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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变心了。她以前对我很好的,但那个有钱少爷一来了,什么、什么都完了。呜呜……”(他的哭声比我的好不了多少!)
“我绝对不能哭给她知道。猫猫会嫌我没志气,旁人也会笑我的……我哭,我只能在心里哭——”
(你不也在我面前哭吗?)
“猫猫,你不能变心。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
(冷。秋未了吧!)
吱,都怪我,一直以来,都没跟她说过:我如何的喜欢她、我如何的仰慕她、我如何的朝思夜想着她,没有你,猫猫,我会死的……)
(可是听下去我也会冷死的。我又不是猫猫,你去跟她说呀!)
“——但现在已不能说了。一切、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富家少爷已经出现了,他横刀夺爱!……我好恨啊!”
(莫非他听到我内心里的话?还是我一不小心,把内心的话溜出了唇边?)
“那家伙,他比我有钱、比我有学问、比我英俊……我、我那样比得上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但我却肯定有样比他好的……”
(有吗?说出来听听看?)
“——我比他更爱你!”
(哗!你怎么知道?)
“猫猫,自从你见过他之后,你对我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比较支持你的,那公子哥儿毕竟是外来人!)
自从他大胆轻薄了你之后,我就看得出来,你变了……这次他受了伤,你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我、我、我……)”
(我什么?)
“——我恨不得杀了他!”
(哇啊,仇深似海!大件事!)
“现在好啦,他那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的老爹大将军,可把他儿子“押”回“将军府”
了,你见不着他,他也见不着你了……你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开心了吧?”
“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的心又碎了!我好笨啊,我好蠢!我竟看不下去,忍不住,竟替你把那小子约过来了。今天拂晓,他便会来看你了。我好蠢啊、我好笨!”
(你的确大笨,也太蠢了!不过,也实在太可怜、太可爱了!)
穿穿红着眼、红着脸、红着唇、红着耳、红着颈,逞自在喝一口酒吐一口自怨自艾。
阿里也尽量在听得左耳入、右耳出。‘出’比‘入’还快。
——不过,一向尖酸刻薄的阿里,这回算是最厚道的了:因为他并没有把尖酸刻薄的话口没遮拦的说出来。
其实他也挺同情穿穿的。
因为他同情自己。
有时候,他也因多喝了两口酒,把人物对换了一下:即是把猫猫换成了小刀,穿穿当成了自己。‘那小子’当然不再是小骨,而是冷血——冷血不见得太‘有钱有势’,但冷血有的是自己远所不及的‘武艺’。
想着想着,他也喃喃自语,向酒醉中的穿穿诉说自己的心事。
直至窗外狗吠。
一阵一阵、一声一声,像它们看见一些恐怖的幽灵,正带着死亡的味道向它们逼近之际,它们在无法逃避之余,也只有发出这种濒死的哀呜,以宣泄它们心中的大畏大惧。
在这暮晚时久必见亭一带,此起彼落的,正是野狗们凄厉的对话。
猫睡的觉
饱就饱得像只蛇,饿就饿到像只鹤。
这是阿里一向以来的做人原则。所以阿里妈妈一直骂他是一只做什么事都太极端的小乌鸦!
在今夜聆听穿穿向自己倾吐心事之前,阿里不得不惭愧的承认:在今晚之前,他的确很少为穿穿设想过。
反而,他们为小骨想得较多。
回到危城的小骨,伤势好转奇速,这可能因为上太师的医术高明之故。另外一个原因(恐怕要比前一个原因更重要),那是小刀调侃时说的!
我发觉有猫猫照顾你,比我在照顾你更管用、更见效。
——见效就是小骨好得特别快。
伤势迅速好了八成的小骨,却因为另一种病而病人膏盲。
他的病就是无时无刻不惦着猫猫。
他受伤的地方作痛的时候,只要他想起猫猫,就不会这样疼了,天气转凉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不知道会不会冷着猫猫。他偶然看到一条在秋阳下雪白的羽毛飘过,他就揣想着:猫猫看见这羽毛飘荡时趣致的神情;夕阳照在猫猫的脸上是像一首诗、一幅画还是一阙歌,到夜晚的时候,他就想到猫猫困了没有,她睡觉时一定是很可爱的样子、很恬静的样子、很美丽的样子——可是那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呢,由於他朝思暮想着,使他反而无法切记住猫猫原来的样子,反而是想像中的样子还多於真实里的。想到猫猫睡觉,他就只能想到猫睡觉的祥子。
猫猫,猫猫……无论他遇上快乐的事还是悲哀的事,欢悦时还是沮丧时,他总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觉的‘喵’了一声,好像他自己才是一只大猫精似的。
由於猫猫极恨透造成屠村惨剧的主使人,小骨也恨极了。
他觉得无论在道义上、感情上和友谊上,对这件事,他都应该挺身而出,协助猫猫他们,为正义讨回个公道来。
为了这个因爱情而激发的正义感,他不惜跟一向他都既敬又畏并且是畏大於敬的老父摊牌:“爹爹,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大将军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即勃然大怒:暴怒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政治,一种手腕,正如一些人事先说了自己是性情中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或是有的人说明自己坦率不文,就可以尽情满口粗言猥语一般。大将军的暴怒是有他说,没你说的,他稍不高兴就拂袖而去,或杀人裂石来显示他有极大摧毁的力量——不过,当他考虑到这样做了之后不见得就能奏效的时候,他就不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反而问他的儿子:你说的是什么事?
於是他儿子就把在外面所听到的传闻一一告诉他。
如果是我做的,大将军耐人寻味的说:你就会大义灭亲?
小骨痛苦的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您会这样,更不相信爹是这样的人。
大将军心忖:我在十八年前就开始铲除异己,解决手执重权的心腹,那是对的。我的妻子、儿女,都不成大器,万一我不幸撒手,树倒猢狲散,势所必然。听儿子这番话,更显出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小骨仍以一种不愿得到答案的声调战战兢兢的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我的手下可能做这种事,我不做。大将军斩钉截铁的说:以我今时今日的身分和地位,你并不是我的蠢儿子,我用得着这样做吗?
於是,凌小骨便兴高采烈了起来:“好啊!有爹这一句话,我便可以去告诉猫猫姑娘了,我就可以放手放心跟他们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大将军很耐心的问:“谁是猫猫?”
小骨喜不自胜的说了。
大将军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又问谁是“他们”?
小骨一一说了,并对那些行侠仗义的“兄弟们”,引以为荣。
大将军也听得眼神发亮,仿佛亦与有荣焉;接下来,他问的是他们住在哪里。
小骨不是家家都知道。
——事实上,这些江湖人的落脚处,也十分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大将军曾要冷血住在他家里,以俾提供一切办案的方便——这建议当然给冷血一口回绝了。
府尹厉选胜亦邀请过冷血住在他府邸,冷血亦予以婉拒;同样的,对崔各田和张判的邀约也表示不能接受。
冷血的原则是:“必须置身事外,才可放手任事。”
小骨不大清楚冷血的行藏。
他最清楚的是猫猫的行踪。
——猫猫就住在拐子老何家里。
拐子老何家里,还住着:老点子、老福、阿里妈妈、呵里、穿穿和猫猫。
知道了这些以后的大将军,是温和慈蔼的说:“改天约你的猫猫姑娘给爹见见吧!或者,待他们对我成见不那么深的时候,我再去拜会他们吧!”
不久之后,大将军就私下问小刀:“你仍旧和冷捕头时常来往?”
小刀以为她爹爹终於板起脸来要反对。
“我知道他是来跟我作对的,但我并不怪他,他有钦命在身,我也正好趁此良机来还我清白。”大将军慈祥得近乎慈悲的说:“在危城里,如果我存歹意,要对付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不过,他虽然不识好歹,但却是你的朋友;我又怎会对付我这宝贝女儿的好友呢?”
小刀感动得抱住了他。
“我问你这个,并不是要阻止你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一向冰雪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劝你什么。看那冷血,只是刚愎些,像我以前一样,只不过严厉一些罢了,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大将军带着动人的口吻商量的说:“我要劝你的是,为了爹的颜面,最好不要行差踏错……你们俩没有私下见面吧?”
小刀红着脸说:“爹说什么哪。”
大将军慈和的说:“我是说,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想要娶我家那身娇肉贵的刁蛮女,我家那绝不好惹的刁蛮女又肯下嫁那不知好歹的小伙子,至少,也得要明媒正娶,否则,我这做老爹的,可不批准呢!”
小刀的脸立刻红得像新娘子一样。
大将军慈蔼得像是神龛上香火袅绕的神像:“我的意思是说,人言可畏,你们最好还是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会面较好。你们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小刀的脸红不仅是为害臊,大将军的关怀和气度,使她溢满了无言的感激。
“是的。”她小声的说:“我们常一大伙人一起聚会。”
“那就好了。’大将军随后不经意的问:“通常在什么地方聚面“拐子老何的家。”
“哦,他的家,”大将军笑笑说:“老何只是牢里的牌头,他的家不是太小了吗,我真想请大家来我的家呢!”
“爹,您是知道的,这时候他们来咱们家,恐怕是不便的;”小刀很有点为他父亲不平的说:“再说,老何是‘下三滥’何家旁系子弟,虽在衙里当的是微职,但家境倒并不寒伧。久必见亭的胜景,其实有一大半都是他们的家业。”
“这就更好了,”大将军欣慰的说:“你们多在什么时候聚会?”
“这可不一定呢!”小刀亮亮的笑了起来:“爹要参加不成?”
“他们可不容让我加入呢!否则,我倒也有兴趣加进去,跟你们一道胡闹;”大将军随意的又问:“下一次叙面是在什么时候?”
“半夜呢!”小刀抿嘴笑了。
半夜?大将军故意大吃了一惊:不怕闹鬼?
是亥子之间,小刀吃吃的笑着,阿里生日,我们决意去闹他一闹,给他这只小乌鸦一个惊喜。
阿里,大将军故作迷糊的道:啊,是‘五人帮’的那个最黑的阿里。
对了,小刀好喜欢大将军不那么精明时的样子。
那么,当然还是在久必见亭何家喽?
是了。
乌七妈黑的,大将军关怀备至的说:一个女孩儿家出门,得要小心些啊!
得了得了。
你好吗?你妈妈好吗?
对有些人而言,他叫你小心别人的时候,其实你要小心的就是他。
其实,人最应该小心的,还是自己。
因为没有自己就不会有‘危机’。
——危机通常都是由自己引发的。
——幸运也一样。
阿里当然不认为自己处於什么危机中。夕阳那么璀璨,仿佛连远处的坟地都美了起来。
星星开始点亮,阿里想起他小时候以为营火虫就是天上飞下来的小星子,而在房子外面,传来阿里妈妈和老点子、老福、老何还有猫猫他们冲刷房子的声音,干么要把住的地方弄得那么干净?反正,这儿就是有一种仿似死鱼的味道,冲也冲不干净。
往常,穿穿一定会出外帮忙他们洗刷的,可是,他今天喝了点酒,只会对着阿里嘀咕不已。
阿里当然也还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待会儿在子时方届之际,替他庆祝生辰;就是为了待会儿的热闹聚会,他们拟先清理干净。
阿里一向忘了自己的生日。(当然他也忘了别人的生日,除了他妈妈。)
他正奇怪:今天耶律银冲,为啥到现在还没来?连讯儿也没一个!今天不必去明察暗访了不成?!
他们来了之后,也打算告诉他们:其实穿穿也是怪可怜的,他们要决定一下,应该帮助“那一边”比较妥当。
在穿穿酒后向他倾吐之前,他们却都听过伤危时的小骨,说过心里的话。
他们都了解:小骨钟意猫猫,已经人心入肺、入血入骨了。
所以他们有意“成全”。
复元中的小骨,来何家“坐”了几次。
猫猫不是躲了起来,就是忙她的事。
陪小骨聊天的,反而是那三四个老人家,要不然,就是阿里和他的结义兄弟们。
看到小骨醉翁之意而又忸怩不安的样子,这“五人帮”中的四人,全为他着急。
猫猫本来是在房里替老点子打草鞋,小骨来了不久之后,她在饭厅抹桌椅。
小骨不断的注视着猫猫,以致他和老点子对弈的结果是:三局三败。
阿里他们发现小骨“发明”了一种“看人的方法”,那就是可以不移动头颅,只用转睛一直盯住一个人上上下下整间屋子(还包括屋外)不放,而且,还能使在他对面为棋局沉思的老者不致发现。
阿里担心小骨会扭伤颈骨——如果眼睛有骨的话,那就一定是扭伤眼骨了。
不过,小骨仿佛很享受这种“眼功”。
——他在苦苦“锻练”。
后来,猫猫在厨房跟阿里妈妈做事,小骨以帮阿里妈妈搬柴的理由,出入厨房。
阿里妈妈忽然表示觉得有点冷,一面揩着汗一面快步走出了厨房。
可是害臊的猫猫也到大厅去了。
她在打扫大厅。
然而小骨还傻在厨房里。
阿里忍不住,他走过去,一拍小骨肩膀。
这一掌大概是把小骨的内外伤拍得一起发作了吧!小骨原来就三魂销了两魂,现在给这一拍,拍得七魄去了五魄,差点没大叫了一声。
“你是专诚来搬柴的吗?”
‘我……’
‘你是一心来找老点子下棋的吗?’
‘这……’
‘如果你来的目的是找猫猫姑娘,为何不找个机会跟她说话去?’‘……我怕冒昧。’
‘冒昧?更冒昧的事,你这猖狂的人不是也做过了?你还亲了她呢!’‘……我该死。不过,那时候,我以为可能是永诀了,所以才有胆子,唐突了……佳人!’
‘现在不是生死关头,所以你的胆子就消失了。’我怕……我怕这样不好……’
‘怕,怕你这个大头鬼!你站在那儿,虎视眈眈的,眼金金的,整个猫见了鱼的样子,这才叫不好!你要鼓起勇气,上前说话呀!’‘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小骨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这笨蛋!跟她说话呀,太简单了!这点我是专家,也是老将了,就教你两套招子吧!你随便走过去,像我一样,随便一站,摆出像我一样的风度、俊貌和洒脱,那,你要是左边脸轮廓较好,就用左脸向着她;要是右脸长得比较像话,就用右脸朝着她。像我这样从那个角度看都那么完美的好汉,随便怎么站都一样吸引人,所以没有关系;不过,像你那么丑和不成熟的人,就得要背着光站,那么她才不会一下于给你吓跑掉。不过,千万不要离得太近,因为你有口臭,我没有,然后,你就随便说点什么,有了个开始,才有下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