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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说的话是真的,对的、他仍也真的来得很快。

这人年轻得锋芒毕露。

像一把出了鞘的剑,连锋也不藏。

铁手隐约间还听到了他接下去的一句话:“听说你女儿出事了,失踪了,我们要查明
(接下去的话,就听不清楚了)……摇红姑娘貌美如花,我心仪己久,没想会出了这事,


在太可惜了,要个然,我倒想跟她结识结识——”

铁手摇首,心忖:这是什么时候了,这孙屠狗居然还这样对孙疆说这种话!

他心中不禁有这样一声叹息。

不过他却一点也不敢转视那一老一少。

——因为这是一对很奇特也很了不起的组合:

孙忠三和孙屠狗两人年纪至少相去四十五岁,但同在“正法”任事,性味相投,而且
同样赏罚森明,合作无间,全无私心,彼此之间也互相器重。相互掖重。

更惊人的是:孙忠三曾因查获孙屠狗之父“天杀”孙破瓜有意策动其他五大分背叛“
神枪会”,是以亲自下手,格杀他的这个胞弟。孙屠狗长大之后,却是孙忠三一手引荐他


入“正法”出任高职的,孙屠狗第一件亲手严办的案子:便是把孙拾贰处死,因为此人奸
污了他自己的四婶——而孙拾贰却正是孙忠三的独生子!

可是这一老一少两人,却似没因这“杀父”,“害子”之仇而有任何芥蒂,反而守望相
助,成了莫逆同时也是忘年之父。

“正法”有这样的正直人物坐镇,“神枪会”中自然无人不服,而“正法”之势力
也愈来愈大,孙忠三和孙屠狗也极得负责决策的孙氏三大元老识重,信重。

只不过,现在铁手看来。听来,孙屠狗好像还大“嫩”了一点,“嚣”了一些。

——不过,也因为如此,年轻人办事也会比较“直”一些,“勇”一些,也许,这正是
比较年迈的孙忠三所缺乏的。

而孙忠三的沉着、练达,正好补孙屠狗之轻浮、意躁之不足。

尽管孙疆对他打躬作揖,阿谀奉迎、满脸陪笑,看来也像正要馈赠送礼,但孙忠三始终
不卑不亢,泰然自若,既无一点恃位咄咄逼人之气,也全有意思要与人沉噬一气的意思

这样随便望了几眼,铁手心里最“佩服”的,当然不是横冲直撞、率直无忌的孙屠狗。

也不是从容镇静。外柔内刚的孙忠三。

而是人称“灰飞烟灭。挫骨扬灰”,神枪会里,一言的首席天王“山君”孙疆!

他佩服这个人,因为“山君”此际能做到的事,他绝对做不到。

明明在前一刻,孙疆还在咆哮着,甚至正恐吓着他和刘猛禽,简直要把他们生吞撕裂,
但才不过片刻间,他已满脸堆欢,笑态可掬,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像走三步路也会踩着

五个
金元宝的好心情,来招待、接待这来自“正法”的两名大员:——“神枪会”的人见到“
正法”的大员,就像一般平民百姓遇着衙门。刑部的公差一样,只有陪笑,求饶

的份儿。

也许,武林中人自持武功高强,没必要卖刑部、衙门、六扇门的帐,可是作为“山东神
枪会”的一员,孙疆却不敢蔑视“正法”来使。

除非他不要命——而且连权,名、位全都不要了,不在乎了。

——连这些都全不在意的,世上有几人?

要办到像孙忠三那么清廉严明,铁手自度可以效仿;要做到如孙屠狗那么刚直激烈,铁
手自忖早已度过这浮躁阶段,但要像孙疆那样半边脸阴半边脸阳回头择人而噬眼前却开

心得
像要抱着你来亲——这点铁手自问做不到。

而且也不愿做到。

所以他忍下住说了一句:“山君真了不起。”

那邪气青年一美道,“他了不起的地方很多,却不知你指哪一样?”

铁手道:“背面杀人转身笑,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

邪气青年只淡淡的道:“溢词美语中刺刺带骨。也不是人人可以说得那么动听的。”

死气凌人的刘猛禽这时却忽然说了一句:”那叫虚伪,有什么了不起!”

铁手笑道:“虚伪得俘孙山君那么彻底,那也是很了不起的。一个如此火躁的人,可以
把自己那样委屈求全法,简直是可歌可泣了!”

邪气青年边走边说,“说不定,山君向来都慈和待人、是你误以为他暴躁而已。”

铁手微笑道:“不是误会。”

邪气青年道:“世上所有的误会都出自于以为自己没有误会、不是误会,所以才会理直
气壮,误会了人。”

铁手听了点头道:“说得有理。可是,就只说在三天前,‘一言’里一位歌女汪未云
的,因为不小心弹断了他一尾古琴的弦,他就把她四只手指砍了;两天前,这儿有位仆役


双东的,因为不小心在进入‘红馆’时撞破他和‘姑婆庄’庄主之妹太孙一花私通且日日宣
淫,所以给他挖了一双眼睛;就在昨天吧,他又为一件小得针眼儿般的事,大发

雷霆,把龙
虎塔上的古佛雕像足足毁碎了六十三尊……这些若还不是脾气火躁,那谁称得上火躁?若这
些都是误会,那这世上就没真相可言了。”

邪气青年听了,脸色微微一变,但也不过是微微一变而已,而随即喷喷赞道:“铁手神
捕名震天下,果尔不凡,原来在来‘一言”之前,已把青龙山一带捕风捉影的流言采听


一清二楚了……”

他日里闲闲道来,表面是赞,但对事件却以“捕风捉影的流言”数字轻轻带过,铁手听
了又一笑道:

“是打听了,至于是不是流言,你我心里分晓。你也不必禀报山君,省得他将还活着的
人杀人灭口了——我已问过汪未云汪姑娘和双东哥儿,他们都矢口不认,抵死不肯指证


‘山君’所伤,仿佛还伤得心甘情愿哩。所以,你还是省事了吧。要是我能拿出他犯事的罪
怔,今天我来‘一言’。是缉捕孙疆,而不是拜会山君了!”

邪气青年一听,嘿嘿笑道:”双东和汪未云身受山君恩厚,自然实话实说、不致诬陷害
人。”

铁手也嘿嘿笑道:“端的好个‘不敢’二字!汪姑娘和双东哥在山君淫威之下,想直话
直说,都得先为家人亲友性命青想,先在肠肚里打几个弯转才自牙齿里进出几个不相干

的字
了。”

邪气青年一耸肩道:“铁捕头,一切辛苦了,好说好说。”

铁手忙道:“大总管,我没把案办好,惭愧惭愧。”

那刘猛禽浓眉一沉又展,冷笑道:“虚伪虚伪!”

“说句不虚伪的话,”铁手忽尔正色道,“大总管,我更佩服的是你阁下。”

那邪气青年歪了嘴笑了笑:“我只是无名小卒,有啥值得铁捕爷说及的!”

铁手哈哈笑道:“名震神枪会、独待一言、山君身边第一号人物‘山鬼’袭邪,现了
身,露了相还既无架子。又不炫扬、从容应变、得体谦逊,把我这浪得虚名的转得晕陀陀


,真正锋芒毕露的人,反而是锋藏己露,足见高明!”

只见猛禽一震,失声道:“他——他就是袭邪!?”

邪气青年淡淡笑道:“我很邪,但我没有敌意。我只是个小鬼而已,那有啥可自恃之处!”

铁手叹道:“若你是山鬼,那孙疆倒不像个山君,而似是个阎王了。”

袭邪脸色一紧、随即用手一引道:“这里已进入‘绊红轩’了——这株就是摇红姑娘八
年前亲手种栽的槭树……”

就从这儿开始,袭邪就一路走一路介绍孙摇红的住处,甚至那一处是摇包:私人小花园
,哪一棵树是摇红手植的,那一种花是孙摇红最钟意的,哪一个地方还养着摇红姑娘的

猫、
狗、小兔子、甚至还有小龟和鱼,以及一条大蜥蜴。

铁手慢慢走。

两人都仔细的听。

听得仔细。

走到孙摇红寝室“邀红居”前,铁手个禁叹道:

“看来,孙摇红实是一位爱花爱草爱木爱小动物的好姑娘。”

三、满山红

看来,孙摇红真的是一位惜花惜草惜木惜护小动物的好姑娘。

她种了不少树。

听说她把每棵树都命了名,有棵莲雾树叫“水嗡”、有株芭蕉就叫“月妖”,有的唤作
“森林之火”,有的唤作“留连之中”,有的叫“想念”,有的叫”忘记”,刚才就种

在”
啡彩轩”口的槭树,就叫做“却上心头”。

她养的小兔子、小龟、小穿山甲乃至小鸡,小狗、小猫都有名字,有的名字还跟人一样:

“敏儿”、“华女”、“老古”、”阿吉”、“长尾”、“亚漩”、“小情”、“猪头
炳”、“威哥”、“鱼头”、“亚酸”、“荷包”、“人和”、“地利”、“天时”…

…诸
如此类。

那些小动物都很温驯可爱,可以看得出来曾长期受到主人的爱护调训,浸淫教化,才能
如此驯服听话的。

猛禽看了,只问了一句话:

“摇红走了至少有九天了吧?”

——尽管他们一收到消息就出发,推算出来,离“劫持事件”至少也有多日了。

袭邪回答:“十一天。”

——朱月明收到消息,是来自东北的飞鸽传书,至于蔡京和诸葛先生下达的命令和意见
,则不需一个时辰就已送到刑部。

刘猛禽凡到过的地方,只要他的眼神一凝,不管小猫。小鸡乃到大蜥蜴都会吓得瞄瞄咯
咯乱叫,到处找地方窜,连蜥蜴也不住吐舌翻眼——

就像遇上了森林里的大禽兽。

而今这森冷的“禽兽”就作了以下的推断:

“这些小东西还没饿死,还活得好好的——到底是谁在养着它们的?”

孙摇红走了,谁在养它们?断断不会是孙疆,谁都看得出他只会吃掉这些东西而绝不会
去奉养它们——谁可以不必通过孙疆便可把这些小生命全部养了起来?

——在此时此境,这必定是“一言”里说得了话的人!

铁手不禁在心里暗喊一声:佩服。

——难怪是朱刑总的好帮手,这刘捕头的确看得细、看得锐、看得留心!

袭邪的回答很简单。

是一个字。

“我。”

然后他又介绍孙摇红在院子里所种的花,他的记忆力想必很好,尽管园圃里的花名全四
十八种,但他仍一一深记,很有感情的去说那花的名字:“这是‘落寇花’,这是‘醉

伴月
’、这是一无敌、两心知、三小韵、四大名捕……”

铁手笑了起来,“四大名捕?”

袭邪淡淡地道:“也许摇红姑娘是听过你们四位的事迹,所以才特别取这名字为念。可
这些花也真的也只开一朵、两朵。三朵、或四朵并开。”

然后他又介绍其他花种:“……五桃花、六人帮、七大寇,八大刀王、九大鬼、十全大
补……还有‘一视同仁’

铁手为之大开眼界:“……这……这都是花名?”

袭邪嘴角有一丝难能可贵的微笑:“当然,也有普遍些的,例如王兰花,月桂花,天竺
兰、两瘦菊,东肥菊、靖蜒芍药、鸡冠花,风车花……”

铁手却站定了脚步,认真的问:“那么,这一大丛一大丛的却叫什么花?怎么给脚踏到
这个地步?”

那的确是一大丛的花,花几已落尽,叶也落了不少,露出光秃的枝桠,干花枯叶,满地
都是。然而,只剩下的儿朵盛开的花尤自艳红娇丽着,风一吹来,花摇颤红,虽为牧甚

少,
但也美得教人不可逼视。

袭邪的脸肌略搐了搐,道:“许是一场风雨吧……这叫‘满山红’是摇红姑娘心爱的花
,她亲手自岭南移植过来的品种。”

铁手道:”如果是狂风暴雨,那只会拥花落叶,一视同仁,但而今只靠走道的那一片
‘满山红’是花调叶尽,余皆无盖——”

他边说边俯身拾起一朵落花,这种花可能因生命极强之故,居然犹未枯尽,未枯干的那
几瓣经寒风一吹,在铁手指间兀自颤红不已,像一只欲残未殆的蝶。

铁手我见犹怜的说:“若说是风雨摧打,也不致拔断桠削吧,你看,这当风口的几株,
反而得保完整,而且花还开着呢。”

他抬起一片叶子,递至眼前,不但让自己看个清楚,也示予袭邪一个“证据”:

“这叶子切口齐整利落,想必是利器削落的。”

袭邪道:“这儿是什么地方,铁捕头不会忘了吧?”

铁手一笑,萧萧数数的放下叶子,拍拍手中的泥尘,笑道:“山东神枪会的‘一言’
,你是袭邪袭大总管。”

袭邪道,“既是‘一言’,那么,昔有人在这儿练枪习剑、动武磋切,也不是件什么
不寻常的事吧。既是要练武习技,那么,削断推落了一些自己院子里的花木,更不是什么


奇的事了。”

“当然不稀奇,还正常得很,”铁手陪笑,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练功演武,难免
削花切叶,可是这儿的一棵树……”

他笑着说,但眼里却全无笑意,“这大概是棵榕树吧?

大概有几十年的树龄了吧?应该不是摇红小姐手植的了肥?……怎么它的树身剑痕交错
纵横,是谁刻得那么深,刻碍那么用力,还刀刀见血……”

他用手指试从那些一道道如的沟痕摸下去,再细看指上的苔痕,又凑近脸去凝视刻痕,
道“哦,这是刀痕,不是剑砍的。这些痕印倒是近几年才斩上去的,而且时日都不相同

……
大概是每几个月就砍上一、两刀吧——却不知是谁砍的?”

袭邪脸色有点发青,但回答却很定:“我也不知道。我不常来这儿。”

猛禽立即问了一句:“为什么?”

袭邪笑了一笑,淡淡地道:“摇红小姐的闺阁,如无必要,我们这等下人还是不常来的
好。”

铁手悠然道:“这儿是摇红姑娘的住处,自然应该有婢仆服侍吧?”

袭邪道:“有。”

铁手道:“我想见见他们。”

袭邪斩钉截铁的道:“好。”

但在铁手以为他正要召唤婢仆下人前来之际,突然反问:

“铁捕头,却不知你是在追查我们一言的可疑之处?还是追救摇红小姐?抑或是追杀
铁锈呢?”

铁手好暇以整的道:“袭总管何有此问?”

袭邪斜斜的掀了掀唇,算是一笑:“我要召大家前来供铁捕头,刘都头问话,那是无妨
,但我总得要向山君报个原由。现在看来,二位对在一言里的人,要比已逃离一言的杀
人者或受害人更感兴趣——这做法倒引起小的好奇:到底二位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查我们
的呢?”

铁手哈哈笑道:”袭兄误会了。我们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才方便着手营救。——这儿不
是摇红姑娘的住处吗”

袭邪道:“是。”

铁手平和的道:“不是听说摇红姑娘就在‘绊红轩’遭挟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