没有犯法的人;不
违反道义的事,都不关我们的事。只要人们需要捕役来主持公道,道义的时候,我们吃

公门
饭的都能挺身而出,及时赶到就好,要是在他们没有作任何违法行为之时,我们决不干扰他
们,那么,我们六扇门的人,就不会到处受人毁骂、列为老百姓心目中可厌人

物了。我们不
但要学会如何管事,不得约束自己:什么时候该不管事。”

然后他淡淡地道:“你一直不曾告诉我真正的目的,今晚却一一相告,我很感谢,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