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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
而是喝。
大喝。
他一喝,人全都冒现了。
卅一名白衣如霜的汉子。
剽悍、迅捷、劲。
他们全抢攻向“七分半楼”。
——显然,燕赵仍然志在楼上。
——楼上有株“大快人爹!”
这是燕赵的卅一死士。
——男死士。
他一直在拖延时间,促成对话,原来是在等他的子弟齐集!
然而蔡狂梁癫又在等什么呢?
一楼一牛
在燕赵三十一名男子死士出现之际,“五泽盟”、“南大门”、“锦衣帮”、“污衣帮”的实力亦已同时到达。
这四路人马,便与燕赵麾下的男女共六十二名“死士”战在一起、斗作一团。
同一时间,梁癫、蔡狂一齐做了一件事。
一起攻向唐仇!
这一下,连唐仇也意料不及。
凤姑和杜怒福更大出意外。
蔡狂脸是蓝的,狂发如戟,梁癫目色赤红,双手淡金,向唐仇发动了猛烈狂暴仇深似海的攻袭。
唐仇一时猝不及防,竟落尽下风。
她一面竭力应付,一面怒骂:“这算什么侠道?!这是哪门子的一对一?!”
蔡狂咆哮道:“我们不在侠道,而在佛门!众佛降魔除妖,能杀得了魔斩得了妖便是在行无边佛法,十一面观音有十一个颜面,千手千眼,到头来仍是一观音,菩萨有真有幻,我们两人斗你,心是一致,实只一个,你不服气,又奈我何!”
他咀里说话,手下可不闲着。
他右手捏捻莲花,左手待长柄大斧猛斫——虽然现在他手上井无武器,但每空手一斫即有巨斧之锐、大斧之力!
更可怕的不是斧。
而是莲。
莲花指弹向四空处。
指指封杀唐仇!
梁癫嚷嚷道:“一对一?对光明正大的好人,我们必定遵守,对付你这种人?!嘿,就让你知道不公平的滋味!”
他一面说一面抢攻、猛攻。
他不但以手攻、足攻、连眼神也发动了攻势,滋滋有声,只要唐仇一个失神,稍露空隙,他就绝不容情,运起九节风,以红血大净光放发过去!
更可怕的还不是他的“眼刀”。
而是他的“声刀”。
他一面动手,一面在喊:
“天不容汝!”
这语音震动了唐仇的心神,骚扰了她的战志,更每一声如一片暗器,随时乘隙而入,摧毁唐仇的性命。
但唐仇决非等闲。
她居然还可以反击。
她竟仍有力量反击。
雨雾竟结成了冰雹。
她窈窕得有点弱不禁风的身躯,在冰霜卷涌中拂花分柳般地吞吐着。
招曳着。
但冰雹全成了她的暗器。
她的毒。但冰中霜中,她的黑衫更显得她的白晰纯净。
———如雪中之仙。
“小雪仙”!
梁癫咕哝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大叱:
“天不容人!”
猛听“喀”的一声,夹杂着“啾”的速音,那一头金目斑、鸠、竟不知从何处飞掠如电,疾啄向唐仇,而那一头金色牡牛,也自七分半楼冲了出来,直冲向唐仇!
那一栋倾斜的楼!
这一头凶猛的牛!
那牛自楼底冲出,冲到一半,它背上的鸟才疾发动攻袭!
那是一只比人还灵的鸟!
它们似都不畏毒!
这一刹间,蔡狂已拔刀。
七色的刀。
刀气映着冰影,幻绽出绚丽的锋虹!
蔡狂大喝一声:
“咱嘛呢叭咪急。”
一刀砍了下去,冰光倏分,雹影离合,他这一刀发出来,同时祭天、祭地、祭神、祭人,也祭刀。
他们都恨极唐仇。
恨极了唐仇。
唐仇现在要面对的敌人,不止是梁癫和蔡狂:
还有金牛和了哥。
唐仇还击了。
在疯圣和狂僧祭起的藏法和密法下,唐仇的毒刀难以侵敌。
但她依然还击。
以暗器。
她的暗器要是向敌人发射,那么,以梁癫蔡狂,还是可以接得下、避得开、射得去的。
可是不然。
唐仇的暗器已打出了水准。
——当年萧秋水闯蜀中唐门的“水准”。
唐仇的暗器惊人处不在快、不在准、也不在狠。
而是在计算和角度。
她要射的是蔡狂,那么,她早已把蔡狂下一个动作的冲力、动力、速力和应变力全计算清楚。
然后,她发射了暗器。
暗器不是直射。
而是折射。
她的暗器有时射向七分半楼的柱于上、石阶上、瓦檐上,甚至是敌方的兵器上,然后再震荡开来,折射敌人的要害!
她算准了角度。
她算好了敌人的一切动作。
——要是直射,还可以“兵来将挡”,但这样折射暗器,料敌机先,简直防不胜防。
她攻向梁癫,也是一样。
她先行计算好对手的力道、劲道、幅度和率变道,然后出手。
暗器不是直接打向敌手。
而是曲射。
暗器先射在石上、砖上、树上,甚至是牛角乌喙上,然后再反弹射向对手的破绽里!
她先测度了一切。
她预估了敌手的一切变化。
——如果直投敌手,还可以“水来土掩”,可是这般曲射的暗器手法,鬼神难测,梁蔡一时都难以应付!
是以,唐仇的每一道暗器,狂僧与疯圣都不知她要打的是谁、打什么部位、几时打过来。
不对路但对劲
狂僧与疯圣跟唐仇交手的同时,铁手亦与燕赵动了手。
燕赵翩然而起。
他直取的是七分半楼。
铁手马上截击他。
可是那三十一名男死士也立时截住了他。
同一时间,燕赵也遇上了锦衣帮、污衣帮、五泽盟和南天门的四十五名高手拦截。
这时候,李凉苍、张寞寂与王烈壮已跟公孙照、孙照映及仲孙映交战起来。
凤姑发出了号令。
她要宋国旗和余国情立即赶援。
杜怒福守住七分半楼之前。
他不容人夺走“大快人参”。
铁手给卅一名死士向他包拢。
他情知事急。
已不能再忍让。
——生死关头,过度的容让就是过分的懦怯。
他迎击三十一人。
在他们阵未布好前。
他出手。
“黑虎偷心”。
一人掌格。
“啪”的一声,那人不知怎的,中了掌,倒下了。
他没有死,也未受伤,只是似给铁手一掌打散了力道,趴在地上,起不来。
仍有人截击。
铁手出招。
仍是“黑虎偷心”。
那人想闪。
要躲。
可是没有用。
他仍是中了掌。
中了掌的死士,倒在地上,没有死,也没伤,他只是软倒于地,整个骨胳都似给拆散了似的,就是爬不起来。
第三人又截击铁手。‘”
铁手仍是一招“黑虎偷心”发了出去。
那人用定形瘟幡一兜,要罩住铁手这一招,以柔制刚。
可是没有用。
他也飞了出去,成了一个软人儿。
第四人使的是大力金刚杵。
他要硬撼铁手,以暴折刚。
铁手还是那一招:
黑虎偷心。
这一招,跟平常人使的武功基础招式毫无两样,但使出来却偏偏对劲不对路。
这死士还是着了掌。
飞了老远。
倒在地上。
然后是第五位。
铁手一口气以“黑虎偷心”放倒了八人,望向燕赵那儿,大吃了一惊:
正好燕赵也往铁手这儿看了过来,亦吃了一个非同小可的惊!
第 6 章 两晚的祖贤
跌倒了,便得爬起来,无论跌倒了多少次,都得要爬起来;你一旦习惯躺下去,趴在地上,就与死人无异。有些事情,你不站起来面对它就会一辈子都逃避它。
遇强挫强
力量就是美。
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力量?
有人认为生命的奋进就是力量。
人的感情和良知,都是力量。
人的智慧,有异于禽兽而能驭御宇宙万物,才是真正的力量。
其实,人本身的力量是极为有限的,一般人的力气,还比不上一头牛,甚至也比不上能举起超越它体重五十倍的小蚂蚁,就算少数功力盖世的武林绝顶高手,穷其一生之力,尽其一生所学,要跟天地间惊起的一道闪电、宇宙间掠过的一阵轻风、大海里卷起的一场波浪相较,还是孓孓不足与论苍松。
但在强者能存、更强者能霸天下的武林中人而言,能打击敌人才是真正的力量。
从这点来说,燕赵都是很有“力量”。
他的力量就在于:
准确、凶猛而又有效地打击敌人。
包围截击燕赵的人,都非同小可。
可是每一个人遇着他,交手都不到一招——最多只一招。
——是谓“不堪一击”:燕赵的一击。
他一招打在敌人的关节上。
他的招式似是专取敌人关节。
而且遇强挫强。
——“杀”一个敌人,不一定需要真的“杀”了他,只要把对方打倒,打得再无还手之力,那么,这敌人已不成其为“敌”,有时比真的杀了敌人还有效。
因为:“杀”了敌人会激起其他敌人为他报仇,“杀敌”使敌人失去活路之下只有奋勇拼命,但把敌人打得半残不废、瘫倒于地,却比要了敌人的命还可以使其他的敌人为之丧胆。
燕赵采取的就是这个方式。
他一面舞着。
唱着慷慨的歌。
一面出手。
出手大开大合。
每一出手,就听到骨折声。
关节折裂声。
他的手掌举起来、劈下去,无论对手挡或不挡、避或不避、闪或不闪、躲或不躲,都一定是:
骨折节裂。
在武林道上刀口边沿讨饭吃的江湖人,至怕的一件事就是:
残废。
———旦残废,就失去活命的依仗,而且,仇家必然上门,这样活下去,真是生不如死。
而且,燕赵出手专断人关节,无疑一下子便断送了对手的作战能力,但并不是要敌人丧命,只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对手的作战能力愈强,他的反击力就愈大,下手就愈重!
所以,他的出手正拿捏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要害”要比人身体上的“要穴”还“要命”!
所向披靡。
燕赵正要大步跨入“七分半楼”之际,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
很有力量地在注视他。
——那种眼力看到自己身上那一处,就像那儿连中两拳。
燕赵连忙转身望去。
正好跟铁手对了一眼。
一一那一刹间,铁手才刚刚要去观察燕赵那边的战情。
就在燕赵感觉到铁手的“眼力”之际,其实,铁手还未曾回过头来看他,燕赵却在先一瞬间感受到那种“力量”。
——眼神所发出来的元气。
这时候,铁手身边包围阻截他的人,不是倒下,就是退了开去。
铁手大步向燕赵走了过来。
燕赵若向七分半楼处走,那儿却有杜怒福拦守。
他自知可以击倒这个现在不止满脸怒容、还满心凄苦的“青花会”会主,但至少也要在七招开外,十五招之内。
但这十招左右的时间,他就得把背后的空门“卖”给了铁手。
——不行。
一一一招也不行。
燕赵本不想求人。
他向不求人。
可是他要得到“大快人参”。
他一定要得到它。
如果他跟铁手交上了手,“大快人参”恐怕就难以得手了。
他没有选择。
也不能选择。
“好人儿,你既然已经来了,怎能闲着?”燕赵扬声喊道,“你跟我先克住这铁镌的,别让人笑话我们‘四大强人’已来其三,尚且讨不了甜头。”
铁手一听、止步。
——难道还有高手,就在附近,而他竟然未有察觉?!
——还是燕赵故弄玄虚,要诓住自己,使自己不敢全力截击?
一直到现在为止,铁手面对这“四大凶徒”中的燕赵,却未感觉到大师兄无情在他临行前所说的:
“赵好小气,唐仇狠毒,屠晚凄厉,燕赵狂妄。”
——燕赵相当稳实,何以称“狂妄”?
铁手不解。
——也许,那只是指他出手时载歌载舞的狂妄之姿吧?
这时,他听见了回应:
“我帮你?”一个语音尖声尖气地说,“我有什么好处?”
铁手大吃一惊:
难道赵好真的来了?!
——要是“四大凶徒”已至其三:唐仇、燕赵、赵好,自己独木难撑大厦,“七分半楼”可守得住?!
见敌杀敌
只见一个书生,灰的袍子,红的诸巾,凄凄惨惨戚戚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就像他袍子的颜色。
艳红头巾却跟他的咀唇一样的色泽。
他的两只手,都拢在袖子里,神态很古怪,忽然就笑,忽然就阴森着脸。
他至少比燕赵矮了两个头,样子也不出奇,但也不知怎的,他一出场,自雨雾中走了出来(他自唐仇布毒的范围里步出,也浑似没事的人一样),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杀气。
毫无来由的杀气。
——一般高手的杀气如秋。
——秋杀。
——杀气原是有来龙去脉,有迹可寻的:一如夏尽冬近,自然就要秋天的肃杀之气来收拾场面了。
但这人的杀气却犹如在炎炎夏日里,兀然遇上:“一夜寒风过,万树银花开”。
这杀气已不近人情、不问情理、要杀就杀、以杀止杀了。
燕赵见赵好已经现身,便道:“你果然来了。”
赵好却变了脸色:“原来你没发现我,只是用话把我讹出来。”
唐仇这时也停了手,但仍给两人一牛一鸟虎视眈眈地包围着,她冷笑道:“赵好,我们这儿打硬仗,你要趁便宜不是吗!”
赵好脸色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仇不甩他这一套:“你自己知道。”
燕赵显然是说好说歹:“大家自己人,什么都好说,先把敌人收拾了再说。”
赵好却说:“咱们是师兄弟,不是啥门儿的白道结义弟兄,本就互不相干,犯不着为大伙儿卖命,没捞着的浑水不沾。”
燕赵竟能强忍一口气,强笑道:“好,这儿的‘青寒果’都归你,大将军面前,就说你攻下的楼子。”
赵好却干笑了一声:“你诓小孩子不是?你取的是‘大快人参,却净把‘青寒果’留给我!”
燕赵怒道:“你也要争‘大快人参’?!”
赵好斜睨了唐仇一眼:“我还要‘金梅瓶’哩!”
“要你的头!”唐仇啐道,“赵小气,它就在本姑娘身上,有本事就来取!”
赵好双目发出奇异的光芒。
那不像人类的眼光。
——那是一种被贪婪之火燃烧但又极阴森的欲望。
一闪即逝。
他只道:“是你说的,这句话。”
凤姑和杜怒福一见又多了一个“凶徒”赵好,头都大了。但见赵好似跟其他两名“凶徒”并不和睦,燕赵似是极力要拉拢他,唐仇却不断奚落他,而赵好却不停地跟两人顶撞,一时倒是心中窃喜。
燕赵这时忽道:“小师妹,赵老三,别闹了,给外人笑话。”
赵好傲然道:“笑话?这儿谁还可以活着笑下去?”
燕赵道:“那你就出手吧。”
赵好这回说了四个字:
“大快人参。”
燕赵无奈地道:“大家先攻下‘七分半楼’打下了江山再分,如何?”
赵好道:“好!”
他答得极为爽快。
爽快得众人为之一怔。
这一怔之间他已倏然出手。
他原在燕赵与铁手之间,离“七分半楼”还有一段距离。
他突然掠向“七分半楼”。
他的身法不算很快。
他的足似还有点瘸。
所以身法很是有点怪。
这时,后面还有二十七八名“锦衣帮”、“污衣帮”、“五泽盟”、“南天门”、的弟子,见他要闯入“七分半楼”,便一齐截击他。
这四帮子弟,在江湖上都出了名的难惹。
他们的武功也着实不好惹。
——“五泽盟”的人号称:“凡有水的地方就有五泽盟的弟子。”全盛时,据说他们有次发动抗议朝廷以采办花石的名义把一切书画真迹全依法搜呈,七省内竟动员了近百万人之众!
他们使的是“高唐十八武器”:即是使枪的就叫“高唐枪”,使刀的便称“高唐刀”,用戟的也就名为“高唐戟”,甚至有个还是施桨的,当然便叫做“高唐桨”了。
——“南天门”的弟子更夸张,他们自称:“见得到天空的地方就有南天门的人!”鼎盛时,他们曾有一夜号召全长安古城的“南天门”子弟都点亮一支蜡烛,据说全城亮如白昼。
他们布的是“隔山打牛”奇阵。
虽然这两帮人马已经长期互相斗争,遭人逐步吞噬,已日渐式微,但势力仍不可忽视。
这样比较之下,丐帮的实力就更加不能低估了!
——“锦衣帮”和“污衣帮”虽只是“丐帮”的两大分支,但却是最重要的五个分支之二。
——锦、污,更、破、素五衣,合起来,各以一名丐帮长老领导,五大长老联合另半名长老,支持帮主撑起整个丐帮。
这时候,真正丐帮的力量,经过自告奋勇从军为国杀敌的连场大战,又与中原各帮各派实力对消吞并,加上“大连盟”和“九联盟”长期侵蚀招揽,剩下的丐帮子弟,多已良萎不齐。
不过,丐帮因组织方式特殊,加上树大根深,声名几百年不坠,所以也还是根基稳实,而且,也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也有很多人愿意义务支撑“丐帮”。
故此,丐帮又再分五支,其中疯圣、狂僧各领一支。梁癫、蔡狂虽出身“南天门”及“五泽盟”,但修习武功家数不同,早已破教出门,在江湖上另闯一番功业,以藏、密二门汇于丐帮,且自成立“锦衣”、“污衣”二宗,都甚有实力。丐帮的另半个长老,便是张三爸,他独领“天机”杀手组织,成为丐帮另一组强大势力。
这时候,丐帮已不兴使打狗棒。
“锦衣帮”用的是乐器:包括二胡、笛子、琵琶、琴。
“污衣帮”使的是“拐”、“杖”,他们多是残缺的人,有的干脆以他们的义肢:木手泥腿来作兵器。
他们围攻向赵好。
赵好径自往七分半楼掠去。
他好像无视于这些夹击而来的高手。
但他的双足却仿似长了眼睛。
他掠向他们,然后身法一扭、或一弹、或只一耸,有时点在他们的肩上,有时蹬在他们的膝上,有时还踩在他们的踝上,甚至也落足在他们的头上,借力一撑,便飞越过去了。
他根本没把他们瞧在眼里。
直至他遇上了三个人,他才停了下来。
这三个人一个轻,一个瘦,一个薄。
这样看去,仿佛这三人都很薄幸。
他们是——
鹤盟三祭酒:
“长空一鹤”仲孙映。
“冲天一鹤”公孙照。
“独孤一鹤”孙照映。
赵好笑了。
他回首望唐仇:“你不是说他们是我们的人吗?”
唐仇人已完全隐在迷雾之中。
雾中只见两团光。
青色的是剑。
白色的是刀。
蔡狂和梁癫已动了兵器。
只听唐仇幽幽地道:“长孙,现在就你一句话了。”只听长孙光明说:“不行,我只答允过你离开这里,不与大将军、大连盟为敌,而今,你杀凤姑杜会主,闯入七分半楼、劫夺大快人参,这些事,我都不能容让,我不走了。说实在的,大快人参我也没有偷。我可以走,也不可以取走这儿一人一物。何况,现在,我连走都不走了。”他似乎正竭立压制着毒力。
唐仇仍悠悠地道:“那也由你。”
听这口气,已动了“小我剑”和“大我刀”的狂僧、疯圣,一时还不能制得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唐仇。
赵好望望三人,却说:“我知道了。”
这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哀呼、惨嚎。
人人惊退。
只见场中有六七人,全都在头顶百会穴上,喷出一股血泉,一股暗红色的气劲,破顶而出,纷纷倒地而殁。
——这六七人正是刚才给赵好掠过时足尖借力一点的人,而足尖所碰触的部位,却绝不是头顶上的百会要穴!
这是什么武功?!
——怎么如此霸道?!
一一怎么杀力如此之矩?!
长孙光明心中一阵惊疑,却在这瞬刹之间,赵好已然动手。
他右手成掌
右手如玉琢春葱。
他出掌,劈。
孙照映空手硬接下一掌。
公孙照立即反击。
赵好左手成拳。
左手骨露皮皱。
他出拳,击。
公孙照手上有一对“鹤翅铡”。
他立即一格一剪。
架住拳势。
那一拳就打在兵器上。
这时,仲孙映也已扑到。
正待出手。
赵好突然瞪了他一眼。
忡孙映只觉眼前一红。
他急退。
赵好及时出手——但也只及时在他尾指上沾了一沾,仲孙映已即时退了开去。
这时,长孙光明亦已赶到了。
赵好跟“鹤盟”三大祭酒交手只一招。
电光火石。
倏起倏灭。
赵好已住了手,继续往七分半楼掠去。
长孙光明本要拦截赵好,但因毒力翻腾,慢了一慢,却见自己的三大祭酒都怔立当堂、呆如木鸡。
他心中大奇,不及以手触其中一人,问:“怎么一一’遽地,公孙照、仲孙映、孙照映头顶上都裂了开来,猛进喷出一股血泉,然后倒下。
殁。
赵好却轻轻松松地往前掠。
浑像没事的人儿。
可是他那种“见敌杀敌”的锐气,使愤怒悲痛若狂的长孙光明,一时也不敢立即截杀过去。
——这是什么功力,竟只要在敌手身上任一处、甚至只是兵器上轻轻一沾,立即就使人天灵盖破顶而殁?!
这时,七分半楼大门前,燕赵已击倒了杜怒福,铁手见赵好连毙三人,生怕他也出手杀了长孙光明,舍却燕赵,急奔赵好。
然而,赵好已盯着长孙光明。
长孙光明己觉得自己两颊给射上了两道暗红的光芒,并竟发出焦味来。
铁手轻功并不如何,所以人未到,已陡然发出一声大吼。
吼声漫漫,像一种厚重的实体,压向赵好。
赵好猛然一震。
他也遽然发出一声尖叫来。
俊俏男子的妻子
燕赵见赵好一出手,就知道他必能吸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以他立即全力抢攻入楼。
楼外守的是杜怒福。
燕赵叱道:“让开!”
杜怒福满脸怒容,白发苍苍,咀角的血凝未干,但坚决摇目。
燕赵知道时机梢纵即逝,而杜怒福、凤姑和长孙光明也是大将军格杀令上榜上有名的,可是他却志在大快人参,无意要跟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结下深仇。
他一掌劈在楼外。
轰隆一声,那七层半高的七分半楼,竟有倾斜了几分。
——如此掌力!
杜怒福心中一凛。
他知道自己抵不住。
挡不了。
——他心知如果燕赵全力出掌,足以一掌劈倒整座七分半楼!
论实力,他决非其敌。
但他决不退缩。
因为他生无可恋:
——养养已经死了。
他要守住大快人参了。——他答允过养养,这株治毒瘤奇药是为蔡狂而苦心培植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娶至养养,是一生最大的幸运;可惜幸运不代表一世的幸福。那么福气的养养,可惜的就是在人中部位有道疤痕,他惟恐她不寿,而今果尔!那么美丽的养养,应该是俊俏男子的妻子,至少,做丈夫的也要有长孙光明那般气派轩昂才是,但自己已是半个糟老头儿了,以为如此可为养养延寿,却仍保护不了养养!”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梁癫曾败在蔡狂手上,应守诺把养养嫁给他才是,可是,自己太爱养养了,养养也不顾一切要跟自己在一起,而梁癫又有意跟蔡狂作对,所以,养养终于还是嫁入了“青花会”,到头来,还是给人毒死了——如果嫁的是蔡狂,有他的密法护着,养养是不是能渡此劫呢?
这且不管,确也不知,但自己和养养最恩爱的时候,都想还疯圣这个情。
——蔡狂患了额瘤。
而且是毒瘤。
他总是觉得这和养养在一起的幸福是蔡狂赐予的,所以对他非常歉疚。
养养却要他自服这百年难逢的“大快人参”。
但现在已不需要了。
——养养死了,也没有人劝他服这罕遇奇药了。
———切都是因为养养死了……
所以他豁了出去。
他面对燕赵。
还发动了攻袭。
他竟对名震天下、威慑万里的“神手大劈棺”燕赵,率先发动了攻击。
他右掌攻向燕赵。
燕赵笑道:“若论掌功,你岂是我之敌!”
遂一掌劈了过去。
你有没有看过一流书法家在写字时的神态?
燕赵出手一如下笔,就是那种儒雅气派,便是那种从容风度。
可是,他写出来的“字”,不但筋骨劲健而坚挺血肉滋润而丰泽,但这一掌劈下来,掌腕运转,一气呵成,一掌而下,如瀑直落,其中竟予人无限豪迈、无尽苍凉,而且还令人感到忠贞凛烈、悲歌激愤、慷慨痛切、大开大合。
他只是出了一掌,出掌气派端庄大方,气态傲然挺拔,气势刚正不阿,气局正直持重,筋骨血肉,一掌而出,仿佛他不是在出掌,而是在写字。
一个书法大师写得心应手的字。
那一掌,好像不是“动”的,反而是“静”的:
一种静态的出击。
但若论其势其意,又刚不可摧、沛莫能御、至锐至厉,纵横雄迈。
你有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一种犹如斧铖砍入干柴中的响声。
——那就是燕赵的这一掌,砍在杜怒福的那一掌的声音。
结果:
意外。燕赵忽觉自己的掌力首回、初逢、第一次发生了奇事:
他的掌功竟给人“吸走了”、“收了去”、“不见了”……
然后关节竟然没断没裂的杜怒福,竟用左拳反攻了回来劈脸竟是自己的掌力!
伤心老人的剑
燕赵猛然省悟。
杜怒福名震江湖的有三种绝技:
嫁拳。
娶掌。
自妻妻人神功。
——杜怒福正以“娶掌”把自己发出去的掌力“娶”了回去,再以“嫁拳”“嫁”了回来,攻击自己!
杜怒福如此能耐,燕赵还差些吃了亏。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掌力。
燕赵对别的掌力都可以不怕。
——谁抵得住“神手大劈棺”?
但他对自己发出去的掌劲不能无惧。
你对你所害怕的事和你害怕的时候,会怎么样?会做些什么举措?会作什么动作?
例如:
王小石一紧张,就会手足冰冷。
所以他喜欢在紧张时摆动双脚、搓揉十指,以松弛神经。
白愁飞一紧张时就爱霎眼睛,所以他要深呼吸来平定自己的内息。
苏梦枕遇上害怕不马上出手就得立即说话。唐宝牛害怕时爱睡觉,而他又偏偏睡得着。
张炭则爱吃饭。大将军一感到恐惧和紧张,就暴怒,发泄暴怒的方法,或打人,或骂人,或杀人,或奸人,只看他老人家高兴。
铁手紧张时爱看书。
舒无戏害怕时便放屁。
梁癫害怕便念佛。
蔡狂恐惧则镌字。
追命紧张去喝酒。
冷血害怕去洗澡。
一一可是燕赵呢?
他唱歌。
他跳舞。
他载歌载舞。
一一燕赵!
“燕赵的歌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他这样的唱。
唱时居然有一种妩媚的委婉。
带了点让。
这一让,随着他的舞姿,就把自己这一击“让”开了,也“弃”掉了。
避掉了。
一一洒脱中带着无奈,但却使杜怒福的反击完全落空。
然后他在凄美中反击。
像燕子在雨后的风中飞来。
他高大壮伟,舞姿却很轻灵。
风姿如燕。掌更似燕。激燕。
一掌印向杜怒福——就像一把斧头劈向棺椁。
燕赵的歌舞不同一般的歌舞。
他的歌就是他的绝招。
他的舞便是他的兵器。
杜怒福马上就察觉了:这一掌他接不下。避不掉。
一一嫁拳“嫁”之不出。
一一娶掌“娶”之不得。
这刹间,除非他离开他所立的位置。
但他一旦离开这位子,燕赵就定必掠入七分半楼。
所以他立即做了一件事。
他打出一掌。
打向自己。
——打在自己的身上。
这一掌打得极重。
于是杜怒福“飞”了起来。
他是给自己击飞的。
这一“飞”,恰好就躲过了燕赵那一劈。
而且撞在燕赵身上。
那一掌的力道,也全击至燕赵身上去。
——这就是“自妻妻人奇功”。
先伤己,即伤人。
——以己伤人。
要是他的对手不是燕赵——“四大凶徒”中表面最激情狂妄但实里高深莫测的燕赵,他这一招“自妻妻人”,早已可把敌手性命“欺”下来了。
可惜那是燕赵。
——能“歌”善“舞”的燕赵!
你知道触电的滋味吗?
可是电流遇上布帛、朽木、砂石,那就不能传电了。
你可有过火炙的滋味?
但是火烧着坭岩、湿物、沼泽,也就不得肆威了。
杜怒福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传不过去。
——内劲传不过去。
燕赵原来已先一步把周身大穴、经脉、要害封死。
杜怒福的内劲便不能透过来。
所以这内力便无可宣泄,到最后,只有在他自己体内“引爆”。
杜怒福大叫一声,捂心、喷血、跌倒。
燕赵已趁机掩扑上七分半楼。
他知道自己已伤了杜怒福。
但他却没有听到杜怒福的叫声。
因为这时全场只有两种声音:
尖叫。
怒吼。
尖叫如女人,高锐到不能再高再锐。
怒喝十分低沉,浑厚到不可再厚再实。
那是赵好和铁手,已拼上了手。
不,拼上了“声”。
——以“声”相搏。
谁都看得出来,这时候,杜怒福已伤得甚重。
他不但受了内伤,而残留在他体内的毒力、心里毒瘤和创伤,也给一并引发。
这时,一个人飞越而至。
一跃到了杜怒福面前。
梁癫。
他气急败坏,左目发金,右目尽赤,头上僧帽着了火般的红着,他整个身子也像一块烧旺了的煤炭。
他把他的剑递给了杜怒福。
一一那把看似破铜烂铁但不久前大家曾目睹它发出开天辟地山摇峰动可见瀑布停止的“小我神剑”!
梁癫把剑交了给杜怒福就走。
他还要打。
——唐仇的战团未了。
——他只把抢的剑交了给这个他一向“好像”很看不起的女婿。
他要对他说的话,都在这一举动里。
其他的他已不必说。
不必多说。
毋须再说。
他又回到了战团。
只剩下了这个伤心的老人,和那把看似一截锈铁的剑。
他面对的是三位要包抄上来的旧部:
手足:
王烈壮
李凉苍
张寞寂
人最怕什么?
人人都不一样。
有的人怕死,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怕痛,有的人怕鬼,有的人怕失恋,有的人怕失败,有的人怕回忆,有的人怕唱歌,甚至有的人怕生暗疮、生孩子,有的人怕吃肥肉、吃太饱,还有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怕蟑螂!
也有些害怕,可能许多人都很相近。
例如怕意外不幸,怕诽谤误解,怕天灾人祸,怕战争暗算。
杜怒福是个领袖。
不然他也组不成“青花会”。
——好的领袖怕什么?
怕跟自己的部属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