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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是感觉到他的感觉,却不知这感觉因何而来。
很奇怪的是:人们总是觉得“寂寞”,仿佛是心灵高尚、境界很高、修为很深,甚至样子很好看、很漂亮、很潇洒、很高明的人才会产生的感觉。
其实不然。
形容猥秽、生性卑微、出身贫贱甚至寡廉鲜耻的人,普通平民,一般百姓,也一样会产生寂寞、落拓之感的。
这点不是武功高强或容貌俊俏、境界高深的人之专利。
正如“做梦”一样。
很多人错以为只有少年男女才有梦,甚至以为越是漂亮有气质的人儿才会有美丽的梦幻和梦想。
事实并非。
普通人也一样能拥有富丽堂皇的梦,梦也不是任何人的专利,跟人长得好不好看也无必然关系,不管老少男女,人品好坏,可以说是人人都有他的美梦。
没有梦想的人其实生不如死。
说自己没有梦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心死,不是真的无梦,只不过发现与其梦想不如实干,才比较能实践看来穷一生生之力也达不成的梦境。
那是实干者用清醒来觉梦。
可是梦比梦更梦,当你以醒觉梦,到头来,可能发现觉醒也不过是一场梦,而梦比梦更梦,空比空更空, 人生不过是一场梦,又何必觉来梦梦了?
似曾有梦。
我亦曾有梦。
——如果可以,我们但愿能再做场梦,继续梦梦下去。
但愿长醉不醉醒,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只要把“醉字换作“梦”字。
——醉和梦,本就是一体两面,有的人不善饮醉,但喜欢梦;有的人无法入梦,只好选择了醉。
梦是我们的权利。
所以不要笑人有梦。
有梦是好事。
实事。
谁都会寂寞。
谁命有寂寞的时候。
可不是吗?
追命此际就察觉了孙收皮的寂寞和落拓。
可是他就那么一“寂寞”,那些魅影全都不敢近前,不敢向他包抄。
而追命刚才本来有几次已镇住局面,正欲掠过去助无情和仇烈香之际,却被一种奇特的“感觉”扯了回来。
那是一种动力。
不是一种攻击。
对方其实没有动手。
追命只在背后“感觉”到这一种:
煞气
——那好比是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其实,还感觉得到了“痛”。
追命只要一动,意欲突围出击,那煞气就忽然在他后面,或在他的死角,抑或在他身上唯一破绽处凝聚集中,那好比一种“黄雀在后“的危机,使得”螳螂“不敢立刻捕”蝉“。
追命马上凝住不发。
他知道这“煞气”乃来自孙总管。
然而孙收皮并没有出手。
甚至没有说话。
看孙收皮的形容,实在很难联想到他那么个卑微的样子,也可以发出那么凌厉而且强烈的“煞气”来!
如果问追命在这战团中,他最顾忌的是谁?他的答案肯定不会是任劳任怨甚至三鞭,而是这个貌不惊人的,独在月下负手观战的孙收皮!
如果问的是任怨,任怨除了刚刚震慑于一朵花下。
那是一朵如果在悬崖边怒放的花。
份外艳——
杀死人的花!
这时候,三鞭已巍巍颤颤的走近了盛崖余与仇烈香。
今天晚上,他已负伤甚重,使他迫不得已要亮出看家法宝,这一战,他要是活不了那是谁也别想活了,要是他活得了在场的看到了也休想活回去——包括对敌人阵容对己方的人,他都动了杀机!
——一定要给他们死,才不会把消息泄露!
若要“放过”,大概只有一个——因为只怕还轮不到他来放人,而是对方放不放过他。
他拥有“山字经”,一旦给人得悉,必然惹祸上身,麻烦如秋蚁附毯,挥之不去,万一搞不好,还惹来杀身之劫。
所以他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肯轻易动用“山字经”里的毒力和功法。
可是更麻烦的是:
他并没有练成“山字经”!
最大的问题是:“山字经”里有些关键和层次,是无法打破,更无法推进的。
他若照着练,恐怕,反而给魔头噬声,功未成身先死!
不过,他照着练,也不是一无所成,的确,他仿佛感应到一些奇怪的力量,例如像:月色、味道、虫豸、影子、火焰……都可以用作武功上的配合,对敌人发动猝不即防以及相当难以抵御的攻袭!
而且还可以饱受重创、只要一息尚存,依然可以“毒力攻心法”,忍死回生,痊愈极速——只不过每次这样用上了,都得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过,他若照经里指示这样练了,除了心浮意躁,心思恍惚之外,还容易走火入魔,五内交煎,而且,有些关卡和经脉,说什么也不能适调、打通,以致无法达成更进一步的境地!
第五章 到底不曾悟
他要是真的得到了“绝世武学秘笈”,倒还真的不怕公开出手,因为他已无敌于天下,大可招摇嚣狂,无惧无畏——可是,他偏只能学得了一些,领悟了一些,但又有些锁是解不开的,有些根本没有匙。
他开始还生恐是自己领悟力不够,所以才练不成。
他对自己的武功修为,相当满意,至少,他也勉强可挤入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可是,他毕竟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手段够狠、下手够辣、手腕够滑,可是,他就知道自己的武功并无创意。
一如他修道。
——修道要有大成就,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悟性。
正如修密得要志坚,成佛须得去执,学道一定得要有悟。
无悟不成道。
可是三鞭悟性就是差一些。
他能抄袭,能模仿,学得也不慢,就是不能悟。
无悟不成宗师。
无创不为大师。
——所以三鞭到头来还是牛鼻子道士,到处去偷窃人家在武学上的成就,来成就他自己的武功。
始终不能创。
到底不曾悟。
——他终究不知道,就是为了这种心态,以及他的人格太过鄙下,所以在武学境界上不能有更高的修为。
大凡任何学说修为、艺术、功德,如果为人太过卑劣,加上又不能坚忍力行,下死功夫未扎好根基,再聪明也只怕难有大作为,难得大成就,这是不可不知的。
他自己没透悟“山字经”,他甚至也觉得“山字经”有点问题,甚至有点不对劲,好像缺少什么似的,可他又说不上来,研究不出来。不过他还是偷学私练,却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任怨知道有这件事、这本秘笈。
所以他提防着任怨。
由于任劳一向帮着任怨,三鞭就连任劳也提防着。
可是,却不知怎的,蔡京却有一天找上了他,居然直接问起他“山字经”的事:
“你在练‘山字经’?”
蔡京问得单刀直入,神色严峻。
三鞭当时一震,也同时一怔:
——到底该不该承认?
如果承认,蔡京会不会开口要?
如果蔡京讨书,他给不给?
给,那就自己白搭了。
——那本秘笈,他不是不想抄录,而是极怪异的是:他只要有意要抄,无论怎么集中心思,都会抄成跳行飞字,飞砂走奶,弹钉露馅,阴阳倒错,就是无法能有一页只字无遗,准确誊录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秘笈?仿佛,字里行间,纸页笔墨内里,也蕴有魔法!
要是不给,只怕,就活不成了。
——到底,蔡京是怎么知道自己有这本书的?
三鞭道儿女大汗涔涔下,口里却道:“相爷神目如炬,我质资鲁钝,没练成。”
蔡京这才神容缓和一些。
明显的是:答对了。
——至少,没有激怒蔡元长。
蔡京这才微微一笑道:“你别害怕,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的书,我不要。山字经,要是那么好练,温蛇早就交给老字号发扬光大去了。这秘笈,那么厉害,温蛇早就独步天下去了。我不沾这种耗时费力而又没什么结果的事。”
三鞭这才放了半个心。
蔡京又道:“不过,我要你誊录一册,以我名义送给一个人。”
三鞭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送人?
——送谁?
这样让人唾手可得,自然令为此秘笈用尽千方百计、叛友杀朋的三鞭忿忿不平。
但他又不敢不从。
不得不从。
——老实说,以蔡京势力与实力,纵要了他的命,也轻而易举,他也只有任其宰割一途了。
蔡京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事,淡淡一笑,抚髯笑道:
“也许在你心中,正在认为现在的情况,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疑臣叛,臣不叛亦罪;臣若谏君,形容抗命,只死一途吧?才不是呢。我们非君非臣,只属利益之交,彼此利用,谈不上这么高深的。可叹的是,世上无论忠臣奸官,说的是良言谗语,只要在上的不听不从,就目之为昏君,不听诤言忠谏,且必以为忠臣良将,却不知君王真的从你所言后,是否天下百姓,尽皆为之大祸林肉与否?说到底了,你利用我平步青云,有所依仗,我也只利用你才干珍宝,扩大我的势力。我才不疑你,因为不必要;也不逼你叛,因为对我没好处。我知道你深忿元十三限已久,我就要把书送给他;不过,你这给他的是另外誊录本,里面只要关键处,作些更动,保管他练不着要害。对你而言,是暗里摆了他一道,必定快意。对他来说,必定甚感谢你的馈赠,也可将你们只间的怨隙化解消弭,你又何乐而不为之哉!”
然后蔡京盯着他,悠然道:“像你那么聪明的人,一定听明白了吧?”
三鞭道:“明白了。”
他是明白了。
至少,是明白蔡京的用意了。
蔡京不是要夺他的秘笈,而是利用他的秘笈市恩于人。
蔡京不是要帮元十三限,而是要害他。
——好比是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去杀害一个人,让他死得其所,死得安乐,但结果还是死!
——死的全无痛苦,待感觉到痛苦之际,已无可避免一死了之。
这才够毒!
这才算绝!
至于“山字经”。他要抄全书、正文,那还真不易克服,现在要抄录的是假本、节录、删减版,那还真有难事么!“
——何况,他早意欲要除元限已久!看不顺眼这个给人号称为“元神“的绝顶高手久矣!
他知道元限比他强!
他明白元神在武林中、江湖上、乃至蔡京心目中的其中,都要比他高,而且还高上太多太多了!
反正,他苦练“山字经“无大得,而今,抄下一本颠三倒四、七拼八凑的山字经,且看元十三限如何练得个半疯不癫的!
他现在明白了,也服从了。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要问:“相爷,可否请教一事?“
蔡京睨了他一眼,道:“你想问我咋知道你手上有‘山字经’的吧?”
三鞭又在掉汗:“是……卑职虽练此经,同无所成,故一直藏拙,出手亦不敢示人,却不知……不知恩相如何……如何知晓卑职……”
三鞭应对过这么难缠的人物,这么高手、怪人、奇士、大官,最令他完全势拙、语塞、心惊胆战的,也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诸葛正我。
一个是蔡元长。
——只有诸葛和蔡京能摸到他心里头的恐惧去,而他再狡诈再滑溜也沾不上他们的衣袂,掠不了他们的虎威。
蔡京反问:“你说说看。”
三鞭期期艾艾的道:“是不是……是不是多指头陀?”
蔡京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多指?”
三鞭只好硬着头皮猜估:“多指头陀是相爷你安排到天衣居士身边的人。也只有我跟天衣居士交手的时候,也迫不得已用过“山字经”的技法,但仍制他不适。“
蔡京笑道:“你以为是多指头陀从天衣居士那儿打听回来的?“
三鞭看到蔡京的神情,汗又直自背计冒上来了,“不知……不知……不知卑职有关……“
“错了。“
蔡京竖起了两只手指。
三鞭自然不解其意。
“两个人。“
蔡京接下去说:“一个是元限。他跟天衣居士是师兄弟,是天衣居士告诉过他的怀疑,元限觊觎这本秘笈已久,用以配合提升他的‘伤心小箭’和‘忍辱神功’的关键,所以,反而却让我决定了这件事。”
“另一个,”蔡京说了下去,“你可能还只知道他,见过他多次,却不知道他的真身是谁。”
然后他哈哈的意气说,“他就是我府里的总管,姓孙,他喜欢人称他为‘收皮’。”
第六章 一旦不成,可能大败
“收皮”,就是孙收皮:就是一个貌不惊人,但却丑得惊人,神情猥琐,满脸疙瘩,像一头浸在肥皂泡水后风干了那泡泡都结死在他额上、脸上、颊上了,没能脱落下来,他还常涎着阿谀的笑脸,令人担心他不小心万一笑得太过,把脸上的疙瘩互挤而破,恐怕也可以脓流披脸吧!
就是这个人,不出一招,却使追命顾忌甚深,无法向大师兄及仇烈香出手声援。
就是这个人,不知何时、何故、用何种方法,洞透了三鞭已在练“山字经”,并且也可能是他,授计蔡京,让元十三限去练一种他如获至宝,依此才能贯通“忍辱神功”与“伤心小箭”两大绝学的独门武功,其实,只是一个壳,内里只是颠倒错乱、魔头反扑的怪胆,就好像一个病毒,侵入了体内,一旦生了根、咬住了不放,要把它杀灭,再排放出去,恐怕,已是百般不易,而且,也足玉石俱焚,形神皆灭的事了。
对三鞭来说,“山字经”还欠缺一些关键,使他无法有大成;又或是他欠缺了一些质素,以致没有办法透悟。可是,“山字经”有一种离奇诡昧的吸引力,他既无法练成,但也不能就此不练,他的感觉好像在用了一种什么药物似的,用了之后,通体畅泰,可是之后就加倍萎顿;一旦弃绝不用,又比死还难受。
所以,他只有“修习”下去,弃既不可,习又无成——他心中暗自惊惧:莫不是那温蛇阴灵不散,故意让那些在他殁后灵堂前抢夺他惊世杰作的叛逆者,互相残杀,就算得到手的,也承受诅咒惩戒,没有好下场!?
——难道这就是报应?
不过,不管练不练得成,这瑰宝他千辛万苦得来,他就是决不让人觊觎染指的。
但要制作出一本“伪书”,用来颠覆扰乱、侵害分化原来的经文,这一点,本来就是他的特长,也是他的特性,加上他对“山字经”文已有相当程度的理解,一旦改写删修,还真熟能生巧,游刃有余,要去制造、翻版一本“伪书”害人,这对三鞭道长还有办不到的么!
可是,从这件阴谋,他深刻的知悉了,有一个人,是决不可碰、碰不得的:
那就是孙收皮!
——深藏不露的孙收皮!
他现在布下“山字经”的毒功,以及祭起“山字经”的大法,要消灭眼前所有的人:包括伤他的人和他的敌人以及觊觎他的秘笈、目视他运功的人,可是,有一人他还是没这个把握:
这人当然就是一直不插手、不出手、负手观战的孙收皮。
果然,那些幢幢魅影,对这形神猥亵的负手汉子,仿佛为其煞气反弹,也无法形成包围网,没办法牢结那一股慑人心魄的魔力。
对三鞭而言,他祭起了“山字大法”,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负伤已重。
只有死里求活。
练功以后,他一直最耽心和最开心的,有两件事:
一就是这魔功虽然练不得法,但一旦修练,至少有一种功效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不管伤得有多重,只要一息尚存,及时祭起大法,不但可以不死,还可以威力加倍全面反扑。
——一个人知道自己拥有“不死之身”,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开心的,至少,在动手的时候,可以更加了无惮忌。