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激烟是坐着的。
只要他可以坐着的时候,他决不会站着。
因为站着会使他精神疲累,一旦遇敌,他就不能反应敏捷;只有从最充足的休息中,体能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可是他们都看向同一方向。
他们都在金盛煌的房中,望着金盛煌倒在血泊中的身子。
柳激烟缓缓地道:“凌兄,您上来的时候,这里的情形,可就是这样了?”
凌玉象沉声道:“老夫曾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移动物品,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席。”
柳激烟睿智的垂下头,再问道:“凌兄,您上楼来的时候,可曾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凌玉象道:“三弟惨叫声甫发,二弟、四弟、五弟已相继掩至,老夫留在大厅,安顿客人。”
慕容水云道:“我一扑上楼来,便见大门敞开,心知不妙,便与四弟、五弟冲了过去,只看见……三弟,就伏在那床边,嘶声叫……”
柳激烟动容道:“叫了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
慕容水云凄然道:“三哥叫的好像是‘你,楼……,便气绝身亡了……我痛极欲绝,还是四弟比较冷静,他说他会去叫大哥上来……后来,三嫂子等,也闻声上来了……”
柳激烟吁了一口气,叹道:“可惜金三侠无法讲出他的话来。”
冷血忽然道:“有。”
柳激烟道:“哦?”
冷血冷冷地道:“这儿有人姓楼的没有?”
金夫人止住哭声,沉思了好一会,方道:“没有,这里没有姓楼的人。”
慕容水云接道:“宾客中也没有。”
柳激烟忽然提点道:“会不会是姓刘的?”
凌玉象拍案道:“对!应该是有的!老夫这就去查查。”
柳激烟哺哺地道:“金三侠临死之前,毕竟说了句重要的话。”
冷血沉声道:“他这句话,可能就是凶手的姓名。”
冷血很少说话,他的话往往都很有力,很决断。
柳激烟比较多话,但他的话,很睿智、很沉着、也很动听。
凌玉象很快地走上楼来,拿着一份名单,叹道:“宾客中确有两个姓刘的,家仆之中也有一位姓刘的。”
柳激烟道:“哦?他们有无可疑?”
凌玉象摇首道:“这两名姓刘的宾客,一名叫做刘亚父,根本不会武功,是当店老板,因常把珍品卖给三弟,所以在这大寿中,三弟才会请他来。此人根本不可疑。”
柳激烟道:“还有一人呢?”
凌玉象道,“这人会点武功,名声也不大好,但对三弟,却一直心存敬服,而他的那一点武功,就算猝然出手,趁三弟不备,也决不可能得手的,他叫刘九如,外号‘铁尺’,在江湖上不甚出名,只怕你们二位,也未听说过吧?”
柳激烟笑道:“这刘九如现年四十三岁,兵器铁尺二尺三寸,好酒色、无功过,但喜惹事生非,曾被捕一次,下柳州大牢,家无亲人,对金兄,倒常在外人面前,赞誉有加。”
这柳激烟不愧为“捕神”,对区区一个武林小卒,居然对他的生平,尚记得如此清楚,朗朗上口。
凌玉象一呆,说道:“捕神不愧为捕神,真是佩服佩服。”
柳激烟一笑道,“哪里哪里,我是吃这行饭的,对江湖上的一人一物,当然要了如指掌。”
冷血冷冷地道:“刘九如我不知道,还有那刘姓仆人呢?”
凌玉象笑道:“这更不可能,那是一位七岁女童,是三弟刚卖回来的小丫环,连喜事丧事还分不大清楚呢。”
慕容水云忽然道:“二位,大厅中的客人,要不要查查,在出事的时候,他们是否曾离开过?”
柳激烟道:“大厅中的人,是不是都是你们的朋友?”
凌玉象道,“老夫都查过来了,没有冒名而来的人。”
柳激烟道:“其中会不会有人与金三侠有过宿怨或世仇的?”
金夫人泣不成声地接道:“不会,绝不会有。盛煌庆祝大寿时,名单都是与我商议过的,我们就怕宴中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所以把会生事的、有过怨隙的人,都没有请来,谁知,还是……”说着又哭了起来。”
柳激烟道:“还是烦凌兄派个人,告诉沈四侠,把厅中的人放走吧,那是无补于事的。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
那家丁喘着气道:“不不是小的逃回来的,是他,他放小的走……”
凌玉象道:“他的样子,你有没有看清楚?”
那家丁傻巴巴地道:“小的哪敢回头看,没给吓死,已经够……够命大了。”
柳激烟说道:“你知道他为何要放你走?”
那家丁结结巴巴地道:“那人……那人塞给小的一两银子……出手好大方啊……一两银子,还塞给小的一封信,要小的面交大人,不不是小的要银子呀,是他说,小小小的要是不交,他就那么一用力……一用力就能捏死小的……”
冷血沉声道:“信呢?”
那家丁抖抖颤颤地掏出了信,金夫人正想接过,柳激烟微一摇手示意,自己接过信,在手上衡了一衡,再在当风的窗旁,把两个软塞塞入鼻孔之中,才撕开了信,这确确实实是一封信,没有任何陷饼,柳激烟才把信交给了金夫人,金夫人读着,忽然叫了一声,晕倒在地,凌玉象叫侍婢扶住了金夫人,持信大声朗读:
“第一条龙凌玉象,第二条龙慕容水云,第四条龙沈错骨,第五条龙龟敬渊,大鉴:
记得十年前‘飞血剑魔’巴蜀人的血债否?今天他的后人,要你们偿命。第一个是金盛煌,三天之内‘武林五条龙’,死干死净,了却十年前的血海深仇,你们等着死吧。
剑魔传人谨拜”
飞血剑魔?
这个名字,不单令金夫人晕眩过去,连凌玉象、慕容水云、龟敬渊也为此脸色惨白,柳激烟、冷血亦为之动容!
这一战,便是武林中有名的“五龙斗狂魔”之役。
这一役,也令“武林五条龙”犹有余悸,每每提起巴蜀人的一战,不禁心惊。
关更山的弟子们,因得严师管教,武功很高,所以才能把巴蜀人这狂魔毙之于手下,但巴蜀人的弟子,虽然得飞血剑魔真传,唯不肯苦学,仗师威名,横行无忌,一旦师父被杀便逃遁得无影无踪,隐姓埋名,再也不见他们重出江湖了。
可是巴蜀人的武功已尽传授给他们,一旦让他们练成,只怕又是一场武林浩劫,这是“武林五条龙”一直以来,隐藏在心头上的阴影。
而今“飞血剑魔”的后人,终于来复仇了。
以巴蜀人后人的声势,令冷血、柳激烟等,也觉棘手。
金家的人,望着凌玉象、慕容水云、龟敬渊等人,脸上都抹过一片不祥的惊恐之色。
大厅死寂一片。
龟敬渊忽然一个虎扑,跳起来道:“来就来吧,连巴老魔也栽在我们手中,他龟孙子有种的出来,看俺龟五爷要不要得了他的命!”
大厅的人都在沉吟着,没有人出声呼应,只剩下他自己洪钟般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
凌玉象手执着信,干笑几声道:“好,巴蜀传人,咱‘武林五条龙’还没有老到不能拔剑,还可以决一死战!”
柳激烟沉吟道:“以四位武功,已蜀传人,自不是怕,但问题是,敌在暗处,我在明处,巴家后人,究竟是谁,我们尚未得知,只怕会吃亏一些。”
冷血沉声道:“最重要的是,巴蜀人的‘飞血剑’一击,论武功,凶手可能非四位之敌,但‘飞血剑’若不及凝神戒备,则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避不开去。”
柳激烟道:“所以目下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找出谁是巴蜀人的传人,我觉得沈四侠应先放走大厅中人,以免打草惊蛇,令对方隐瞒行藏。”
凌玉象点了点头,对慕容水云道:“二弟,麻烦你去走一回,把事情告诉沈四弟,并叫他回来,厅中的事,你也去安顿一下。”
慕容水云道:“好。”人已飘然越出厅外。
柳激烟长叹,沉思了一会儿,道:“来人身手很快,金三侠不过一声惨叫,你们便赶来了,可是仍给他逃了开去。”
龟敬渊睁着眼睛,握拳嘶道:“妈的,要是给俺见了他,俺就一一一”
那拿信来的家丁忽然怯生生地道:“禀告,禀告凌大爷......”
凌玉象不耐烦地轻叱道:“什么事,快说。”
那家丁怯怯地道:“小的在未去厅堂之前,好像,好像看见阿福脸色苍白的走过,小的多事,问……问他做什么,他,他说,他看见谁杀死老爷的,可是,可是,他又不敢说出来......”
凌玉象跳了起来,道:“他有没有说是谁?”
那家丁更是惊慌:“没……没……没……没有。后来,小的就到厅堂去了,经过花园,就被……”
凌玉象哺哺地道:“怪不得我冲上来时,阿福似有话跟我说……那时我正匆忙,也没有停下来……”
柳激烟也脸色大变道:“好,这就是线索,现在阿福在哪里?”
那家丁道:“他,他好像很怕,到,到柴房去了。”
柳激烟道:“好,凌兄,我先和龟五侠去盘问阿福他见到的是什么人,龟五侠对金府较熟,有他在场,可知阿福看到的是什么人:还有,冷血兄,你追查千里,从无失手,这次可否劳烦你待客人散后,追踪那叫刘九如的,因为昔年他在柳州是因有暗杀人之嫌而被捕的,后证据不足而释放,这么多人中,他最可疑,如果他杀了人,你跟踪他回去,若有疑窦之处的,或者能找出他行凶的兵器……这事儿,烦冷兄你去跑一趟,凌兄,这儿金夫人及现场就靠你料理了。”
凌玉象长叹道:“为了咱们兄弟的事,令两位奔忙,老夫好生不安。”
柳激烟淡淡地道:“金三侠的事,冷血兄及我皆是金三侠之友,而我们又是吃这行饭的,自然如同己任,非理不可,何谢之有?如这件事太棘手的话,我会去请庄之洞、高山青来帮忙,他们在沧州,可说是老马识途,有他们在,案情定必早日清楚,就这么说了,我们分头进行。”
凌玉象大喜,说道:“若有庄、高二位出手,就算巴蜀人复生,也奈不得咱们也。”
既然这是一个多事的武林,一个高手辈出的武林,劫杀戮案件,也必定特别多。
因此,六扇门中,必需有一些好手,才制得住这群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这些年来,衙门里的确出来了一些高手,“武林四大名捕”、“捕神”便是其中佼佼者。
在沧州本地,最令汪洋大盗们为之头痛的,便是名捕头:“铁锥”庄之洞。庄之洞也不过三十余岁,但不管是武功、机智,皆有过人之能,而且跟衙门官显,都有很好的交情,所以沧州捕头之中,他可算是捕中之王。
他有一个莫逆之交,叫做高山青。
沧州府内有十万禁军,十万禁军的教头,武功自然好得不得了,这位教头,每三年更换一次,而“巨神杖”高山青,已连任了三届总教头。
这两个人,都是沧州府官方武林高手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他们在浩荡武林中的声誉,当然仍比不上冷血和柳激烟,但在沧州府内,这两人的名号只怕要比冷血及柳激烟,要响亮得多了。
冷血,及柳激烟,再加上庄之洞、高山青,正如凌玉象所说,就算“飞血剑魔”巴蜀人再生,这四人加上“武林五条龙”之四,巴蜀人只怕也得劫数难逃了。
可是事情真的会那未简单吗?
事情不会那末简单的。
柳激烟、龟敬渊往柴房走去,龟敬渊走在前面,柳激烟在后面慎重而从容的跟着,龟敬渊一直在前面咆哮着:“……当初咱们杀掉巴蜀人后,俺就他妈的下决心要斩草除根,把巴蜀人那魔头的三个徒弟也除掉,就是大哥二哥不肯,说什么做人要留余地!余地!余地!现在三哥也给人做掉了,还留什么余地!”
柳激烟一直没有作声,日暮昏沉,四下无人,金府这一变乱,令来宾怅然而返,金府的人,也莫不哀痛十分,聚集堂前,龟敬渊走着走着,指着前面的一座破屋,大叫道:“阿福,阿福,快出来,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