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刹那之间,他整只手,软得像棉一般,竟蛇一样的缠住了刀身。
刀锋何等锐利,却切不入言有义双臂。
高风亮猝然弃刀,拔草,茅草飞斫而出!
言有义大惊,卷住大刀的双手一架,奇怪的是,那一记“茅草刀”并没有经过他的双手,却已攻到了他胸前!
言有义骤然吐气,整个人似突然瘪了下去。
但他的胸膛还是标出一道血箭。
高风亮一击得手,抄回大刀,再砍。
言有义急退,言有信看在眼里,登时舍了丁裳衣,迎击高风亮。
忽听一人道:“以无厚入有间,庖丁刀法,名不虚传。”
只听他淡淡地接下去说:“昔时庖丁解牛,把刀法融为一体,举手投足皆成韵律,你虽已举轻若重,刀随心易,但可惜——”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只听一阵缓慢的马蹄声,马蹄声中,隐有一两声凄心的狼嗥,似有似无。
高风亮的脸色变了。
开始闯入菊红院救人的时候他蒙着脸,但眼神炯炯,元气充沛,精锐逼人。
后来与鲁问张互拼受伤,眼中那一股逼人的神采却显著地消失了。
在击退言有义之际,他刚又回复那一股神气。却听到那铃声话语,整个人都变得紧张,甚至有些恐惧。
丁裳衣也是。
只不过她不是恐惧,而是不再从容淡定了,谁都看得出来她已不寄存任何希望。
——究竟来的是什么人呢?
只听那野兽般的长嗥渐来,但马蹄声也得落落,得落落的缓缓逼近……
马蹄愈渐慢了——
得落落,得拓拓……
蹄声渐近——
一匹马。
一个人。
唐肯一看见那匹马,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袁飞呢?”
那匹马是袁飞骑去的。
现在马回来,马上的人已不是袁飞。
唐肯在叫了一声后,才看清楚那坐在马上的人。
这人一头黑发披肩上,脸无表情,但整个看去令人有一种倦乏的感觉,这人整张脸都是皱纹积聚在一起,可是又不是给人老弱的感觉,就像他的皱纹是五官之上,理应在脸上的。
马蹄声终于停了。那人腰畔系了三个葫芦,他打开一个的塞子,仰首喝酒。
人却非常熟悉。
唐肯左看右看,就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人——不过这个人,他一定见过。
——他是谁呢?
高风亮一看见这个人,就出现了一种“既生瑜,何先亮”的悲愤神色,他问:“是你?”
披发人道:“是我。”
高风亮道:“你刚才的话,没说完。”
披发人道:“我说可惜。”
高风亮道:“可惜什么?”
披发人道:“你刀法已臻巅峰,却未入化境,但摘叶飞花流水行云皆可成刀,虽是如此,你却不能无刀!”
高风亮怔了一怔,长叹道:“是。以无刀胜有刀,还要长时间浸淫,我开的镖局,俗务烦身,无法专心练刀。”
披发人道:“所以你因小失大,事业有成,却失去性命。”
高风亮苦笑道:“神威镖局是完了,但我还活着。”
披发人道:“镖局完了,你也该死了。”
高风亮忍不住恚怒,眼神一炽,道:“你现在是替官府做事?!”
披发人道:“我只替李大人办事。”
高风亮道:“你要杀我?”
披发人缓缓的摇头,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一样,“打从这件事一开始,你和镖局的人,早都应该自戕了。一个死定了的人偏偏不死,这不是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是什么?”
高凤亮惨笑,大刀一扬,道:“你来杀我吧!”
他的刀才扬起,言有信就在摇头,眼色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我想起了!”
唐肯突然大叫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这一叫,使高风亮和披发人都莫名其妙,唐肯指着披发人叫道:“我见过你,就在牢里,你跟他们三个人和李大人的公子,想剥我的皮……可是,那时候,你的头发是——”
披发人淡淡地接下去一句:“白色的。”
唐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对了。是银白色的。”
披发人,却反过来间唐肯:“那是什么时候?”
唐肯想了想:“早上。”
披发人唇上的皱纹向两颊振了振,算作笑容:“早上就是白天。”
唐肯仍不明白。
高风亮接下去说:“唐兄弟,你有没有听过,江湖上,有一个人,头发随着太阳升沉而变色的?”
唐肯立即道:“有,可是那位武林名宿,是白天黑发,晚上白头的人,而且那位前辈已死去好多年了。”
高风亮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名宿,不但没有死,而且随着年纪增进,武功增进,同时人心大变,性情大异,变成了白天银发,晚上黑,还活生生的在这里——”
唐肯惕然地望着披发人:“他就是——”
高风亮道:“二十年以前,他被人号为‘白发狂人’,十年前,突然失踪,直至七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诡测武功极高的黑发白头人,便是这位‘老虎啸月’聂千愁。”
唐肯怔怔地道:“他是?”、
聂千愁问:“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
唐肯看了看天上的星月:“当然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