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牙已长了一层薄薄的癣苔。
大笑姑婆微微变色,喃喃自语道:“好厉害的“生癣奇功”!
——其实,在她以“隔牛打山”之力震碎盛一吊之际,盛一吊也把“毒癣”催入她体内,只是大笑姑婆的功力,已可把“隔牛打山”运转自如,随时变成一种防守的内功,将癣毒转注入一只牙齿里,把毒力集中于一处,然后消去。
不过,大笑姑婆(“一流一”花珍代)本来已经够少了的牙齿现在得又少了一只牙齿了。
咯吐一声,莫敢争锋
叶拍牛汗出如浆,状甚痛苦,意甚艰辛,但男人正是出这一身风流汗时最欢愉。
然后他听到一些特异的声响。
他立即“收”了。
——能在这时候,说停就停,要收就收的人,也算不容易、不简单。
然后他发现床边多了一一个人。
一个满眼风霜、满腮于思、满脸风霜、满身酒味的汉子。
叶柏牛没有问:你是谁?
他一向是个没有废话的人。
——这人在此时出现,为的是什么,还用得着多问!
他一低首,背脊立即射出三道飞癣。
那人一闪身,避过了,还他一脚。
他一看便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
他硬捱一脚,忍着痛,立刻走!
他不往窗外窜,不往屋顶冲,因为如有埋伏,把守这种地方的一定是来人中的好手。
他只往大门闯。
门外有一人。
嬉皮笑脸,手里拿着一件奇怪的事物,状甚悠闲。
他仿佛在等他的宝贝孩子出来。
———见叶柏牛露面,他还招呼道:“哇,连衣服也没穿就出来了,没夏天就热成这样子了吗?”
当叶柏牛看清楚了对方手里拿着的事物是什么的时候,他脚都软了。
那是一口痰孟。
“痰孟一出,号令天下;喀吐一声,莫敢争锋。”
——在江湖上,武林中,对这首歌阙,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作会心。
谁都知道这手拿痰盂的,正是“天朝门”门主“阴司“杨奸,在“大连盟”里,除了大将军之外,被目为最厉害狡狯、深不可测的人物。
叶柏牛一扬手,三片“飞癣”,分上、中、下三路激射而出。回一刹间,叶柏牛只觉足心一疼,一支针剑已自足心刺破他脚背,突露了出来:楼底下藏有敌人!
只是杨奸把痰盂分上中下三路一兜,飞癣便给接入孟里,然后杨奸向叶柏牛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两个字:喀吐!
一道飞痰射向叶柏牛脸上。
——叶柏牛只觉鼻梁上一痛——痰自后脑穿了出去。
叶柏牛倒下去的时候,追命和埋伏在楼梯底下的“三间虎”傅从也跟了出来。
杨奸点了点头。
傅从领命。
他把床上吓得昏过去的红姑拖出来。这女子虽然晕了,但裸体仍散发出一种妖艳的美。
杨奸又点了点头。
傅从一剑就刺杀了她。
追命本待阻止,一犹豫间,红姑已香销玉殒了。
“干得很好,”次日,在“三叛斋”,大将军十分满意,高兴得连光可鉴毫的秃额也微微发汗了,“太好了,迄此,‘生癣帮,已完全瓦解。”
杨奸忙道:“这都是大将军安排得当,算无遗策。”
大笑姑婆只道:“盛一吊忒也窝囊,这种货色,杀十个八个不够喉。”
大将军笑道:“这次是你们两个立功最大。”
大笑姑婆问:“却不知下一步怎么走?”
大将军道:“你还是念念不忘李国花?”
大笑姑婆道:“她可害了上太师,杀了三将军,也伤了我。”
大将军道:咱们对付燕盟,可也不能忘了一人。”
大笑姑婆奇道:“谁?”
杨好见大将军略作沉吟,便代答:“‘鹰盟’的李镜花。”
大将军注目向杨好,“杨门主真是我的知心。”
杨奸只觉背上一惊,忙恭身道,“我只是总盟主肚里的小蛔虫。”
大将军笑道:“难怪我近日肚子不太好。”
然后他反问:“肚子不好该怎么办?”
杨奸已开始淌首冷汗:“该把蛔虫清理掉。”
“对,要清理掉,”大将军沉声道,“李镜花是唯一目睹屠晚行凶的人,此姝自是非杀不可。”
然后他又问:“你们可知道,以屠晚杀手的手段,名列‘四大凶徒’之一,为何一千两金子加一千两银子,就肯替我来个‘大出血’血洗了‘久必见亭’那一家子?”
杨奸忙道:“那是大将军面子够。”
傅从也道:“大将军托他做事,是他的光荣。”
斑虎也想来阿谀一番:“大将军这么凶,他敢不听命吗,想死话未说完,已给老大斑星一巴掌刮得作不了声。
斑星低声骂他:“想死是吗?”
斑虎这才知道失言,吓得不敢再看大将军。
“理由很简单。他杀别的人,可以收取更多和更大的代价,但为我做事,他却不敢多拿,主要是他想要我欠他的情,日后,他杀人犯事,我便得罩住他;”大将军道,“同理,他为相爷做事,也是求之不得,索取甚少。‘小心眼’赵好近几天也来了危城,他也想替我效命,也是这个原故。”
尚太师毕竟是大将军的“知交”而不是部属,捧场之徐,也比较方便说话;“所以,在官场上庙堂里先有个位子,在武林中江湖上行事也方便多了。”
追命也道(此际,他料想在身份未泄露之前,他还算得上是大将军的“朋友”:“崔各田’):“所以大将军虽然主掌‘天朝门’,更在‘大连盟’里当家,但‘镇边大将军’这位子,还是推不掉、卸不得的。”
——当阿谀奉迎是必须的求生法门之时,说多了,也就不赦然,甚至习以为常了。
人总是这样!
追命心里不觉有这种感叹。
“现在,屠晚和赵好都已来了,我们人手齐集、高手如云,自是最好不过。”大将军说到了主题,“我们突袭‘生癣帮’,能如此顺畅无碍。主要是因为盛一吊和叶柏牛都以为我们要对付燕、鹤二盟、大敌当前,无暇分心,他们才敢出来鬼混,而为我们所趁。现在,灭了‘生癣帮’,该轮到鹤、燕二盟了。所以,鹤盟的长孙光明、仲孙映、公孙照、孙照映,还有燕盟的凤姑、李国花、余国情、宋国旗,全聚合在‘一楼一’里,凝集实力,随时可以反击我们。”
尚大师周虑的道:“这八大高手联合在二起,确也不易一口气拔掉。”
“可是我们并不去拔掉他们。”大将军悠然中带着七分狡狯,“不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但在万般难解的事理中,你只要找到最轻易入手的地方下手,到头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擒贼是先擒贼王——万子王不易擒,那么,把贼杀光了,那么那个‘王’也自当不成王了。”
追命眼睛发了亮;“大将军的意思是……?”
大笑姑婆却歪着脖子(如果“折泻”出来的那一截肥肉是“脖子”的话)问:“什么意思?”
“所以,我们兵分二路。大笑姑婆、杨门主和崔兄弟,你们各领一队,趁我们大举进侵‘燕盟’、‘鹤盟’,大家都以为我们腾不出人手来之际,你们却杀入‘鹰盟’,取下‘雄霸天下’张猛禽的首级,还有‘小相公’李镜花的人头来见我!”
杨奸怎么想,他们不知道,但对大笑姑婆和追命而言,这“任命”委实是再好不过、却也再为难也没有了!
——“鹰盟”是仅存的“五帮、六会、七联盟”里,三个最“不需要铲除”的组织之一。
诸葛先生曾经向追命吩咐过:“鹰盟”在当年仇十世的管治下,确是非常飞扬跋扈,大胆妄为,但由林投花执掌后,已很少犯事,斗智多于斗力,有时有些作为,也与朝迁国策吻合,并非必除之例。另者,近年来林投花跟盟里的采花和尚神秘失踪后,声势也大不如前,虽然主事者张猛禽嗜杀成性,但多跟武林黑白两道的江湖意气之争,可以暂时不理。
如今,“鹰盟”事务,暂由“一”、“飞”、“冲”、“天”四组织总统领“雄霸天下”张猛禽主理。林投花主政的时候,对他已非常倚重、十分信任。他手上还有“三大祭酒”,即是“小相公”李镜花,还有“痛心掌”司徒黍、“疾首拳”欧阳线,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现在,大将军下令要歼灭鹰盟,不啻使追命(尤其是他)和大笑姑婆颇感为难。
可是,要不是由他们来主理此事:
李镜花就死定了!
一一李镜花一死,冷血的冤案就沉冤不白了!
痰盂一出,号令大下
高手的力量一如杀手,到一击必杀的时候才现身出手。
自从安排了大笑姑婆、阴司杨奸和追命去解决“鹰盟”,而他自己却亲领精兵对付燕鹤两盟之后,便一直很少出见外人,听说终日在后院的那口古井旁,来回、负手、踱步、沉思。
沉思不已。
——他在想什么?
——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
来了这么久,大笑姑婆还没见过大将军的出手。
追命也没有。
——一次都没有。
这个穷凶极恶的人物,除了偶尔表现他的大慈大悲大智大慧外,似乎已完全用不着出手、不用他出手、谁也不值得他表现身手了。
要出发之前,追命觅着了个机会,偷偷问大笑姑婆:“对鹰盟的人,咱们杀是不杀?”
“你说呢?”
大笑姑婆用一支小小的尖椎,竟在她镀金的门牙之后刺戳着,发出细微但极刺耳的声音来,齿龈还冒出牙血来。
追命知道她的能耐,只有忍耐。
“要是不杀,大将军定必怀疑。他似已起了疑心。”
“嗯。”
“要是杀,鹰盟敌友难分,我也不愿误伤无辜。”
大笑姑婆的牙龈又因挫戮而发出令人舌酸的锐音来,追命不觉皱了皱眉头。
“你受不了吧?可知道:死士就是为完成一件任务,随时可以不惜死;志士就是为达成一个理想,不折不挠;而斗士便是为一宗旨奋斗到底的人。”大笑姑婆笑了,“这三种人,既无畏牺牲,而且都比忍人之所不能忍——你听到这无关痛痒的声音便不耐烦了,如何能成不朽之功业”?
追命苦笑道:“师姊教训的是。只不过,我只想做该做的、当做的,对不朽与否,倒没有想过,也不敢奢望。”
“大将军是个厉害人物,此举说不定是为了试探我们,鹰盟的人不杀是不行的,只看能不能少杀一些;”大笑姑婆道,“不过,在杀敌之余,不妨对‘小相公’放一马,而对那位手拿痰盂吐唾液的家伙…………”
她指的当然是“阴司”杨奸。
“也不妨多加照应。”
追命听懂她的“意思”:
“照应”的意思是——
就像上回她“照应”了“三鬼”一样。
——受她“照应”的鬼脚、鬼发、鬼角,真的变成了“鬼”去了。
一路上,大笑姑婆都有意“照应”杨奸。
可是,杨奸不易被人“照应”。
——他一个人就好过“三鬼”。
杨奸令追命最感可怕的一点是:
他念书。
就算是启程到“鹰盟”总坛的路上,决战在即,奔波跋涉赶程,但只要一有空暇,杨奸仍不忘读书,并且读得一些是一些,加上他过目不忘,更是获益良多。
——他既为武林中人,又何必如此勤奋向学?!
追命认为:这就是他了不起的地方,不像一些成不了大器的小人物,稍为得志,忙上一些,就说无暇进修、无法念书(“忙”亘常是他们的借口,而“念书又不会增长功力、发财升官”便是他们目光如豆之见),其实便是要在极忙时仍能进修才算是真正的读书人、大人物。
大笑姑婆则觉得杨奸太“滑”:
比泥鳅还“滑”。
——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看去在任何时候都轻松自在、谦卑顺从,但其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戒备。
——这种人,不好对付。
可是这种人要是你不去对付他他便会来对付你。
吃掉你。
——吃掉了你你还以为他是大恩人。
事与愿违。
还未到“鹰盟’总坛,只到了离总坛还有六里半的“六分半亭”,他们一行三人,便遭受到张猛禽、李镜花、司徒黍、欧阳线和一众鹰盟好手的突袭。
鹰盟也是仓卒应战。
——他们得悉“大连盟”要全面出动,对付燕鹤两盟的联手,本来已松了一口气,认定大连盟决无暇兼顾,可望一时之平靖。
可是李镜花却认定大将军人会来杀人灭口,找他的麻烦。
——声东击西,是大将军的惯技:生癣帮就是这样给剿灭了的。
由于她的力劝,张猛禽还是加紧了提防。
——“小相公”李镜花本来就是“鹰盟”中除张猛禽之外,武功最高的一人,只不过她已为屠晚所伤,失血过多,重伤未愈,功力得要大打折扣了。
——许是因为她功力大打折扣,大笑姑婆一开始就找上了她。
李镜花相当秀气、皮肤细致得一匹罕有的绢、清秀得像山中无人觅得的泉、秀丽贵气得带点倦意。年纪那么轻的她本来是不该带有这一种出尘的倦意的。这种女子,要是半夜梦到她,醒来之后多半发现自己原来是哭醒的。
——她是女子,但却作男子装扮。
我见犹怜。
她胸前有一面镜子,是能把所有来袭的劲道反照回去。
大笑姑婆祭起老拳,在拳风如虎啸狮吼之际,她向李镜花说了下面的话:
“你快走,我不想杀你。”
“大将军要杀你灭口,你如果不想死,就快把所见到的向所有的人说出来,那时,他再杀你也没有用了。”
“你有伤在身,决非我之敌,快逃!”
她在这样做和这样说的时候,追命正以双腿缠战欧阳线的“疾首拳”和司徒的“痛心掌。”
以追命的功力,足可稳胜。
但他多用拐杖,少用脚。
一是他不欲杀人。
二是他不想露出真正的武功。
他和大笑姑婆都心照不宣:
把“独步天下”张猛禽让给了“阴司”杨奸。
这两人正是棋逢敌手。
杨奸本来不欲跟张猛禽交手的。
他想找追命。但追命已跟欧阳、司徒力拼。
他要找大笑姑婆,但大笑姑婆已缠上“小相公”李镜花。
而“天朝门”带去的弟子,还有“大连盟”的子弟,正跟“鹰盟”徒众力拼不下。
何况,张猛禽一力、一心、一定、一直要我的是他!
——在一向嚣横自负的张猛禽心中,崔各田名不见经传,大笑姑婆只是个女人,他要斗的,是最难斗的人物:例如杨奸便是。
张猛禽通晓十三种身法,四十一种拳术、掌法,还有会使十九般兵器,但自大志大、才高气高如他者,竟然自二十八岁起便把一切杂艺放下,专心一致把所有的武功,合成一式,这一式便叫做“独霸天下”。
———个人有才并不十分难得,但有才而能不滥用,聚精会神,专攻一事,必有非凡成就,这才难能可贵。
张猛禽便是这种人。
所以,“独步天下”虽只一招,但只要他飞得上去,就真的“独步天下”,无人能把他扳下来。
——杨奸能吗?
痰盂一出,谁敢不从?
喀吐一声,莫敢争锋!
——谁能独霸江湖、君临天下!?
张猛禽只有一招。
他长身而起。
飞空而落。
——成败、生死,尽在一式。
谁成?
谁败?
——谁生?
——谁死?
张猛禽飞跃而起,如一只猛禽,飞扑急取杨奸,杨奸知道自己不能避。
———避,势就弱了,只死一途。
不能躲。
——一躲,气就衰了,只死而已。
不能招架。
——任何招式都不能破这千招万招式合成一体的一击他只有迎战。
他扬起了“痰盂”。
——那一只奇怪的、幽秘的、七色闪幌的痰盂:
张猛禽只觉有一股大力把自己吸进痰盂里去。
他快给吸进去了。
不可以给吸去。
决不给吸去。
快吸进去。
吸进去。
进去。
进。
出。
出来。
逼出来。
力逼出来。
大力逼出来。
他全力逼出来。
他终于逼了出来。
杨奸只觉得痰盂中有一股锐力正反攻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件事发生了。
“小相公”李镜花向大笑姑婆说了一声:“好。”
她的意思是明白大笑姑婆的苦心。
大笑姑婆立即停了手。
没料李镜花一返身,身上的晶镜发出了厉芒,照在半空中张猛禽的额上。
张猛禽的额头立即冒起了热烟。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杨奸立即出击。
他一张口:
一朵飞痰——
穿过了张猛禽的咽喉。
张猛禽萎然倒下,整个身子萎缩成一只老猫般的身躯,给吸入了杨奸手上那口痰盂里去了。
几乎是同一刹间,大笑姑婆已顿悟了一切。
她立即飞掠而出。
掠出“六分半亭”
并向杨奸大叱了一声:“快走!败露了!”
——奇特的是:这一声大喊,是向杨奸而不是向着追命。
暴食折断的牙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发现不对,即退,才掠出亭子,亭上忽“掉下了”一个人,一出手,一掌如令,已印在她胸膛上;她看到那人,就像是见到自己昨天亲手杀死的人今天活着一样,像连闪躲都忘记了。
那人一招手,袖手退开了一边。
他的额头光可鉴人。
他又狠又绝的出了手,但旋即又大慈大悲的站在那儿,像一个没事的人儿一样。
他当然就是大将军。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他在看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像一面令牌。
将军令。
惊变。
——大变遽然来。
追命一见大笑姑婆忽然软叭叭的挨在亭柱上,又见大将军蓦然出现,他立即采取了“速战速决。”
他踢飞了欧阳线。
踢倒了司徒黍。
他只想/要/意图把这两人踢走。
——可就在他踢开两人之际,八条人影,分两处扑去。
几乎就在同一刹间,那五个人的一组,已把欧阳线“五马分尸”:头、手、脚、各扯了下来。
同时,另外三个人的一组,亦把司徒黍分成三截:上、中、下断开了三段。
三人的那一组是大将军身边的三名杀手:狗道人、雷大弓、唐小鸟。
五人的这一组是大连盟辖下的金、木、水、火、土五分盟负责人:斑青、斑红、斑花、斑虎、斑星。
他们都来了。
——这些大将军身边的人!
大将军身旁还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尚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